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做事向来出人意表。南离不由得一愣,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吩咐,也只得听从。
此时正是孟春时节,田埂间的猪草大致有两种, 一种是紫云英, 一种是稻槎菜。春暖花开, 两种草虽随处可见, 然而抱着和南离一样目的来打猪草的人却也不少, 南离接连寻了几块田,才打了一小捆。
虽一路上皆有陇上陌头的村民们向南离行礼问好,还有许多热情如火的少女们冲他抛媚眼, 以及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仰慕地看着他,但是在抢着打猪草的时候, 他们可不会因此而容让半分。稷下川四君之首, 原本就该是强者中的强者, 若是强者还需要普通人相让的话,那算什么?稷下川从来都没有这种规矩。
稻槎菜长在在田埂边上, 挤挤挨挨地一丛一丛的,不过草丛边大多已被三五成群的打猪草的民众所占领。南离只得往更深处的田间走去,冷不丁就看到一片稻槎菜长势喜人,忙奔过去时,便见得不远处的田里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蒲柔姐姐, 我心中欢喜你已有很久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人, 可他……他是个没有心的, 他只知道玩, 你待他再好也是没有用的。不如你看看我?”一个尚有些稚嫩的男子声音传来。
南离因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 不由得循声望去,看了一回, 又低头想了一想,记起那正是在姜寨前跟他说话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曾自陈爱着邻家姐姐,因邻家姐姐有意中人,不敢吐露心声,受了南离的事迹感染,故打算投怀送抱。想不到他如此冲动或者说是果断,当日就开始行动了。
因那年轻男子表里如一,行动果决,南离不由得就有几分好奇,就想看看他暗恋的邻家姐姐究竟是何等人。举目看时,却见是一个手脚瘦长的年轻女子,中上之姿,面目颇为和善。根据那年轻男子的言语,她应该唤作蒲柔。
“田丰,你懂什么?不许你这么说他!我从小和他在一道玩,他的事情,我会不清楚?他不是没有心,是心放在了别人身上,收不回来了。”南离听到蒲柔说道。他于是忍不住想笑:难道这其中的情爱纠葛,竟也复杂得很?不过好奇归好奇,作为稷下川的四君之首,南离都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欣赏下去。故而他悄无声息地转到了另一处地方。
待到南离打了一大捆新鲜的猪草回来,已是黄昏时分。姜姬自是满脸热情,邀请南离留下来吃晚饭,其实已经存了留他过夜的意思。南离心领神会,心中亦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雀跃。他早间被阿桑那般挑逗,先前在打猪草的时候又意外窥见田丰对蒲柔表白,心中也有几分痒痒的。
丰盛的晚餐之后,季秀默默地扶着姜姬回房休息去了,阿桑开始心神不定,担心之情溢于言表。荷露嗤笑一声,自去外头寻野男人风流快活,青叶低着头回自己屋子。南离只顾着期待,竟疏于体察周围人的情绪变化。他想跟着阿桑回房,却被她有些烦躁地阻止了。
“南离,你回去吧。”阿桑突然说道。
南离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这日初见之时还你侬我侬,其亲密全然不似伪装,差点就又被别人看了笑话,怎么跟青叶比过一回,打了猪草回来,阿桑的态度就突然变得很奇怪。
“究竟是怎么回事?”南离问道,他开始仔细回想这日发生过的事情,百思而不得其解。
“我……心中烦得很。”阿桑沮丧地说道。
阿桑自幼痴傻,纵经南离诊治,也是个凡事大大咧咧、满心不在乎的姑娘,天底下极少能有事让她这般烦心。
南离的手轻轻拂过阿桑肩头,眼神之中全是温柔和呵护。“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么烦恼?”他柔声问道。
但是他的举行却遭到了阿桑前所未有的抗拒。
“不知道。”她苦恼地说道,“你让我想想,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吧。”阿桑难得如此坚持,南离只得应承。早些时藏在心中的那些旖旎绮念早就不翼而飞,坐着车子回去的时候,南离的心也是郁郁的,心里似有许多疑问,如同正午时分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始终落不到实处。
姜姬住的主屋外头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满是杂草,杂草间零星地散布着许多小土块和石子。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阿桑就整个人坐在那片杂草之上,很是烦躁地把玩着地上的小土块和石子。荷露的话对于阿桑而言,是那么具有诱惑力。只需要跟姜姬略提一提,她就会放秀秀自由,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姜姬的主屋里零零星星有些响动传来,阿桑便竖起耳朵去听,依稀能听见几句姜姬和季秀的对话,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呻.吟之声。阿桑整个人立即紧张起来。
然而待她冲到门口要闯进去的时候,却听见姜姬说道:“果然懂得侍奉人。我这头疼了许多年,经你这么按按,倒似好了许多。”
然后就是季秀低而恭谨的声音:“我再为大人揉一揉肩膀。”
原来……原来只是在按头捏肩膀吗?
