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大聚餐,秦小软才不想参加,去干嘛?他想到乡下去看望爷爷奶奶,他觉得乡下人少,还有大山大岭,穿梭在莽莽树林里总比拥挤在人群中自然。城市就像一道大门,把自然关在了千里之外,让矫揉造作粉墨登场,无论同事也好,同学也罢,还是恋人或者情人乃至亲人,都表现得扭扭捏捏。如果细究,你会发现,所谓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要么被一种观念囚禁,要么被一种集体意识摧残。你说他们有信仰?也未必;若说没有,他们从骨子里把自己当成一尊神,谁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他们,生活得东倒西歪,却自以为活得快快乐乐。他们,像极了农田里被一阵大风吹倒的禾苗,需要另外的一阵风把他们吹正。
秦小软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仿佛把一座城市关在了门外,看来他真要回乡下了。其实,他一直在准备,人在准备的时候往往是暗淡无光的,甚至是灰头土脸的,但只要他在作努力,也不是没有光耀灿烂的那一天。说到准备,就像是少妇在怀孕,可他现在想临盆了。他去跟总编小老头请假,小老头却笑笑提醒他:“小秦,你刚出校门不久,需要多多学习。学习的机会很多,餐桌上的学习不失为一种最好的学习。以后,你将采访大人物,大人物不是那么随便让你采访的。”
秦小软听他那世故的语气,知道请假无门,只好点头。
见秦小软站着,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就差手背在后面了。小老头总编,笑得很关心地说:“坐,坐着谈。不要只听我说,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没有。”
待秦小软出去,小老头总编心里就像开水顶开了锅盖:这哪像部长的公子?跟一个闷罐罐似的!这个公子哥,来报社也有好几个月了,真还没有看出他焖出个像样的事情来?他这人还算马马虎虎,不喜张扬,不摆谱谱,难不成他会演戏?他不在演戏,那在做什么?到这破报社能图个什么?到这里,恐怕不能涂金,搞不好反而会抹黑。他只好装糊涂,让这公子哥想干嘛就干嘛,原以为此人到此,必会造次,可还……完全一个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人,单就这样的人放在这个社会中能干什么?官场职场都是一个字“殇”,或许,这位公子哥无需考虑这些。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身在人间,心却飘渺在云端,躺在自我的天堂里乐逍遥。秦初中多次提醒他这总编,不要向报社其他人提起这事儿,秦小软是他的儿子,年轻人嘛,需要自己闯!有多大能力,就能闯出多大一片天地!嘿嘿,秦初中以为他的儿子是曹丕吗?估计,倒跟阿斗可以一大拼!叫他多出去采访熟悉新闻多跟人打交道,他说他要写小说。玩什么破小说哟,他搞文字工作都搞了快四十年了,哪号子的人该玩这种文字游戏,哪号子的人不该玩,一看便知!不就是活活一愤青吗?曾经他还去看这公子哥的博客,妈呀,写些什么哟,他就开始搞不懂了,如果中国像这公子哥的优越生活还在抱怨还在愤慨,那么,底层老百姓岂不闹翻天了?秦初中还笑着向他敬酒说,“要好好栽培!”他快哭笑不得了,这哪是栽培?完全是陪栽嘛。皇帝的老师是老师吗?就是一个狗奴才!
没过几天,报社的年终大聚餐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里进行了。有家属的基本上都带来了,有女朋友的也带来了,就是秦小软孤单单,坐在圆桌旁,不说话。
大家说说笑笑,有几分春节团年的味道。
黄美美抱着谢编辑的女儿,给大家看。
“你看,跟谢姐一个样儿,鼻子高高的。”
“女儿,生出来,当然像妈了,哪像那毛手毛脚的爸呀?”
“她看着你们笑呢。”
“小秦,周总怎么还没来?”
发行部的老孔问,就像小秦跟周根茂很熟,同住一间屋。
“不知道。”
秦小软回答。
小老头总编笑着说:“团年,怎么能少得了他老周呢?报社的财神爷,没有他,岂不……”
小老头总编没说出,改了一下说:“岂不扫大家的雅兴?”他后才拍了拍秦小软肩膀,笑笑说:“小秦,麻烦你给周总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大家都在等他讲话。”
报社是个员工年龄相对年轻化的地方,那么多的年轻小伙子,又不只他秦小软一个年轻人,不管好事坏事都会叫上他,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了手机,拔通了周根茂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女声。
“请问周总在吗?”
“你等下。”
听到电话里说:“巧丝,叫你老汉接电话,可能是报社的人打来的。”
不一会儿,周根茂问:“小秦吗?你们全到齐了吗?”
“到齐了,就等你了。”
“不好意思,我才从公司回来,你告诉他们先吃到,我等会儿才来。”
挂了电话,秦小软就告诉大家说:“周总,等会儿才来,大家先吃。”
王乐贫说:“大家都等会儿,团年嘛,大家都要齐了才算圆嘛。”
既然还要等财神爷来才开饭,有人就问:“总编,饭后怎么玩呢?”
“老规矩。”
只要一说老规矩,报社的员工都知道,通通去筑长城。长城修了垮,垮了筑,上班的中午就要去小筑一阵子!不然,长城哪会有万里长呢?秦小软最讨厌的就是赌,就是打麻将,妈妈史丝露一天不去摸麻将,总感到有好大一件心事未了。
“小秦,你会玩麻将吗?”
王乐贫问。
“不会。”
黄美美倡议:“还是要为年轻人准备点节目。”
周根茂终于在大家盼望中来了,后面跟着他的两个女儿。周根茂刚坐下,酒杯还没端上,黄美美就笑着问:“你怎么不把余冰凝叫来?”
