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花开结了果,桃花,李子花,才争相盛开。田坎上的野花白绒绒,黄橙橙,红艳艳,跟随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小路直缠向山顶。草儿鹅黄鹅黄,鸟儿叽叽喳喳,庭园里的鸡鸭也歪昂着头,望望天空上的暖阳,暖和呀,懒洋洋哦,很想伏下去,把头埋在翅膀里,在弥漫谷香的干稻草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秦震汉戴着老花镜在看书,曾传美在菜园里挖土,土已被挖出了一小片,红红的,一块块的。
秦小软把桌案搬了出来,朝向远处如门帘般悬挂的青山,用笔圈划着那些如蚂蚁样的文字。他抬头看太阳,揉了揉有点累的眼睛,再侧头,就看见了堂叔秦初朝,笑笑地朝他走来。
“三爸,笑什么呀?”
“初朝,来!”
秦初朝却听到秦震汉在喊,顺手把一个包裹递给秦小软。他说:
“大爸,你眼睛真好,我现在都不大看书了,字太小了,看起费劲。”
“初朝,这个不是字大字小的问题,如果想看,就像你种地,再陡峭的山崖上你都可以去耕种。你知道古时候为什么把老头儿称之为翁吗?”
“大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肚子里的这点墨水,都是你倒进来的。如果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这个世上,只要是公的,就要学习,而且还得加倍学习。男人一老,不学习行吗?”
“照你这么说,母的就不用学习了?”
“母的也需要学习。今天你来了,我不妨给你唠叨唠叨。”
“大爸,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就是你平常抽空这么唠叨给我的,您老开讲。”
“你看过《红楼梦》吗?”
“没有,我看过土地里的梦。”
“呵呵。秦小软,你也过来听下。”
秦小软接过包裹,翻过来覆过去,弄不明白,是谁所寄。正在琢磨,突然听到爷爷喊,他便说:
“我听得到,您说。”
“人类的婚姻出了问题。”
秦小软一听,就“噗”地笑出了声,爷爷年纪大了,说话做事有点近似一顽童。真是老小老小,越活越小,有这样返璞归真的吗?
“笑什么?你毛小子仔细想想,《红楼梦》为什么把爱情作为书的主线贯穿整个故事始终,像其它的名誉和权利、盛衰和荣辱,都只能靠边站,它就好比是一条穿珍珠马骝的线,如果线断,珍珠马骝也只好欢蹦乱跳地滚动散开。这就说明,爱情和婚姻,是人类的两条腿,关键看你先迈哪条腿,所以,先婚姻后爱情,或者先爱情后婚姻,都得跟政治、经济、军事相关。明清时期就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发现了当时的婚姻太讲究门当户对,买卖婚姻的现象层出不穷。可现在,婚姻似乎自由了,不过也太自由了,已经沦落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买卖婚姻,依然根深蒂固,在有些地区依然枝繁叶茂了。婚姻是嫁娶,岂能买卖?”
秦初朝听后笑了笑,说:
“大爸,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一天细究这些问题,细究这些问题还不如细究现在大片地没有人种来得更好。”
“我知道,你是个小农民。小农民的眼光就只看得到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今年种麦子,明年还是种麦子,哎……”
秦小软当然听出了一个所以然,他现在不大关心这个问题,因为,关心也没有用,人们都养成了这种生活习惯,习惯成自然,自然的力量谁感小觑?它所携带的惯力是很具伤害破坏力的。既然这样,不理也罢。他拆开了包裹,提着另一边的信封两角一抖,东西出来了,厚厚的一叠。
太阳光正一缕缕地照在东西上。
最先抖出来的是一张信笺,信笺上有几个字:
“嗨,我来接你了,看到我高兴吗?”
秦小软心里一抖,嘿,这巧丝,搞些什么名堂哟?她不是说要到乡下来接我吗?原来……真俏皮,俏皮的女孩往往总能给人惊喜。
看是些什么惊喜呀?卷子!卷子!
一道道试题开始出现在秦小软的眼里,一个个叉叉在试卷里红艳得滴血,它跳跃着,它欢舞着……他把卷子翻了过来,大多数是红得滴血的叉叉,他又翻转过来,看了看卷头,周巧丝,六十分!
秦小软把这一张搁在案旁,又拿起了数学试题,这份要好点,勾勾多了起来!空白也多了起来!有空白,即是一大叉,叉特别大,又特别醒目!