阿桑有些困惑地停住了脚步。
季秀手头的功夫了得,这是阿桑知道的。在那间茅草屋中住着的时候,阿桑的父亲燕明君也喜欢季秀按身体,有的时候还舒服得忍不住闷哼几声。
于是阿桑重新蹲在地上画圈圈,继续侧耳倾听房中的动静。突然见屋子里动静全无了,阿桑又静候了一会儿,不免着慌,禁不住开始用手中的小土块和石子掷姜姬的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待到屋里人打开门来看时,却预先溜走躲在一旁,等到对方关上门,就继续用石子掷房门,周而复始。
如此几次三番,姜姬岂是能够被轻易戏弄的人物。当房门又一次被关上后,阿桑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门前,蹑手蹑脚地捡着散落一地的石子和小土块,正在这时候,房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姜姬站在房门前头,冷冷盯着阿桑看。月光照在她面罩寒霜的脸上,她那失了一只眼睛的脸显得格外阴森可怕。
“阿桑,怎么是你?”姜姬沉声说道,声音里分辨不出喜怒,莫名有一种无可抵御的威严。
季秀原本是站在姜姬身后,看到阿桑也颇为意外的,然而听了她这声音,心中却突然起了一股寒意。只听得“扑通”一声,却是季秀已经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抱住姜姬的腿:“姜姬大人,阿桑是个傻的,她年幼无知,还望姜姬大人饶了她!”
姜姬没料到季秀会突然这般反应,一时间倒愣住了,默然片刻,方说道:“我早听说过你十三郎的大名。都说十三郎肤白貌美,器大活好,却是个无心之人,游戏人间的过客,我也只当你得了姬燕明的真传,把他的狠辣无情学了个十成十。不想我却是错了。”
“我……”季秀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简直说不出囫囵话来。
“你并不是无心。你对有的人倒是有情有义。”姜姬沉声说道,“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你好大的胆子!”
姜姬统领姜姓四寨十数年,积威甚重,当下季秀吓得整个人都瘫软了。
“南离呢?”姜姬料理完季秀,又开始质问阿桑,“你夜里不好好跟南离在一起,跑到我门前来捣乱,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跟季秀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南离会怀疑你们?我不管你们从前如何,只是南离那样一个精细人,又那般多疑,无事尚要疑神疑鬼,如今你这般做,他心中会怎么想?若是误了我的大事,你拿什么来赔?你觉得你跟季秀的小命很值钱吗?”
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份量尤重,季秀听在耳中,恨不得拉着阿桑一起逃走,逃得越远越好,但是突然之间又失掉了全部的力气。
阿桑却没有季秀那么多想法。姜姬如连珠炮一般发问,她只来得及回答第一个问题。也许是迟钝,也许是天生的沉稳,她倒显得很是镇定。“我叫南离回去了。”她很老实地说道。
“回去了?”以姜姬的老辣也不免有些吃惊,“他今日刚刚胜了青叶,又忍住气受我磨砺去打了猪草,夜里你合该好好抚慰他一番,一张一弛,方是正理。你竟然让他回去了?”
阿桑不答,姜姬却又沉吟道:“南离早间被你撩得那般模样,我只当他年少不知事,贪恋床笫之事,如今你赶他走,他居然也忍得住不发火,倒是一件怪事。这也算你的能耐了。”
阿桑在旁默默听着,没有什么感觉,季秀却能听出来不知道为何,姜姬的怒火竟渐渐消散了。
“罢了,既然如此,你今夜仍在我这里睡,让娘亲再好好教你几招。”姜姬拉着阿桑的手走进屋子,顺手把季秀推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