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琉璃般光束掠过,走廊上枪械武装的男人仰面倒地,其胸膛宛如被长枪贯穿般开着模糊的空洞。没有悲鸣,只有踩在血染的地砖上特有的足音默默回响着。
足音有两道,清脆而稳健,没有因为尸骸和玻璃碎渣迟钝一刻。
蜷缩在转角的男人战栗不止,对死神的迫近而愈加绝望。
……
须藤矿业株式会社,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公司。坐落在远离市区的荒芜地带,依靠对附近矿脉的开采、加工进行盈利,无论是竞争力还是规模,都谈不上引人注目。但是,这只是它表面上应付社会的形象,其真身是声名狼藉的黑色组织Monster支配的非法运营集团。
只需要简单调查一下该公司的收支,就会察觉一个诡谲的现象。该公司长期处于如履薄冰的亏损状态,但却不见得有任何垮掉的迹象。其原因,正是Monster主导的地下产业链带来的巨额盈利。为此,他们都深知表面生意要[适可而止],决不能做到吸引眼球的地步。
这是一群为了钞票可以把弹丸埋进旁人额头里的暴徒。今夜,社长下达了指示,全员武装戒备,抹杀预计的入侵者。这不是什么难事,扣动扳机对他们而言与喝水一样自然,当看见入侵者只有两人时,他们强忍住嘲笑,在隐蔽的位置给枪上膛。
[还真是瞧不起人啊。Jacy,干掉这两个就行了吧?一个人头值多少圣德太子啊?](注:圣德太子代指一万日元面值的钞票)
消瘦的男子目露凶光,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头功,而向其身后的男人请示。
[…再等等,让他们进入我们的包围圈。]
戴着墨镜的男人以手示意躁动的部下们保持待机,微微蹙眉。
他也觉得自己过于慎重,可是经历了无数生死磨炼的内心却在发出绝对的警告。
从正门进入的两人从昏暗之中进入了群狼环伺的大厅,而暴徒们也得以窥见入侵者的面容——
身影纤细的青年,身着似乎颇有中华风的异国服装,尽管有一股稚嫩的味道,其神色如寒霜般冷峻,步履也不曾有一丝动摇。然而,没有任何武装,这也就没有任何忌惮的必要。
与他并行的那人,却深深地震慑了所有人的心。
雄山般伟岸健硕的身姿,其赤裸的双臂宛如粗粝的礁岩,圣洁的白袍随风舒卷,其容貌,恍若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那般棱角分明、焕发威严。他那大海般深沉的双目只是略略扫了窥伺者们几眼,就令所有人双膝颤抖起来。
那是来自本能的畏惧。
真正的王者,会令所有臣子为其强大与威严臣服。真正的英雄,会令所有人民为其勇姿献上崇敬。真正的强者,无须付诸暴力,只需展示其魄力与力量,就让旁人由衷折腰屈膝,不战而胜。
暴徒们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到的,正是如此的气场。
他同样两手空空,但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枪械的存在,令一切生命形同薄纸。他们有枪,而男人没有,所以,就不该有任何害怕之处。可是面临来者,他们却彻底失去了往常那样,得以主宰生命的安全感。
[冷静点!对手只是两个人而已!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不知从何人口中喊出了壮胆般的话语,暴徒们也应声纷纷从掩体后现身,试图以气势掩盖内心的悸动。
理解了被团团包围的事态,青年与从者停下脚步,他们相视一眼。
[晓,怎么样?]
躯体偌大的男人向纤细的青年微微俯身,以遵从的目光与青年对视着。这一幕所揭示的主从关系,也令所有人愕然。
[没有魔术师。]
青年以锐利的目光审视了抬枪的所有人,得出了这个结论。
[是么…]
男人抬首,环视四周,目光中没有一丝紧张感,而是流露淡淡的怜悯。他以浑厚的声音,令所有人牢记他的话语。
[你们都是普通人。你们本不应该卷入[这场战争],那将让你们过去所信奉的一切崩析分离,所以你们是可悲的,一个人在生命的尽头信条破灭,没有比这更荒唐的死法。]
无法理解男人所吐的言语,但他们还是读出了,男人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开什么玩笑!死吧!去死吧!]
