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凤在那天,没看到他龚昜的画。几天后,这公主模样的人儿跟他打电话,说要专程来看画。
秦初中答应在明年春天帮他龚昜开画展,尽管如此,他仍对前来看画的秦晓凤殷情接待,人家秦初中把许诺的事拖得老长,自有深刻道理,他在这段时间里,要大量的作准备,不只是多画画。
龚昜先叫秦晓凤坐在画架前他平时坐的椅子上,后才把被子抱起放在另一个茶几上,掀开了床单,他拿出了一张张画。
秦晓凤笑笑说:“大画家,你拿一张画,站着,让我看。”
龚昜打开画,手提着,侧身。
秦晓凤两只美丽的眼睛眨了眨,仿佛看出了点什么,笑着说:“你这人,居然还没有一幅画高。提高点!”
龚昜踮起了脚尖尖。
“再提高点!打着卷儿,我怎么看嘛?
“要不我站到板凳上?”
“我看非常有这个必要。”
“唉,没有办法,我妈老汉原材料没有加够,你等着。”
龚昜扔下画说,调头端起张板凳,然后站立上去再提起画。
“这还差不多。下一张。”
下到了第十三张,秦晓凤说到了画的内容,她讲道:“我没看出你画的落日和朝阳的区别,两张的太阳都红红的。”
龚昜解释道:“《落日》那张,太阳要小些,有半边被大山遮没了;《朝阳》那张,很明显,太阳跳出山头来,万道光茫呀。”
“不好意思,让大画家见笑了。”
“还有周围的背景,一张是一个淡淡的湖泊,反射太阳点点l鳞光,还有一段竹筏……”
秦晓凤才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她倒要看看这龚大画家能否画画?画得如何?她当然想借船出海,如果这船太差劲,还怎么出海?倒不如自己开游艇还快点。所以,她问:
“可以现场给我画一幅吗?”
龚昜收起了画,还裹了裹,说:“秦大小姐,你想当模特呀?”
“想啊。怎么啦?”
“没有什么,只不过,你看,大冬天怪冷的,我这里没空调,叫你摆个Poss,一摆起码得两三个小时,你受不了这罪。等到春暖花开吧。”
秦晓凤跳了起来:“你想等死我呀。不干!不干!画画有那么难吗?我就要今天画,看你怎么办?”
龚昜感觉这秦大小姐不仅耍横也在耍赖了,他轻笑了一下,说:
“秦大小姐,我画画呢,并不是你喊我什么时候画我就什么时候画,因为画画要灵感,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感觉,没有感觉,就算你逼我也画不出来,请理解下,怎么样啊?”
“呵呵,鬼才信呢,你到底画不画?”
龚昜回答:
“还有一个实情没有告诉你,我画画的时候很恐怖的,像你看到了准晕,会吓到你做恶梦。我的每完成一幅作品,那几乎是一场触目惊心的疯狂。因此,我不想让你看见。”
“编,继续编……”
“你不信呀,其实,很多人都吃亏在不相信。心里那个炼狱呀,每一笔都是我的血脉膨胀,精神崩溃,你应该知道一个精神崩溃的人会干什么吧?我说我是画魔,你信吗?”
秦晓凤看到龚昜张嘴说话,他的胡须仿佛沾满了魔性,张扬了起来,一张一合的嘴巴真还有几分妖邪的味道。随即,心里一悸动,脸色略显苍白,颤声道:
“你……你……可别吓我哟!”
“我才懒得吓你,我画画的时候,会发出怪兽般的吼叫,所以我创作时会把窗门关严。你不知道,我画每一幅,几乎都是我生命的一次消耗,你不想白白消耗我的生命吧?”
龚昜见说得差不多了,就此打住道:
“请尊重爱惜我仅有的这点生命。”
秦晓凤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忙把衣裙整了整,说:
“还真被我哥说对了。今天不画了,不画了。这也不对呀,今天不画,改天画,你还不是要疯?你就直接说,给我画不画?”
“画。”
“那你到时走火入魔怎么办?”
“我会控制我自己。”
秦晓凤听到这,就“噗”地笑了:
“龚大画家,今天你心情很好,在逗我玩儿吧?很好玩吗?你现在画,你就不能控制你自己?”
“不能,我怕我控制不了。”
“这还怪了,说下理由。”
“你今天不该穿这身衣裙。莫说我,很多男人看到你都控制不了自己。”
“晕,你是说我很漂亮吗?”
“才不是,是你的迷人外衣。”
“点都不会说话,不理你了!”
秦晓凤后又不冷不热地问:
“你的画,就这么几幅?”
“多得很,多得可以用马车装。给你看的是我铺床的习作,有些画,你是看不得的。”
“呵呵,我有什么看不得的?今天我这身衣服没有穿好,那明天我换身衣服,画行吗?”