“她呀,另有饭局,我刚从公司赶回来,最近有点小忙,让各位久等了。”
“晚来迟到的,罚酒三杯!”
王乐贫端着酒杯,对周根茂说。
周巧丝看见了秦小软。秦小软坐在另一桌,胸前搁放着一酒杯,杯里装了半杯啤酒。他手里呢,端着碗,刨着饭,脸颊上鼓出了两个好像剥了壳的皮黄蛋蛋。见他刨了小碗饭,还打了个饱嗝,伸出一只手抓鸡翅膀,嘴里还在喊“服务员,再添碗米饭……”
周巧丝心里就开始乱开了,这人还真看不出来,还真能吃,不会遇到了传说中的吃货吧?人家是来喝酒的,你是来吃米饭的?
见秦小软手里端起了酒杯,站了起来,先向一个小老头敬酒,嘴巴动了动,她没听见。后见他一一的向满桌人敬酒,他脸上通红通红的,眼神却找不到半点那种深邃、幽远了。他手里拽着一瓶红酒,还端了一满杯酒,向她周巧丝这桌走来。
“周总,来!干杯!”
见秦小软一口吞下了一大杯酒,周巧丝两眼瞪得大大的,直直地望着秦小软。这人不只是吃货,还酒罐,看样挺能喝。晕!
“王主编!来!干一杯!”
却听王乐贫的话:“小秦,好酒量!”
“说那些,再来干一杯嘛。”
接连两杯酒下肚,又见秦小软倒了满满一杯,又一一地向在坐的倒了酒。
该轮到周巧丝的酒杯了,她很快地伸手挪开了杯子,然后用一双眼神望着他,秦小软却说:
“你……竟然是你?小孩子家家的别再到江边来踩我!今儿不倒酒,就倒点饮料,赏点薄面,行不?”
周巧丝无语,酒杯却用手罩着,一张脸斜歪成了小弯新月,还有两颗一眨不眨的星星。你是谁呀?你又不认识我,凭什么要给你薄面?看来灵犀一点通是假的,此时此刻此人,距离至此,却怎么连一点一丝也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接收器开关早大大打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接收不到来自他发出的爱的无线电波呢?
“来!干杯!干一杯!”
这一桌子的其他人全站了起来,周巧丝却坐着,妹妹周巧菊还拉了她一下。她就要坐着,可能没有人注意,小嘴也微微翘起:这人怎么能这样啊?还记者?看记的些什么呀?干杯!是干悲吧?干一杯?你今天干了几杯,就是几悲,数着呢,给你记着呢。
酒已敬完,秦小软回座,转过身的霎那,还回头望了下她周巧丝。
也许是酒的功效,秦小软觉察到了那个女孩的举动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但那眼神,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比湖水明澈,比空谷清幽。如若用长江的水和嘉陵江的水来形容,应该属于春天的嘉陵江水吧,那时的江水,绿清如玉,堪比一江静静的翡翠。恍惚间,又觉是两眼秋水,只是这水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是源于喜马拉雅山脉里的某个千年冰层的融解,携带着千年寒气,甚至还有点云遮雾绕。
那女孩还在回望他秦小软,她手中拿着的筷子停留半空,徘徊权衡再三,想什么呢?小妹妹!见她酒窝浅浅,脸儿圆润,眼神分外幽,鼻翼欲翘挺。红唇微张,心胸起伏。一袭黑发,半身红妆。这女孩,怎么感觉她两眼在闪电?这也太怪了!父亲提到的那个姓周的学生妹儿,莫非是她?不会哟,哪有这么巧?如是,也太他妈的巧了。
秦小软有点晕,当然还感眩,竟有这等事?想起就想笑,笑起就想还想,美妙奇妙吗?快乐和幸福,或许总喜欢冷不防地来敲门,但爱情或许会主动登门,甚至会踢门,最好是破门。
这么想,想到了整个宴席大厅里只剩下了他秦小软一个人,感觉自己是醉了,真他妈的罪了。他的孤单世界里,有一天一不小心伸进来一只女人模样的手,他现在醉意朦脓中想起不得不淡淡发笑。她也算自己见过的女人吧!算!怎么不算呢?这女人身上唯一最美的地方是她那双小手,白皙,柔滑,指甲长长,指甲里平常估计不大清洗,有黑黑污垢。着装呢,也太有意思啦!第一眼看上去,他就想,这女人是中年妇女吗?还是穿错了她老妈的衣服来跟他见面?看那身衣服的领袖和衣袖还真像很长时间没有洗的样子,整个儿活像垃圾城里走出来的人儿,听她说是在报社上班,学历也不低,还是货真价实的山城美女。记得见过三次面,三次都拉了手。只拉手。
从那以后,秦小软就不大愿意相亲了,他觉得,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会生活得好,有些人生活得不好,也不一定拥有了一份爱情和婚姻就算生活好,没有就不好。好与不好,关键在自己感觉好不好。
可这次,一个女孩的脚踩进了秦小软的幻想空间,还留了双浅浅脚印,哎,可她怎么……很调皮地踩了一脚就跑呢?跑什么跑嘛?那冷冷的幽幽的眼神呢,虚虚恍恍成了挂在酒店收银台背后的几只壁钟!呵呵,原来她在这里,爱是秒针,情乃分针,转啊转,围绕着一根轴,这根轴就是心。心有点累了,那就休息吧。时针指在晚上十点,他一双醉眼看得迷离和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