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汶翎在看不见的深邃中行走着,心底一个声音似有似无地说着,‘瓦丽已然成仙,你不用再挂记她了。’
可是为什么,反而越来越牵挂?她真的成仙了吗?既然如此她当时为何还要杀我?束汶翎想不通。
远处有脚步声靠近,汶翎双眼虚眯,尝试看清眼前的人。一个人影伴随着一注白光泄入,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以粗制轻纱掩面的女子,她穿得并不华丽,却难掩华贵气质。她脚步很快,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面前。
汶翎仔细打量着她,想在记忆里搜蛛丝马迹,却以失败告终。束汶翎,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女子走到汶翎面前,迅速点下了她的穴道,束汶翎保持着迈一步出去的姿势,站在洞里。
女子慢慢地抬起束汶翎的下巴,冷冷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像是五月里的冰霜,温暖中的刺骨寒凉。
女子没有说话,冷不丁的双脚离地,束汶翎被抬了起来。一路奔跑疾走,女子架着她,来到一处悬于崖壁的松树上。
汶翎靠着树干,女子解开了她的穴道,坐在她的身边,冷冷地看着她。
汶翎不知所以地笑了笑,试探性地问道,“前…前辈?”
“说,你是谁?”女子冷不丁地开口,质问着束汶翎。
“我…”束汶翎一时哑言,至今为止,她自己也没想透这个问题。自己,究竟是谁?是束汶翎,还是扎尼朵玛?
“束岑蓉…”女子唤起熟悉的名字,轻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束汶翎突然一惊,诧异地看向女子,“您也认识我的母亲?”
女子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叹气道:“千言万语,说不出,道不尽。苦啊!可就是人生。”
“您,就是言君戚的师傅,是您让他救了我?”束汶翎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你如何看出,我是他师傅?他都和你说了什么?”女子目视前方,冷冷地说道。
汶翎微微一笑,说道,“他说您是个好人。”
“哦?仅凭这一点,你便认定是我?”女子轻身一跃,站在树干上,俯视着束汶翎,高高在上地说道,树干微微地晃动着。
“这里地处陡峭之地,附近的村落都是一些正常的民居,像阁下这样视峭壁于无物的人,毕竟尔尔。这里高手,除了他的师傅,并无他人。前辈,晚辈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束汶翎单膝跪在树干上,恭敬地说道。
“我救不了你,也不是我救你的。救你的人,是戚儿。”女子冷眼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
“前辈。”汶翎柔声唤道。
“这棵树,是我发现戚儿的地方。”女子抚着树干,缓缓回忆道,“那一天,我被我最信任的人出卖,她给了我这一生,最无法愈合的伤痕。”
束汶翎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女子诉说,“生命均有长度,万物皆有命。上天,总是置下一个又一个的考验,来磨练世间的尘缘。万物皆是苦,你我都逃不开。”
“前辈。”束汶翎拉了拉女子的裙摆,有些怜惜地唤道。
“君戚是个好孩子,姑且不论他是被人遗弃,还是意外落谷,既然被我遇上,我就必须让他生活得像个正常人家的孩子。”女子看向汶翎,幽幽道,“你倒在海边,却被几里之外的我们遇上,这恐怕,也是缘分。”
女子重新坐在树干上,冷冷地盯着一旁的束汶翎,“你会武功?”
汶翎点了点头,“会一点点。”
突然一掌击在背上,汶翎被剧烈的真气震下了树。
“啊…”没有来及惊讶,身体迅速向地面落去,汶翎惊恐地运气疾行,尝试着踩风而行。反逆一转,她伸手碰触岩壁,双脚顺势跟上,踏岩而上。曾经落崖的恐惧让她不敢向下望去,她紧张地呼吸着。
“轻功不错,不知道其他功夫如何?”冷光一泄,女子持剑而来。
剑光顺着自己的方向刺来,束汶翎不知所措地躲闪着。剑锋冷冽的在空中破出数道裂痕,招招直逼要害。束汶翎,瞪大了双眼,不敢有一丝松懈。
难道,世外高人的性情,都是如此古怪善变?汶翎不解地穿梭在崖壁上,冷剑横刺,落地的岩石带动着汶翎的情绪。女子越逼越近,汶翎惊慌地逃窜着。
女子冷剑一指,汶翎腰间挂绳,悉数斩断。系在腰间的短笛破出腰带,跃于空中,汶翎眼睛一亮,提笛而挡。
掩面女子的剑法凛冽冰冷,汶翎的衣服被她剑锋划破几个大口子。女子依旧不依不饶,“拿出你的本事,我倒要看看,你继承了岑蓉多少?”
