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石床上的汶翎慢慢睁开了眼睛。透过月光,暗暗的洞顶冰冰亮亮。汶翎抚了抚脑袋,打量着所睡的床榻,石床棉榻,不像町北山谷底的木床草垫。床边的石墙,像是天然形成的,没有任何建造的感觉。
陌生,实在陌生,必须离开!心底的声音向她大声喊道。她警惕地伸腿下地,尝试踩在地面,无意一脚踢到了一旁的少年。意识到踢到了东西的汶翎,把脚伸向他处,缓缓地下来。
不料双脚打滑,一个没站稳,一下跌到了少年身上。
“咚!”一声,汶翎一下压到少年身上。猛然一下,少年吃痛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汶翎后,将她扶起。
汶翎意识到身后的双手,立刻站了起来,斥道:“你是谁!”
少年哈气连连,点着随身蜡烛,起身放于石桌上,伸了伸懒腰,说道:“我是救你的人啊!”
“救我?”汶翎上下打量着少年,粗布麻衣,骨骼中平,一副弱不经风的少爷模样,皮肤细白,不像常年练武的模样。汶翎耸了耸眉,不削地说道,“就凭你?”
少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趴在桌上,无力地说道,“我还没睡醒,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明天再告诉你。”
说罢,便睡了过去。
汶翎看着他懒散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暂时压制了自己的疑惑。也罢,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汶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重新躺上了石床。
洞外贴壁而站的掩面女子,双眼半闭,微微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壁爬上了距洞百步之外的雪松旁,靠树而眠。
早上,阳光照进洞穴,一夜好眠,汶翎坐起身子,满满地伸了一个懒腰。
“醒了?这是你清醒后的第一个早上,来,吃块饼吧!”少年拿着一块巴掌大的圆饼走到汶翎面前,笑着说道。
汶翎并没有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少年拉过汶翎的手,把饼放在汶翎手上,笑呵呵地说道:“这饼,叫做骄阳饼,五种碎粉混合而成。这里的人早上一般都吃这个,想你应该没有吃过,尝尝!”
汶翎一把把饼摔在地上,狠狠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种语气,我问你是谁,没有让你东拉西扯!”
“你大病初愈,必须好好修养。既然你现在不想吃,那就过会儿再吃,我先吃了。”少年捡起骄阳饼,放在一边,从摊开的油纸包里拿了一块新的,吃了起来。
汶翎突然恶狠狠地拉起少年的领子,凶神恶煞地说道:“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少年放下饼,直视着汶翎,“你身体还没有复原,现在的你,杀不了我。”
汶翎走到洞口,看着洞下陡峭的岩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少年吃惊地走到洞前,汶翎站在岩壁低端的草地上,扶着岩壁,大口喘着气。
少年抖了抖眉,顺着小路快步下山。顺着岩壁的方向直奔而去,汶翎靠着岩壁,静坐调息着。
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汶翎面前,说道,“都说了你要好好休息,怎么这么固执呢?命是你自己的呀!你要爱惜一点啊!”
汶翎突然睁开眼睛,怒视着他,少年一惊,向后退了一小步。
汶翎站起身子,慢慢向前走去,“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我要救你,是家师要救你。”少年的声音缓缓飘进汶翎的耳朵,汶翎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他,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汶翎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言君戚,我叫言君戚。”阳光映在少年微笑的脸上,十分温暖。
“你知道吗?你救我,有可能会送了自己的性命!”汶翎凶相毕露地走向言君戚。
“我不救你你会死。”少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救我,你会死!”汶翎突然眉宇一凛,伸手掐住言君戚的脖子,把言君戚硬生生地举了起来。
双腿突然离地的言君戚,想也没想地喊道:“如果你杀了我,那是我的命!我当时救你,那是你命不该绝!”
言君戚的声音变得沙哑扭曲,呼吸困难的他渐渐发不出声音了。他双腿不停地扑腾,双手四处乱抓。汶翎突然松开了他,任由他倒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眼有些红润地看着天空,微微笑道:“母后,也许你说的对。你已经不是我的母后了,他,也不是当年的宋绯,只是稚气相似罢了。我真的,没有必要,再执着了,是吗?”
她静静地看着天空,两行清泪破眶而出,打在草地上,噼啪作响。突然一块手帕递到了自己手中,言君戚一边捂着脖子,一边拍拍她的手背,对她点了点头。
汶翎轻抿双唇,微微点了点头。
二十步外的树后,掩面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是束岑蓉。但她还是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岑蓉。’女子暗暗想道。
女子单手撑头,靠树而望。她要确保君戚的安全,但她没有办法面对那张熟悉的脸。她就这样,一直盯着他们。
几周内,言君戚对束汶翎照料有佳,帮她带食物,还帮她带干净的衣服换洗。乏了,就说故事给她听,闷了,就带她在洞口透气。渐渐的,汶翎没有了开始的锋芒,与他和睦了起来。
月光打在洞口,君戚和汶翎盘腿坐在月下,傻傻地看着月亮。言君戚一边伸手抚摸虚无的月光,一边说着师傅独创的天罡十二星阵。
“君戚。”汶翎轻声唤着他,“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言君戚笑了笑,说道,“她,是个好人。”
“是吧!”汶翎含蓄一笑,她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抬头看着那轮圆月,想起了谷里与商云一起看的星空。
都是黑暗闪耀的存在,都是那样的干净澄澈。她并起双腿,靠在君戚身上,宽厚的肩膀,十分地安稳。她双眼微睁,缓缓地问道,“你知道仙津在哪吗?”
