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
宁念睡得昏沉,恍然间,梦到了一些往事,被战火与鲜血染红的往事。
梦里那张逐渐变化的脸,含着温柔的笑意,一点点被火焰吞没。
“念念,要好好的……”那声犹如叹息的叮咛犹在耳畔。
哥哥。
宁念在心中无声的呼唤。有酸涩在胸臆间流转。
“念念!念念!念念……”梦外有人在呼唤,,声音似从天外传来,带着焦虑。
宁念慢慢睁开眼,眼角有湿意。守在床边的晏川露出了笑,眉眼间还有未散去的忧色。
他伸手擦去了她眼角鬓边的泪迹,关切地看着她:“做噩梦了吗?不怕,我在这里。”
宁念转头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痕,宁念有些恍神。
有多久没有想起过那些事了?她还以为自己就要忘了,可却记得那么清晰。
五年了,却像是发生在昨天。
宁念闭上了眼,片刻后又睁开,坐起身来。
晏川静静的看着她,将她的衣服递了过去,宁念无言的接过,穿上。晏川又将她的鞋子拿过来,打算为她穿上,却被她躲开了,拿过鞋子弯腰自己穿上。晏川也不恼,平静地看着她。
晏川伸手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念念,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让我留下好不好?”
他看着她,语气轻柔,带着祈求。
她将手抽了回来,不看他。
“随你。”她起身走出了房间,留下不痛不痒的两个字。
洗漱过后,宁念开始准备早饭,把昨晚剩下的一点粥再添上些新米,加上水,将锅放炕上,在炕里生了火。
晏川将被子叠放好,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洗漱完,出门在放柴木的草棚里捡了些柴禾进屋去,放在了锅灶旁。
早饭就是一锅粥,比昨晚的要稀一些。连筷子都用不上,两人无言地喝下,粥本不多,没多久就吃完了。
这次宁念没给晏川先声夺人的机会,见他吃完了就接过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碗,收拾着锅碗,无言地清洗。
晏川眼底有片刻失落。
她终究是怨他的吧?
洗完锅碗,宁念又来来回回地做了些日常的家务,然后又拿了背篓和柴刀,就要出门去。
晏川跟在她身后,为她带上门,跟着她出了院子,往林子里去。晏川沉默的跟着,宁念亦不说话。
宁念弯腰拔出新长出来的小笋,晏川看着她拔了两根,也学着她的拔,没多久就拔了一捧。宁念看了他一眼,将小笋放进了背上背着的背篓里。
晏川伸出一只手将背篓从她背上卸下,将自己拔的也放进去,然后背在了自己背上。宁念不说话,也没拒绝,面色淡淡地继续拔笋。
采了有半篓子笋,宁念又走了几个地方,采了些蘑菇和蕨菜,快午时的时候,才开始往回走。
晏川充当了劳力,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收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脸色略显苍白,似乎是伤口疼了。
回到木屋,宁念稍作休息,就开始处理采回的笋、蘑菇和蕨菜。
晏川看她摆弄了一会儿,便也加入了其中,动作略显生涩,却也有模有样。
宁念瞥了眼他那双修长的手,那双一看便知养尊处优惯了的手,然后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晏川看着她那熟练的动作,学得认真。
日子在深山里过得似乎比外面要快上一些,不知不觉,竟是四五天过去了。
晏川没有走,每日陪着她,跟在她身后三五步的距离,屋里屋外,上山下山,能帮上忙的便学着帮忙,帮不了的就乖乖站在一边不打扰,眼睛时刻注意着她。
晏川时常会同她说话,问她这个如何做,那个如何弄,宁念原本不太想搭理他,但架不住他那可贵的锲而不舍的精神,最后还是同他说了。
她看着他平日只看着她做一件事都能学得有模有样,到了她亲自去教,却总要重复上三五遍他才学得会,心道他就是故意的,可偏生他一副很好学的好学生模样,愣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被他这么一番折腾,宁念说话都变得利索多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断断续续说得费力。
傍晚的时候,宁念正在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晏川突然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
宁念抱着衣服回身看他一眼:“怎么了?”