“前辈,先母并未教授过我任何武功!”汶翎一跃而上,踩在女子头顶的石壁上,谨慎地说道。
“哼!”女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持剑紧追。汶翎看着那刺向脖子的长剑,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死亡之前的感觉,攻陷了她。
她将手肘压在崖壁,斜倒在崖壁上,持笛而奏。猛然一曲,剑尖之外旋出一道异光。剑锋猛烈向前,笛波汇聚成流,冲散了剑势。
女子剑气被冲,淡然一笑,双手提势,猛然一攻!砰砰两声,剑劲撞上了强烈的气流,化作虚无。
女子收起长剑,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欣慰地笑道,“你武功跟谁学的?”
“一个高人,风轩子道长。”汶翎实话实说。
“道长?他可真行!”女子放声笑了出来,她慢慢地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你说,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岑蓉的女儿,居然成了当年对头的徒弟!这真是,造化弄人呐!”
“对头?我师傅,和我娘?”汶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皱了皱眉,“那前辈,您又是谁?”
“我,是一个不应该被记起的人。”女子抬眼看着她,温和地说道,“跟我下来吧。”
束汶翎慢慢下了岩壁,跟着女子进入了洞穴,言君戚刚好从小路回来,手上捧着很多东西。
他看见掩面女子和汶翎,笑呵呵地招呼着,“你们都在啊!我刚刚看洞里没人,就下山逛了逛。师傅,你看,这是张家的木扇,我用野果换的,挺好玩的,机关一扣,还可以当帽子戴!”
言君戚傻傻地笑着,他递了一个到汶翎手上。汶翎顺手打开,半圆形的支架撑着扇面,形成一个弧度,把手的部分,有一颗小扣子,打在另一边的细绳上,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碗面。
“确实挺有趣的。”汶翎把玩了一会儿,痴痴笑道。
“姑娘,你唤作何名?”掩面女子打断了他们,笑着问道。
汶翎放下木扇,看向她,“我叫束汶翎。”
那一刻,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双眼微闭,眉头紧锁,睫角闪过一丝透亮,似有泪水在眼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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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生的回忆汹涌而来,那段尘封的回忆,在女子微闭的双眼里渐渐浮现。
‘师姐,以后无论嫁给谁,我的孩子,一定有你一半!我生的第一个孩子,名字里一定会有你的名字!’束岑蓉抓着文清幽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
‘束岑蓉和文清幽,从此恩断义绝!’割断的长袖,割不断的牵绊。答应自己忘记她,这是第几次?忘不掉,却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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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女子莫名神游,汶翎尝试性地唤着她,“前辈,怎么了?”
女子缓了缓神,悠悠地说道,“你母亲葬于何处?我想去祭拜她。”
“她被葬于文槡境内俞家墓园内。”汶翎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我现在不能陪您回去。”
“为何?”女子双手握拳,些许的诧异。
“文槡国教教主大限已至,我是继任的人选。我回去,便有可能永远被软禁在文槡禁地。”汶翎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女子叹了一口气,缓言道,“唉,她居然真的嫁到了文槡。也罢,告诉我墓碑的具体位置,我自己去。”
“这…我说不清楚。”汶翎摸了摸脑袋说道。
“你娘长眠于哪,你居然说不清?”女子眉头紧锁,焦急地看着她,“无论如何,我要去一次文槡。”
汶翎想了一下,拿出了碧鸢,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我带您去。”
“你确定吗?你有可能失去自由。”女子担忧地看着束汶翎。
“前辈,很多事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需要面对。”汶翎咬咬牙坚定地说道,“再说,我不带您去,您也不知道在哪。”
“好!有担当,不愧岑蓉的女儿。”掩面女子拍了拍束汶翎的肩膀,欣慰地笑道。
蒙面女子嘱咐君戚等她们回来,懂事的君戚点了点头,答应她们会好好照顾自己。
汶翎带着掩面女子来到峭壁下的草地上,划破手掌染红碧鸢。咒语念毕,她将碧鸢按在女子的胸口。
一阵骤风波动过后,两人身体渐渐失去了重量,墨黑的视线遮挡了一切。
风渐渐停了,汶翎安定地踩在干土上,女子直直地站在她的身边。
‘爱妻俞束氏’眼前的墓碑清晰地映入眼帘,女子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伸出手,试图抚摸碑上的刻字。
“我不许你碰她!”身后响起中年男人浑厚的怒斥,女子惊讶地转过头来。
猛然一拳击在了女子的脸上,面纱飘然落地,身后愤怒的男子提起她的衣领,反手又是一拳。女子没有还手,任由男子攻击自己。
“爹爹!”汶翎挡在女子面前,一把抱住失控男子,喊道。
“汶翎你让开!此事与你无关!”俞巍推攘着汶翎,大声喊叫着。汶翎运动真气,挡住了他。
“汶翎,你让开。”女子推推汶翎,柔和地说道,“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事情。”
汶翎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依旧挡在女子面前。
女子兰指一翘,汶翎的身体被弹到了一边,又是一指,束汶翎被生生定住。
“文清幽!你居然没有死!你知不知道,她是为你而死?”俞巍愤怒地看着她,眼角落下了苦涩的泪水,“你既然没死,为何不早些出现?”
