启元年的腊月十五,吴家渡海而来的大批米、布以及T|再次由营口镇的仓库中出库,由近千人的民夫驮队运送,启程奔向辽阳。
这仅仅是头一批,自打朝廷的军需船队稀疏下来,这还是头一次这般规模的运送队伍。这陆路自然要比海上费时费力,好在有胡世云、严正安的紧急调派,这第一批数百辆大车、骡马倒是立即便能启程。那余下的,还得从各地再次调派大车才可运送。
徐熙自京城已经事先通知了胡世云、严正安二人准备
,但吴家的商货实在太多,除了事先知道的一万石大米之外,还有不少别的商货,再说,这次船队也不仅仅是吴家一队,还有旁的商人抵达,这总不能都给了吴家用吧?那吴九奎倒是没意见,这第一批如此轻松的启程,已经算是不易,浩浩荡荡驮队一眼望不到尾,这样的规模若要吴家那些管事从人去雇佣,怕也得花上几日功夫才妥当。
对于余下的那些商货,吴九奎也大方地交给胡世云了一部分,让其发给营口镇的那些小商小贩们,去赚些过年银子,并允诺可以在吴九奎离开辽东时,再支付货款。那些小商小贩,倒有半数是这些驮队里的民夫家眷,此举自然赢得了民夫们的感激之情,那些目光,也让吴九奎与吴琪雪感受到了辽东的另一种人情。
吴九奎与吴琪雪在客栈便与胡世云、严正安告别,上了那辆四轮马车,直接驶往镇外与驮队汇合。那些管事与护卫们,则人人有马,除了五十人跟在马车前后之外,其余的,都分散在驮队里面。有了辽阳商务局的帮助,吴九奎此行携带的人手,倒有过多之嫌。在营口镇的客栈里,吴九奎留下了几十人驻守,等待后续驮队的到来。
大概是考虑到吴琪雪的小姐身份,这辆马车里,增添了两张厚皮褥子,还有几副软垫。宽敝的马车里虽然不能躺着,却也可以斜倚着舒展下身子。这一点,连吴九奎这样年纪的人,也因此受益,这大车没走多远,一老一少,便不顾什么礼仪,各自斜靠着一边,一边从帘缝里瞧着外面的雪景,一边闲聊打发时光。
吴琪雪拥着厚厚的毛皮,倒是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寒雨、易烟两个丫鬟,坐在一辆稍小的两轮马车里,就跟在后面。这一趟的女眷有三位,胡世云本打算再安排一辆四轮马车的,却被吴九奎婉言谢绝了,若是连吴家的丫头都如此享受,这吴家也未免过分了些。虽然吴九奎瞧出来,在辽东见得这些人,似乎并不怎么分尊卑等级,但在吴家,可是要讲究的,哪儿有丫鬟与小姐一样的待遇的?
吴琪雪瞧着吴九奎,若有所思地问道:“九叔,你说那天胡世云、严正安送给咱们的那两只人参,真有百年了么?”
吴九奎一怔,想了想,说道:“人参我倒不熟悉,但想来人家作为赠礼,总不会假的吧?瞧着辽东这般做派,这两只参虽贵重,恐怕对他们来说,倒也不算什么。毕竟这里是产参的地方,莫说百年,千年的,也说不定有的。”
吴琪雪不信,仰着脸说道:“千年?我可不信。九叔见过?”
吴九奎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就算有,谁又能说得准到底多少年的?”