言君戚一惊,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未离开过这里。”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女孩子,虽然她穿得并不精致,但周身散发的气息让他很舒服,他默许她在自己肩上小憩。这是他从未尝过的感觉,有些害羞,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为什么…”汶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浸,她抓着他的手臂,紧紧靠着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峭壁之下为何会有村落?”
君戚拉出手臂,尽可能地让自己和汶翎保持一段距离,他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
“君戚?”汶翎尝试问着他,言君戚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天空。
冰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慢慢地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是个孤儿,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师傅说她落崖时,在悬于崖壁的一棵树上发现襁褓中的我,她说我和那棵树一样坚强。”
“你师傅,可真是一个好人啊!”汶翎说着,又靠在了君戚的肩上,君戚调匀呼吸,害羞地看着她。
“崖壁下的村落和崖外的无异,听说,以前这里并不是这样的地形,而是一个繁盛的村落。某日,天降巨石,将村落与外界隔开,久而久之,村落就被人遗忘了。也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净土。”君戚傻傻地说道。
汶翎微微一笑,刮了刮君戚的鼻子,“傻小子。”
言君戚不知所以地愣在那里,他傻傻地站了起来,任由月光浇在自己的身上。温凉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弯月的样子和长期掩面的女子有些相似。他对着月亮,自言自语道,“师傅说,那棵树可以生存在岩壁上,而我却因它不死,都是缘分。”
“是啊!十几年前如果你死了,我也就不可能能活到现在了。”汶翎戏谕道。
“那可不一定,还有我师傅呢!”言君戚转过身来,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几周里,你那所谓的师傅面都没露一次,她有什么事吗?”汶翎关心地问道。
言君戚一时哑然,他也不知道师傅去了哪里。
“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我要休息了。”汶翎笑呵呵地向床榻走去。
君戚在月下站了一会儿,向着另一边的床榻走去。他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汶翎的声音,汶翎的笑脸,充斥了他。他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听见汶翎清脆的笑声。
他侧着身子,看着对面的床榻,床榻上的汶翎睡得很香,和以往一样香,熟睡时的少女,脸颊绯红十分娇俏。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转过身去,强迫自己睡下。
一夜的辗转反侧,他始终没有睡熟。汶翎的容颜,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以前接触过一些男孩子,但是像他这样傻乎乎的,还真没有。汶翎不禁觉得很新奇,这小子倒也傻得可爱。一想起他,汶翎就忍不住地发笑。
时间流逝,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汶翎身上的伤奇迹般得痊愈了。
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不可思议的梦。汶翎至今都不知道,瓦丽为何会有那样温暖的触感,难道,她和自己一样是想起了前世的…人?可自己却无法飞身上天,她却踏云而上,消失在空中。
她拉住君戚的衣袖,问道,“你说,如果人死了,如果没有转世,会有温暖的感觉吗?”
言君戚想了一下,说道,“人死,无非三条路,做鬼,成仙,转世。没有转世的话…鬼应该不会温暖,不过鬼、神我都没见过,不清楚啊!”
看着言君戚一板一眼地回答,汶翎不禁笑出声来,“傻小子!”
“嘿嘿。”言君戚摸着脑袋,傻傻地笑着。
“言,君,戚。”汶翎缓缓念着君戚的名字,“这名字你师傅给你起的?”
“嗯。”君戚坐在汶翎身边,点了点头。
“为何是…言君戚?你知道吗?”汶翎抬头看向他,期待地问道。
言君戚想了一下,说道,“君言信也,师傅希望我有君者的信诺,戚只是感叹词而已。”
“那为何不是君言戚?你是孤儿,应该不在意姓氏吧!”汶翎靠在树边,调笑着说道。
“言是中原大姓,师傅说过,她不希望我有被遗弃的感觉,所以,她为我选了一个姓氏。”言君戚羞涩一笑,浅浅地说道。
“傻小子。”汶翎拍了拍君戚的脑袋,笑言道。
君戚呵呵地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眉头一皱,说道,“不对啊,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束汶翎蹦蹦跳跳地走向小路,走到路边,娇声喊道:“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你慢点!慢点啊!”君戚笑呵呵地追了上去。
束汶翎有意要让他,并没用轻功,言君戚紧赶慢赶跟进了山洞,汶翎却不在洞内。她悄悄地躲在洞顶想要逗逗言君戚,没想到这个傻小子还真是傻的可以,找了一圈找不到人,居然跑出去了。
汶翎跳了下来,正想去洞口看看言君戚的傻样。突然一阵风拂过,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汶翎还未来及看清那人的容貌,便被那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