俞巍跪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女子走到俞巍身边,低声说道,“我没想到,她真的嫁给了你。”
“嘭!”又是一拳,狠狠一拳击在文清幽的面门,文清幽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她不嫁给我,难道陪你去死吗?她倒是想啊,可是你居然没死!”俞巍的言语让束汶翎一头雾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幸存,是一个意外。”文清幽缓缓地站起身子,冷冷地看着他,“她为何而死?”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俞巍拉起文清幽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说她内疚,她说她后悔,她说她不能没有你!她说,她不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得到幸福!”
俞巍甩开文清幽,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瓶,“十七年前,她说她活得很累,她说她对不起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文清幽看着那晃动的蓝色小瓶,摇了摇头。
“月影宗穿肠毒药!她生下汶翎后,一饮而尽的穿肠毒药!”俞巍的声音有些失真,束汶翎从来没有看过父亲这样,她不禁有些心疼。
“你,恨我?”文清幽调整了呼吸,缓缓地问道。
“你认为呢?我难道不该恨你吗?”俞巍双手攥拳,凶狠地看着她,他的声音越发颤抖。
“上天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她害我失去我的家人、朋友,一切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而我,却害你失去了她。”文清幽怜悯地看着俞巍,慢慢地走向他。
“你根本就不应该活着!”俞巍拿出一把短刀,刺向了她。
文清幽双眼一凛,侧身躲过。她反手一指按住俞巍锁骨以下两指的穴位,俞巍顿时停止了移动。
“岑蓉欠我的,她自己要还,我没有逼她。你杀了我,她就能活过来了吗?她杀了我的妹妹、师傅、挚友!难道这还不够吗?”文清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不可以死,因为我不可以在她的身上再多加一条性命!”
俞巍的眼睛似乎有了缓和,文清幽解开了他。他看了看束汶翎,柔声问道,“她的武功是你教的?”
文清幽摇了摇头。
突然,不远处钻出了一个人影,一个身着束宽中年男子随风而来,迅速挟住汶翎,向外奔去。文清幽突然一惊,一指祭出随身佩剑,刺向来人。
中年男子徒手张开,射出一道五行光盾。
“嘭!嘭!”剑盾激烈地碰撞,难分胜负,文清幽双腿一斜,滑到男子面前,伸手欲抢束汶翎。
男子突然掐住汶翎的脖子,猛力一振,说道,“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东长老!”俞巍连忙上前,维诺地喊道,“求您别伤害她,我什么都依你。”
“什么都依我?”东长老突然怒视着他,“两个多月前,你也这么说,可是后来呢?她一直不见人影!”
“东长老!”俞巍突然双膝跪地,祈求道,“求您不要伤害她!”
“自是当然,翔佑教主辞世多日,他存余的精元快要耗尽了。新教主必须即刻上任,俞中书,你可有异议?”看似征求中书意见,实则下达不可扭逆的命令。
“他是你们的臣民,但我不是。我不允!”语毕,文清幽持剑疾扫,向着东长老的破绽刺去。
东长老避闪不及,剑锋划断他的长袖,在白皙的臂膀上留下了丝丝血红。
东长老连忙把汶翎拉到背后,双手同时打开,以血为引,射出的五行光盾顿时变成了红色,丝丝红舌扑向文清幽。文清幽长剑举过头顶,两脚弓步打开,猛然一发力,周身无形的气体以剑为心,迅速向外旋转扩张,瞬间吞噬了血舌。强烈的气阵将东长老推出了几步之外。
“你是谁?为何阻拦?”东长老挡在汶翎面前,警惕地看着文清幽。
“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文清幽说罢,侧身滑倒东长老的身后,替汶翎解开穴道,并迅速将她迅速拉到俞巍身边,于二人面前站定。
“女侠武艺高强,实在不应插手文槡内事。”东长老毕恭毕敬地说道。
“我知道你打不过我,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文清幽收起剑,轻蔑地说道。
东长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略显无奈,“那你知道,你身后的人意味着什么吗?”
“我师妹束岑蓉的唯一骨血,束汶翎!”文清幽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东长老突然失控,哭腔喝道:“那是对你个人!她对于文槡甚至整个人间,是救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