吴琪雪躲在毛皮下伸展了下身子。斜着脑袋说道:“这些人倒真舍得。如此款待。那些来辽东地客商。哪个又能不领情?这既能赚银子。又有人热心招呼帮忙。我瞧着只要在海上不出事。这定要再来地。”
吴九奎感叹地说道:“是啊。这位苏将军。可当真是大手笔。你没听胡家、严家两位少爷说么?这商队来辽东。可都没只带着银子回去地。不都买了土产、山货回去?这一来一往做两份生意不说。单是这辽东。可没要多少银子。便有了这米粮、布匹等等商货。”
说道这里。吴九奎稍稍压低声音。说道:“这可要比朝廷只拿银子接济辽东要高明得多。”
吴琪雪想了想。说道:“九叔。你说这些事情。当真都是那人一人想出来地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不敢说。但就这些听到地。看到地。无一不与他有关。就算不是他出地主意。也是有过指点地。我倒真想见见此人。看看到底是如何聪明地一个人。”
吴琪雪笑道:“九叔。那干脆留下来喝喜酒算了。”
吴九奎一时没想到别的,反而当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这留在辽阳过年,可是一定的了。不过,人家在镇江堡举办喜事,未必还望镇江堡走一趟?
“只有到了辽阳,看袁大人如何安置了。”吴九奎说道。
吴琪雪却一下子不出声了,往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
“怎么?”吴九奎关心地问道,“很冷?”
吴琪雪瞧了眼吴九奎,等了片刻,才问道:“九叔,你说那两只参,能治好我爹的病么?”
吴九奎一怔,没想到吴琪雪在想这个问题,便摇摇头,说道:“不知。”
“不是说人参有起死回生之效么?”吴琪雪问道。
吴九奎看看吴琪雪,轻叹一声,说道:“有用是真的,但也不是包治百病,有些病症,还不能服用人参的。这得回去请医生看过,才能知晓。”
吴琪雪自言自语地说道:“若是真能治好便好了。到时候再给我生个弟弟,我也就不枉走着走这一趟了。”
吴九奎一笑,但又随即忍住,说道:“小姐,这个可不是你该想的吧?”
吴琪雪那话的意思,自然是等吴老爷病好之后,再讨几个妾,然后生下吴家男丁,自然吴琪雪这趟被其视为“厚颜”的辽东之行,也就等同于游览辽东风光了。
那吴琪雪却答道:“九叔,我都这般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想的?”
吴九奎一时无话,吴家这幅担子,要用吴琪雪这样一个小姑娘来顶着,
重了。吴老爷的法子,道理上也是有的,但这情理T(通。
这事放在吴琪雪身上,自然是一个未婚女子主动投怀送抱的想法,只是在吴老爷那里,却是用的“和亲”的道理。这种事,在民间也不是少见,就连历代朝廷,不也是巴巴的送上公主,换取江山稳固么?实际上,很多事情,这在平民百姓中做,那是“无人不耻”的事情,但若是换个级别的人家做了,却被说成是精明之道,甚至说是“治理有方”。
吴琪雪生在吴家,对这个道理可是明白的紧。吴家虽不能说大富大贵,却是根基颇深,吴琪雪就算是做妾,也要比陈家大小姐来得尊贵。这些想法,实际上便是家传,家风之说。
但吴琪雪毕竟是未嫁的姑娘家,虽说不一定遵循大明朝此时的礼教,吴家也不会拿自家闺女去攀附权贵,这不是吴家选婿的唯一标准。
是故吴琪雪在吴家的日子,那是过得比较自由。再说,凡是知道点吴家的底子的,都是想要攀附吴家的。那些当朝权贵,对吴家可没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吴家老爷,要得是延续吴家血脉,保持富裕根基,而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短暂辉煌。
吴琪雪自打说了那句话之后,这一路上便不再怎么开口,弄得吴九奎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这在车上的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因一路上驮队自有胡世云、严正安派遣的管事管带,吴九奎几乎事事不用过问,只管由人带着便是。途中在海州住宿了一晚,吴九奎、吴琪雪自然还是住在海州城的客栈内,倒是与营口镇的不同,都是海城城内的宅院改建而成的,虽不是新筑,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帖稳当,令人满意。至于驮队的那上前民夫,则没有进城,就住在城外的一片宅院里,以便次日方便启程。
