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见了艾鑫恒的老爸老妈。她觉得艾鑫恒的老爸,跟艾鑫恒一模一样,除了更圆滑老辣之外,父子俩走在街上看上去,倒挺像两兄弟。艾鑫恒的妈妈,也不老呀,嘴唇涂抹口红,瞧那紫色光泽度,她就知道是香奈儿品牌,**深深的,整个穿作打扮比她还开放还前卫。
自从华婕见了艾鑫恒的老爸老妈,艾鑫恒对她就少了往日的热情,你看嘛,已有几天不见艾鑫恒的踪影了!她看得出来,艾鑫恒害怕结婚,更害怕跟她这样的女人结婚,家庭独生子的教育,身上多少有那么点男人的骄横,和无拘无束的烂漫。可她也没打算真正结婚呀。
“NO”酒吧,华婕不知去了多少次,每次去又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一天,还是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你看,多浪漫呀),她的对面坐上了个挺帅气阳刚的小伙子。那天,那位子原本该是坐一个女孩子,她的高中同学杨秋华。小伙子笑起来的俊脸,和那双眼睛,她不由得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她认为最好看最具诱惑力的笑脸。没想到,两张笑脸,(你看,挺有缘分的嘛)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窗玻璃上正流淌着春雨,星期天的酒吧热闹无比,但他们就面对面坐着,用眼神剥脱对方的衣裤乃至鞋袜,那是件挺有挑逗性的事儿,她一想起,就发笑,傻傻的,美美的。
时当初夏,艾鑫恒又乱跑到哪儿去呢?她华婕,难道没本事拴住一个男人?她知道,艾鑫恒畏惧她的才干,担心婚姻时光将是一片黑暗,至于嘛,会结婚吗?能结婚吗?他呀,说不定得了恐婚症哟。如果真结婚了,那他就认栽吧,想甩掉她,可没那么容易。深层次的动机是什么呢?把艾鑫恒老爸的钱套过来。不套不行啊,就她这家小公司,几年下来,莫扯发展壮大,且保持到不缩小不倒闭就很不错了。
送血输血的人拿针头来了,病人还挺不放心的看了看那人带过来的血浆,满满的,那人摸了摸她华婕的脸,笑笑说,“只要你舍得,我就舍得,不就是血桨嘛。怎么样啊?你想想看,想想看嘛。”同时,那人还给华婕使眼神儿,干嘛呢,干嘛呢,她早就看惯了看明白,男人一旦放下身段,为他想得到的欢欲而表现出的低姿态,并不比女人的伎俩少,反而更献媚,不过,她还是接纳了,男人都那屌样,尤其是上了点岁数的男人,“哈哈……”
华婕像个老男人遇到了喜事临门的那样想着笑着,五六年的打拼,社会这所大学早已把她训练成了商场健将,一个小小的艾鑫恒,在她的眼里,多么地微不足道!小艾鑫恒好对付,老艾鑫恒就难对付了,摸底细那天一打照面,华婕有点心虚,艾挺的眼神远不像艾鑫恒的,有种色迷迷,还有种像剑锋样的锐利和森寒,在交战中,他绝对是一个出手让对方倒下的人,也绝对是一个时常防闪电偷袭的人。艾挺的防备和出招,准是叫人惨叫却又连伤他汗毛就伤不到。她看了不少武侠小说,已深知商场如战场,也通晓小说中的奇招怪招能在交战中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挂有“总经理”牌牌的办公室里,那套简单、宽大的桌椅前,就坐着华婕,笔记本电脑已因屏幕程序保护了,她的眼神完全没了一个女人应有的柔情,她的脸因牙齿紧咬而变形。
秘书胡悦走了进来,轻声说:“华总,杨秋华小姐在会客厅等你。”
“我知道了。”
华婕看了看窗外,一抹夕阳,零乱地扑洒在她的办公桌上,她很快地收拾了文件,关了电脑,就去见老同学杨秋华。
杨秋华见着华婕,像有几辈子没见到的样子,上前拉着华婕的手,柔柔地说:“婕婕,我们上车吧。”
车向长江边开去,到了一沙滩上,停了下来。
在这个初夏之夜,苏一氼给龚昜送钱来了。
龚昜见是母亲,笑着喊了声:“妈,你来了。”
“妈不来,你就要饿肚子了。”
龚昜笑笑不相信地说:“你看,我这样子,会饿肚子吗?”
“少画点画,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苏一氼看了看儿子,脸色没上次那么黑,还是关心地道,随后一张银行卡递给龚昜。
龚昜却不接,说:“妈,你坐!我正画样东西。”
不见伸手来接银行卡,苏一氼说:
“少画点,妈来看你人,不是来看你画画的。接着,是妈妈这几年省的钱,密码是你的出生年月日。”
苏一氼有点不高兴,几年啦,母子也该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哎,龚昜这性子,就跟长在悬崖中间的树木一样,倔强得很。很显然,是小时候溺爱了,一旦缺爱就很反常了。
“你看看嘛。”
龚昜把画架搬了过来,朝向坐在床沿上的母亲,苏一氼看到的是——
在一张白如雪的纸上,浪涛黑亮黑亮,却时而翻滚着,黑浪乌涛间,飘浮一张脸。
画没画完,只把脸画了出来,苏一氼看起来有点像那死鬼,她低声问:“你画的是老汉吧?”