龚昜听到这秦大小姐的话,真无语,做了个呕吐状。没想,还居然把她逗笑了。看来,她是缠上他了。
林渝森专门找到了龚德载,谈起了龚昜,也提到了龚昜开画展的事。
“老林,他在哪点?”龚昜的母亲苏一氼,询问道,后又低头叹道,“他是不打算要妈了。”
龚德载劝慰道:“一氼,他还年轻,不懂事!等到在外流浪漂泊累了,自然会回来的。”
林渝森很认真地说:“龚老,我看你们叔侄俩需要多沟通沟通,有些事,说明白了,就没有事了。”
“哪有那么简单?你还不大懂那小子。哎,这事儿难办啊。”龚德载继续接到说,“事情过去十多年了,我想就不要说了,一说这个家又会天翻地覆,他哪次回来不闹这事?你说嘛,这人死了,还说他干嘛?对了,最近,我广告公司经营情况怎样?”
“还好,这个就请龚老放心。”
德载集团是市内的一大房地产开发企业。办公楼独占一栋大厦,真跟龚德载的额头样气宇轩昂。龚德载自己也多次在大小场合说,房子就是他的一张脸,房子修得漂亮的时候,就是他容光焕发的时候。他有一个梦想:就是给这座城市修房子,房子修得越多,说明结婚的人就会越多,只要结婚的人越多,这个社会就会趋于和谐。没有房子,等于没有家,几乎是女人们不约而同达成的共识。不是男人要买房子,而是女人和女人她妈要买。他的集团就像3D打印机,在主城在区县,不断地打印,忙得头就发晕。
可这份产业,龚昜那小子理就不理。瞧他那样儿,还不及他一幅画金光闪闪?真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呀!高中时,龚德载叫这小子学文科,日后大学攻经济管理和企业管理。狗日的!这小子居然舞起了画笔,在一张白纸前一坐就是他妈的几个小时!画些什么狗屎!没钱吃饭了,看他那不知饿饭味的小子还画不画?
女儿龚依依,巴不得她老子拼打出的全部家当,一点不留给龚昜。龚德载想到女儿,就恨不得一脚踹她出门,哪是女儿哟?脸要有好厚就有好厚。女婿,更不是好东西!堂堂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美容理发?!一个男人一天在人头上修修剪剪,你说哪有出头之日?
女儿儿子之间也不和!龚依依不止一次喋喋不休,说,“龚昜不是他的儿子,是苏一氼的儿子。”她的意思在说,只有她龚依依有充分的资格继承财产,就因为她既是他龚德载的女儿,又是苏一氼的女儿。他气得两眼直冒火,在书房里叫道:“一氼,过来下。”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苏一氼关心地问。
“依依那发廊连锁店经营情况如何?”
“她昨天回来了的,说资金不足。”
“我看,是经营不善!”
大学门槛就没进,怎么能管好这么大个起码有三十四家的发廊连锁店嘛?小的时候,叫她好好读书,她就是不听!高中没毕业,就赶时髦地把好好的一头长发弄成男人造型的,上面还染了蓝色红色,简直乱七八糟!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的?这也叫新潮?肤浅!肤浅!太肤浅了!都快赶上庸俗了!
“你去给她打电话,叫她滚回来!老子要断她的奶!”
苏一氼说:“她会又吵又闹的。”
“翅膀还没长硬!她若要继续搞,至少得跟我去捧个美容学院的本本回来!”
龚德载气泄完,小声对苏一氼说:“这两个孩子,真操心啊!两个都不争气,全不务正业!好了,我还要赶往集团,今天有个年终干部审核会要开,帮我收拾一下。”
苏一氼就去卧室拿出皮大衣给龚德载披上,再伸手把衣领扯直,打好领带。后又回头,拿出皮鞋,放在龚德载的面前,龚德载两手把撑着苏一氼,换了鞋。
最后苏一氼才去书房,捧出了公文包,微笑地递给龚德载。
龚德载接过包,就朝外走。
苏一氼斜倚门口,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外面,直看到龚德载变成空气里的一个小黑点,最后连小黑点一拐也不见了。后才上楼,她见一阵风刮过,树丫上残留的叶片还在晃来晃去。十二月份的天气,是有点冷了,传统的春节,还有十多天就来了,整座城市的人们都在作迎接春节的准备。时间过得——你喊它慢点还真不行,一年不是又要过去了吗?未来的一年又将是什么样儿呢?全是老样!好日子坏日子,都会过去。关键,看这日子跟谁过?听天气预报说,明天会天晴,她想把龚德艺的那些衣裤拿出来晒晒,再不晒晒,就生霉了。让白花花的阳光在那些衣裤间跳舞,也让那些衣裤在白花花的阳光下跳舞。再不跳,恐怕就再也舞不起来了,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