次日又行了一日,到了圆月东升之时,这才抵达了辽阳城外。
这毕竟是在冬日里,大雪虽在驿道上得到清扫,但这行进速度却总要受到影响。月色洒落时,吴九奎、吴琪雪最先是被军营里的号角声所提醒,这辽阳城外的军营,已经能够看到了。
如同在海州一样,驮队停在辽阳城外的一片屋舍前,这里属于辽阳商务局的管辖范围,专供客商运货存库之用。至于吴九奎与吴琪雪这样的客商,自然是要进到辽阳城内歇息的。
吴九奎、吴琪雪便乘着马车,在一名胡世云派遣的接应管事的引领下,穿过辽阳城南门外的两座大营之间额度空隙,缓缓向辽阳城内驶去。
辽阳商务局在辽阳城内开设的客栈,相比在营口镇、海州城的,可谓极具“奢侈”了。这院子精致不说,还有不少盆栽、假山等等,尽管有雪覆盖,却多少令吴琪雪、吴九奎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屋内的陈设也是如此,看来,这摆设、家什,都是按江南大户人家所装扮,除了多了些取暖的火盆,大致没多少差别。
吴九奎看着那五十多名护卫、管事都已安排入住,吴琪雪也在单独的院子里由寒雨、易烟侍候着梳洗,便站在院子中琢磨了许久,便带着吴小六,走出客栈。
那客栈的管事见吴九奎出门,便追上来询问,是否要车、要轿,以便安排。吴九奎却谢绝了,只问明了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府衙,便徒步向指示的方向行去。这一路上,自可看一看辽阳城内是什么样子。
那名管事略有惊疑,眼瞧着吴九奎向辽东经略衙门行去,便盯视了片刻,便吩咐了一名从人,往辽东总兵府上禀报钟维泽知道。
那吴九奎带着吴小六在街上走着,步伐缓慢,边走便思索着此时便见袁大人,是否合适。
这吴家老爷将吴琪雪嫁与苏翎的想法,袁应泰当然清楚,也明知其用意。但吴琪雪这一趟的辽东之行,却事先并未告知袁应泰。这不管吴家老爷怎么想,那都是吴家自己关着门说话的事情,有些方面,自然也不方便与袁应泰说得过于透侧,或者说,是不必说而袁应泰自然便能明白。此时若袁应泰见了吴琪雪,片刻便能猜到吴家老爷的想法,这总比在信中明说一定要让苏翎成为吴家女婿的话要好。这等默契,可是苏翎以及他那般人马所学不到的。
那辽东经略袁应泰,与吴家老爷既然是好友,这自然也是受了吴家的好处。这些好处可不是说什么银子、田产一类的物事。那吴家老爷也算是书香门第,虽然吴家也是田庄、店铺不少,却不全然是生意人,要不怎么叫世家大户呢?袁应泰的再次起复,多少也有吴家老爷暗中运作的结果。当然,这种打点、举荐等等,也是不着痕迹,这力气一用便要用到妙处,话不必多说,像直接将某人调职到某处这样愚蠢的话,可定然不再吴家老爷的嘴里冒出来的。这一点,袁应泰心知肚明。
事实上,官场上的相互提携、举荐以及帮衬、游说等等,可不像商人那般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的说个透彻、直接,文人之间,自有一套规矩,若不是中举外派等等由科举而来的官儿,也未必能融入到这个圈子里去。一切都是“尽在不言中”的凝聚成各种脉络。袁应泰与吴家老爷,这明面上便是不相干,私底下,却密不可分。
吴九奎思虑再三,那辽阳城内的精致压根儿没看到心里,最终决定,还是要先见袁应泰。这苏大将军的婚期在即,若能在这短短的十多天内,给吴家小姐一个可能的机会,说不定也能有一番作为。相机行事,可也得抓紧了。
走到经略衙门口,吴九奎大大方方地对守门的士兵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袁大人的家中有人来了。”
那名士兵一怔,打量了一下吴九奎,便点点头,小跑着向后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