再也克制不住恐惧的一人,朝男人扣下了扳机。
嘭——!
枪鸣撕裂沉默,子弹打着旋朝男人的胸膛飞掠,而后传来一声闷响。
开枪的暴徒咧嘴大笑,他确信这是命中猎物的声音。可后来,同伴的恐慌声令他真正看清了局面——
赫然耸立的巨人毫发无损,而他凝视着脚边的黑色残渣喃喃自语。
[确实是杀伤力惊人的武器,哼哼,有了它,世上不会再用勤于拉弓的人了吧。]
[不,Archer,弓谈不上是出色的武器,但弓道却是永恒的。在这个国家,对弓的敬意与修行也时常可见。]
被唤作Archer的男人为青年的指正微微一笑,露出怀念的神情。而暴徒们则在恐惧中动弹不得。
那怪力乱神的景象摧毁了所有人的信心。射出的子弹没有伤其分毫,还因某种神力碾成齑粉。这一幕,已经无法以人类的意识理解。
动摇。宛如烟雾般弥漫的动摇在人群中散开。察觉到局面的恶化,Jacy首先冷静下来,并意识到,必须在部下战意殆尽之前重振士气。
[都给我冷静点!不要被这个男人的故弄玄虚吓倒了!只是子弹射偏了,没有任何奇怪之处!现在所有人,一起开枪!]
凭借Jacy长年积累的威信,部下们纷纷认同了他的观点。
才不会有,可以徒手无效化子弹的人类。对方只是运气好才幸免于难,但是只要全员一起开枪,就绝不存在避开的可能!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机枪般不绝于耳的枪鸣。四面八方的子弹交织,转瞬就逼近两人。而在那时,他们确实看见了,那巨人抬起蒲扇般的手掌,紧接着一道闪光爆裂——
没人可以理解,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当前方的同伴瞬间毙命,而密集的弹雨无法伤其分毫,他们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对抗,而是单方面的杀戮。
所以,[他]马上就逃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愚钝到企图反抗。结果就是,大家都凄惨的倒在血泊里,只有[他]还活着。
………
但是,入侵的两人没有放过任何人的意思,所有他正在走廊的转角处瑟瑟发抖。
必须联络本部请求支援,而冒着冷汗的手指却不慎滑落了手机,这一刺耳的坠地声,犹如丧钟的敲响一般宣判了无处可逃的命运。
[噫!!]
男人被本能驱使着奔跑,身后的足音也在一瞬间急促起来。
在被死神追捕着,调动全身的细胞逃命,而且绝对不能回头,否则迎接他的只有葬送的镰刀。
凭借对建筑物地形的熟悉,他感到了身后足音的减小,而正当他想因此舒缓一口气,一条银蛇擦过他的耳尖,将社长室前那一尊大理石雕塑轰的粉碎。
逃不掉的。不可能从[怪物]的狩猎中逃脱。男人从那无法理解的光束中再次深信了这一点。
但是他也绝对做不到,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没有任何高尚的理由,他只是一个懦夫。反复给自己下[活下去]的暗示,他克制住吞噬着灵魂的惧意,朝那[仅存的希望]跑去。
保险库。对,如果是储蓄大量资金和公司机密而进行了高强度防护处理的那里,一定可以为他阻挡一切灾厄!
厚重的合金阀门将保险库紧锁着,这份不可入侵的压迫感,恰恰成为了安全感的来源。他拿出从社长的亡骸上找到的[黑卡],在阀门旁边的认证区进行扫描,城墙般坚固的门扉就应声缓缓揭开。
没有一刻的犹豫,他冲进保险库的同时,对安全系统下达了封闭指令。这不仅是指在物理上将人拒之门外,也拒绝了其他任何[授权卡]的访问。这是只有社长拥有的最高权限。
男人背倚墙面支撑铅块般沉重的肢体,那苦涩的愁容渐渐被疯狂之笑取代。
[我会活下来的…啊,一定会活下来的,然后这一切财富都将是我的!]