什么意思?这就是周巧丝来接他回去?他又拿起了英语试题,更糟糕!除了听力部分是满勾,笔试部分简直是铺天盖地的叉叉。
不看了!叉,即是差也!秦小软站了起来,呆痴地望着远处的青山。
秦震汉靠在了木椅上,睡着了,一副老花眼镜耷拉在鼻梁上。
秦小软望了一眼,有点木木地拿起信封,见里面还有几张,他全抖了出来,是班上名次排序表,他的眼睛飞快地找周巧丝,见到了,二十一名!还有一张全年级排名单,他找了好久,才看见周巧丝矮矮地坐在名单末端,一百二十名!他不知道,她们即将毕业的这届有多少名同学?他想,应该有好几百名吧?还有一张全年级成绩排名表,他直把眼光放在末排找,没有!他又盯着中排,仍不见!他扫描名单头,周巧丝,二十八名!不会是她初中的名单吧?他把两张全年级名单,对照了一下时间,仅差两个月。
哦,秦小软想起来了,去年成绩优秀,今年成绩就名落孙山了,除去了寒假的二十几天,年后的一两个多月,她周巧丝在干什么呢?这也许就是她来接他回去的真意。
那群鸭站了起来,拍打了几下翅膀,“嘎嘎”地叫着,直朝地坝前的水塘跑去。
秦小软痴痴地看着那群鸭向水塘跑去,他知道,那水塘的水澄清、碧蓝,幽幽如面镜子。那群鸭子已扑入了水里,溅起了欢腾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明显看到那晶莹剔透的水花里有了数不清的浑浊。
当天晚上,秦小软回城了。
秦初中看着儿子回来,笑笑地对他说:“你回来得是时候,明天,我和老孙还有老林正打算去看你朋友龚昜的画。”
“他的画展还没开呀?”秦小软才想起龚昜要开画展的事。
“可能要初夏吧,眼见春天要过去了。”
“跑得了你,我那天去报信,却被他抓着打扫房间。”
秦晓凤说。
“遇到他,你活该倒霉!”
秦小软说,他当然要陪父亲去看画,龚昜原本就对他另眼相看,若知道他已回来,没有去,又不知道龚昜会怎么想他呢。于是,就跟父亲说:“你们先去,我晚点过来。”
“爷爷奶奶可好?”
史丝露问起了儿子。
“好呀。”
秦小软看了看妹妹,说道:“奶奶就念呀,晓凤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你不要乱说了,爷爷奶奶不会念我的,回去的路好难走!简直就是一条磨路!”
史丝露心想,末路?她去过很多次,这娃儿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呢?忙问:
“你自己老爸就是从那山窝窝里爬出来的,末路?如果没有那条路,能有你们?”
“老妈呀,你经常坐小车回去可能没有感受到,我有次过年赶车回家,那才叫堵车哟,太折磨人了!”
“你说得那么夸张,我这次回来也没有坐小车呀,我看啦,我们家有必要买架直升飞机了。”
秦晓凤走上前,推耸着哥哥说:
“你去买呀,你去买呀,……”
周根茂尝到了甜头,他就像把板斧,把妻子余冰凝扔给他的担子,不止用斧把挑了起来,还用利斧,砍去了很多的盘根错节!谁都知道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烧的第一把火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把公司的上下梳理清,不把有真才实学想往上爬的人挖掘出来,行吗?坐在回家的轿车里,他暗自发笑了,冰凝到底是女流之辈!管理上,就差那么一点点!瞧!在他领导下的公司,就像一张刚出机的广告!外观美艳,内里也有干货!货不干,怎能行?余冰凝就太注重公司外观了,而他在保留美艳外观外,更多的要充实。
冬去春来,眼见初夏将至,周根茂满面红光,额头泽亮泽亮。
小女儿周巧菊,开了门:“老汉回来了。”
儿子周巧根也叫:“老汉回来了。”
周根茂见着周巧根,问道:“你晓得喊老汉呀,你有本事,就跟老子不回来噻!”
余冰凝笑笑,说:“你个大忙人,回来就朝儿子骂,他也才回来,明天,我们全家人,可以到外面走走。”
见着余冰凝从屋内边出来,周根茂就转怒为喜,笑道:“很长时间没骂他了,一点不听话!谁教你的?大学没毕业,就乱搞男女关系!”
余冰凝的脸红得有点不带血色,她赶紧去了厨房。周根茂,你指桑骂槐呀,这可不怪我,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不是男人,更不爷们!田冲,不知道是她玩腻了他,还是他玩腻了她,反正,两个人成了陌路。不过,也没有什么,这个城市里,既不缺女人,也不缺男人,近些年,大家都豁出老命往城里赶,图什么呢?不就是为这个吗?城里什么都方便。不妨告诉你周根茂,你红光满面,我也春风得意,不是黄美美把她自己的老公借过我用了一次吗?(当然,这种美事儿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黄美美哪料到?借书读或许不上瘾,借人用肯定会上瘾,只要瘾一发,就会再借。她多少也知道一个女人的苦,争取做到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周巧根哪肯认帐,争辩道:“老汉,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大家都是同学在一起玩玩。”
周巧丝躲在她的房间内,看着那些冬天才开的盆花,她该去购买几盆春天盛开的花了,好呀!明天,秦小软就陪她去买花!一叠卷子,把秦小软接回来了,还屁颠屁颠的。不知道,秦小软会不会摇尾巴?嘿嘿,他这人也忒没劲了,原以为还需要她大动心思呢。冬天过去,春天也将过去了,她想到了夏天,高考后的那段轻松美好的时光,那时光里,站着一个人——秦小软,他戴着眼镜的眼睛,炽炽的目光,透过讨厌的镜片,投射到她的视网膜上: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在秦小软的视网膜上,也只允许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就连一点野草野花都不准映在里面。这是不是太自私了?也有点小武断哦!对他这号人,不武断点,怎能行?自私?什么叫自私哟?他不会不知道吧?自私是爱情的最漂亮最诱惑的姿势。这个姿势需要摆,他自己有时候也还不是在摆?可是,有人把这姿势镂刻在爱情的教条里,让婚姻来枯燥遵循,那就麻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