“念念,我的伤应该可以拆线了。”晏川道。
“嗯。”宁念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抱着衣服进了屋子里,晏川跟在身后。
宁念放了衣服,找出把剪刀,让他在床上坐下,道:“把绷带拆了。”
然后到厨房去,端着只盆在灶上存热水的地方舀了热水把剪刀放盆里,端着盆进屋去,找了条干净的布巾。
晏川已经解了上衣,拆了绷带,裸着胸腹乖乖坐在床上等着她。
宁念将装着热水与剪刀的盆放在底下,蹲身将布巾用热水打湿,放凉了些,伸手去擦拭他带着血痂的伤口。
晏川被她这般擦拭,呼吸忽而变得沉重而压抑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掌心灼热:“我自己来吧。”
宁念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拒绝,将布巾交给了他。
等晏川自己擦的差不多了,宁念便小心地将热水里的剪刀捞了出来,用衣袖包着滚烫的把手,放凉了些,便让他躺下,坐在床边准备拆线。
伤口约有一指长,已经愈合了个七七八八,黑色的线缝在皮肉上,像条丑陋的百足虫。
宁念低头弯腰,用剪刀小心地剪断一根根线,每剪一下,她都能感到晏川的身子不易察觉地紧绷一下,面色不改,动作却放得轻了些。
宁念的全部目光都专注在伤口上,躺着的晏川,视线却一刻也没离她。
剪完线,宁念放下剪刀,预备将线全部扯出来。
瞥一眼注视着自己的晏川,宁念随手拿了团布塞进了晏川嘴里。
晏川眼带着笑意,乖乖地张嘴咬住。
宁念伸手捻住线头,迅速一拔,丝毫不拖泥带水,丝线牵扯皮肉被拔去的痛让晏川整个人都绷紧,却被他强忍着没乱动弹。
宁念看了他苍白的脸一眼,继续拔线,一口气连拔了四五根,晏川忍痛忍得冷汗涔涔,却一下也没动。
如此干净利落,线没多久就拔完了。
用湿布巾洇干了伤口里渗出的血,宁念从床头摸出一瓶药粉洒在伤口上,在自己裙裾的里衬中撕下一条长布条,扶晏川起身,将布条给他:“自己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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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川将布团从嘴里拿出来,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可怜巴巴的看着宁念,没有接布条:“念念,送佛要送到西。”
宁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漆黑深邃的眼里看不出喜怒。晏川也看着她,脸上的汗汇成一股股顺着脸庞流下。
像是一场无形的较量。
“佛送到西天我能走了,送你至此你又可否能放我离开?”宁念垂下眼,叹息般地道。
晏川沉默。
宁念似乎叹了口气,弯腰开始为他包扎。
撩起敞开的上衣,布带缠过他的腰身,两个人的身形乍看着亲密无比,似在拥抱,但只有晏川和宁念自己知道,其间隔着怎样的距离。
肌肤的距离差上毫厘,心却差上太多太多,近在眼前,却隔着一道纵深的天堑。
伤口很快就要包扎好了,宁念已经在打结了。晏川看着她的发顶,眸色渐深,在她就要起身退开之际,张开双臂一把将她娇小单薄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宁念一个不防,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的怀中,脸紧挨着他的脖子。
晏川的身子在轻颤,拥着她的双臂一点点收紧。
“你是我穷尽半生都在追逐的光,念念,让我放开你,我做不到。”他一字一句缓声说道,“余生,我还想继续追逐下去。你可以不理我,可以不给我回应,把我视作无物都可以,但求你,不要夺了我追逐你的权利。”
宁念的心中没由来地揪疼了一把。
她想逃。她挣扎着,试图挣开他,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她费尽力气也不过离开分寸,有很快被他按了回去。
“放开。”她微喘着气,皱起了眉,声音也冷了下来。
晏川不为所动,越抱越紧:“不放。”
“我说放开!”
“不放!”
“晏、川!”宁念真的怒了,眼里的平静破了个口,涌出了愠怒。
“不放!”晏川很固执。
宁念又用力挣扎了几下,没用,一怒之下,张嘴就朝着他脖子咬了下去。
晏川的身子僵了一僵。宁念下了狠劲,糯白的牙一下就陷进了皮肉之中,血一下就流了出来。
虽然很痛,但晏川并未松开,片刻之后反而闷闷地笑出了声来。
宁念满嘴的血腥味,听他的笑声面皮狠狠地抽了一下。
这人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被咬了竟还笑得出来。
“我不会放手,一辈子。”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扶着她的肩移到自己面前,抬手擦去她唇角的血,微笑:“另一边要不要也咬一口?那样对称些。”
说着,还偏了偏脖子,好让她再咬一口。
疯子。宁念心想。
宁念平复着呼吸,猛的挣开他松下力道的束缚,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眸中重归平静。宁念没看他,上前去端了水盆,快步走出了房间。
又是一个无言的夜晚。
床上地上睡着的人皆是半宿无眠。
宁念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又想起傍晚时的事,冷静下来,开始审视自己。
她的心乱了,因为他的到来。以前天塌了她也能面不改色,现在却被他三言两语气到咬人。
对现在的她而言,这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