他瞥向保险库的深处,摆放的一排排乌金色箱中塞满了[来历不明]的钞票。这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调动的资金。地下产业的盈利、军械交易、勒索、贿赂,这些钱的本质就是污秽与罪恶。这一切都被存于此处的机密文件记录着。
但现在,拥有这一切财富与秘密的,不是公司,不是社长,而是他。男人扭曲的笑容愈加可憎,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绝境。
而正在此时,不应有的声音却响起了——
[多么丑陋的欲望。]
浑厚之声的斥责令他双膝中箭般跌倒,而随后,烙印在其昏暗瞳孔中的,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神迹——
尘埃飘荡的虚无之中,缥缈的幻象描出巨人的轮廓,渐渐凝实,最终现出庄严的巨躯。Archer就那样赫然挺立,在本不可能由第二人的保险库中。
这过于梦幻的画面,让男人怀疑起现实。如果是梦的话,这是何等残酷的噩梦,人类的常识被粉碎得不堪入目,一切理,一切义,都被荒谬的怪物无情地践踏着。是啊,他终于明白了,人类只是受其摆布的玩具,玩具无法反抗主人,而主人破坏玩具却易如反掌。
如果这是梦的话,千万快点醒来吧!男人由衷的祈祷着。可是,Archer踏出的那一步,带来的无可比拟的真实感,将他赶出了自我麻痹的壳。
[噫!!怪物…怪物!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没有因那撕裂般的哀嚎停下脚步,Archer昂首阔步,其神色中只有对男人的丑陋本质深深的鄙夷。
[星陨极光。]
Archer的掌心浮现奇异的魔法阵,紧接着一阵落雷般的轰鸣,宛如太阳般闪耀的爆弹将合金门破坏得连残渣都不剩。剧烈的震荡仿佛让整个大楼都摇摇欲坠起来,抱头哀嚎的男人更是直接失禁。
门口的烟雾散尽后,一名青年淡然地走进来,Archer向他微微屈身行礼。
[放过我吧,求求你!我什么都不要了,这里的钱都是你的!]
面对男人的乞求,青年只是不解地望向Archer。
[喔,差点忘了晓听不懂日语。这家伙在求你饶命呢。]
青年微微摇头,俯身与男人的双眼平视着,那目光中没有饶恕男人的打算,却饱含由衷的仁慈,而男人也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被青年的手掌盖住双目,随后恍若安宁地睡着了一般,再也没有睁开双眼。只是,他的额头渐渐浮现一簇血花,鲜红的液体顺其脸颊不断滴落,这无疑是代表着,男人已死的事实。
Archer不禁笑起来。
[晓还真是温柔啊,对敌人以如此仁慈的方式终结其生命,在任何战争中都是难以想象的。]
[我杀了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修饰,这都是不变的结果。但是,除此之外,我不想令其承受更多痛苦,我不想践踏死人的尊严。]
Archer感到深深的敬意,没有继续多言,而是与青年一齐将目光投向保险室中央的器物。
由于光线很暗,是会非常容易把它误认为桌子。但是,青年却带着一股确信向它走近,其神色之凝重,与先前判若两人。
那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样一来,[鼎]的回收就完成了。]
言罢,青年将手朝[鼎]伸去,而正当他的指尖与器物接触的那一瞬间——
[晓!危险!]
伴随着Archer那雄狮般的怒吼,地面上浮现出复杂的几何图案与各种怪异的符文,还有意义不明的希伯来语,但Archer确实看懂了一句——
החיים ייפלו למלכודת המוות。(生者将落入死亡的陷阱)
整个室内被爆裂的白光充满,伴随着钢筋断裂,墙壁坍塌的巨响,一切都落入了毁灭之中。
整个须藤矿业大楼,在瞬间崩坏,下沉,在大地震颤之中变成了废墟。
这一动荡令相隔甚远的一处居民楼受到影响,他们联络了警方,经过一阵调查,一起重大的伤亡事故登上了媒体的头条。包括社长在内的全部职工,尽管部分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依靠牙医鉴定、DNA检测等方法,确认了全员遇难的事实。然而,经过法医鉴定,致命伤却似乎不是楼体坍塌引起的,全员都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贯穿身体而死,而现场却找不到符合该特征的器物。这一发现,否定了这是一起单纯的事故,而让一切都陷入了不可理解的疑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