龚昜反问道:“不画他画哪个?”
“十多年了,你该忘记了。”
“是呀,我把老汉画完了,就忘记。”
苏一氼在乌云滚滚中看到了云彩,欢快地问:“真的?”
夏夜的风,有那么点凉意。
龚昜说:“妈,今天儿子请您吃饭,想吃什么?”
“好啊!好几年,没跟宝贝儿子一起吃饭了。”
苏一氼的心情要有多好就有多好。
找了家豪华火锅城,母子五年来的第一次面对着坐着吃火锅。
苏一氼不断地跟儿子烫毛肚,笑容不断,话也不断地问:“这些年,你在外找事做了没有?”
龚昜笑笑说:“不找事,还能回来看到你?”
“干些什么?”
“多哟,什么都干过,就差杀人放火了。”
苏一氼的脸微微皱了一下,又问:“你伯父经常跟我说,要你回来继承家产,你有没有这个打算?”
心想,你们送来的钱我还不想要呢,龚昜回答:“想啊,那么多的钱,做梦就想啊!”
“就是呀,妈这么多年来,受苦受屈的,就全等这一天呀!”
苏一氼对儿子的回答非常地满意。
龚昜的脸上陡然间飘出了几朵黑云,问道:“龚德载,他不得好死!怎么又让你受苦受屈了?”
见捅出了一马蜂窝,苏一氼忙笑着否定:“今天,妈喝点酒乱说,没有的事,你伯父对我好呀,他对你也好呀,这么多年来,他从没闲弃过我,也从没闲弃过你,你看,她把你培养成了画家,也让我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的,今年,他还专门给我换了辆车。”
龚昜脸上的那朵黑云未散,好像在脸上扩散,苏一氼有点害怕儿子,挤出来的笑脸有点勉强,却听龚昜轻轻地说:“妈,饭后你就马上回家!龚德载说不定在家等你了。当儿子的,还不明白你当妈的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也没有办法。要怪就怪老汉死得早,还有我那时又太小,你就想开点吧,啊?”
结了账,龚昜把母亲苏一氼送到轿车前,近似哀求地说:“妈,你快点回家吧。我就不送您了。路上小心开车。”
苏一氼又失望了,她对儿子说:“龚昜,这个妈妈知道。我在来前,已经跟他说了,我今晚就住在你这儿。”
“啊?你看到儿那,一张床,是木板床的,下面即使铺了些画,也硬得要命,你睡不惯!”
苏一氼进了车门,也把龚昜拉了进去,边开车边说:“哎,你把妈当成皇后娘娘了!想我和你老汉在乡下吃苦的时光,比喝蜜还还甜呢。今晚就委屈我儿了,妈睡床,你就睡地板。”
龚昜沉默不语。这一沉默不语就直到了住处。他心里乱得很,看见母亲,他真无话可说,说什么好呢?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在家还是流浪在外,他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面对生活,面对寂寞,面对孤独,面对创作上的磨难。一旦面对曾经太熟悉不过的家人,也就是现在的母亲,他突然失语,反而有一种不自在。照说,母亲在身边,作为儿子应感到更温暖。对于没有成家的男人,母亲就是家,既然家在眼前,何不进去?干嘛还在外遭受这份难以名状的思念?儿子自然会有想念母亲的时候,这就好比羊群眷恋着草原,是丰美的草原诞生了羊群,而不是羊群诞生着羊群。流浪在外,他真像一头受伤的小羊羔,穿越着一年四季。一个人有温饱的时候,当然也有饥饿的时候,面对生活的责难,他只能把思念当成战胜生活责难的一把镰刀。
一张硬板板的双人床,苏一氼没脱衣裙就仰躺了上去,话又多了起来,问:“龚昜,地板上躺着凉吧?”
“哎,我还是到外面住旅馆算了。”
苏一氼翻身起来,说:“不用,不用,那让妈睡地板,你睡床。”
龚昜赶快说:“好,好,别说话了,睡觉吧!”
“我睡不着,你的画展没几天了吧?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画展,龚昜却冷冷地说:“哦,画展,……妈妈,我告诉你一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什么事?”苏一氼问。
“是这样的,我开了画展就打算离开这座城市,画展中的画,你当妈的帮我收着,一张画就不要卖,等到我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一张画都不要卖哦……妈,你就别老想念我了……”
说了这些话,龚昜不再说话。他只能说这些了,思念,除了增添她额头上的皱纹外,还能怎样?母亲的容颜应比什么都重要,这个,他这当儿子的在读中学时就发现了。有些女人的命运全栓在一张脸上,这也难免太悲哀了。
苏一氼听到儿子说又要离开又要继续流浪,她愉悦的心一下子掉入了痛苦的深渊,又要走啊,儿子啊,你的脚上穿的是马蹄吗?奔跑着思念不累吗?小时候的任性,当妈的可以理解,你现在一味地任性,跟一家子人对着干,哎……那些陈年破事,你早就该忘了。会忘记的人,一般都活得很快乐,你见过几个心事重重的人年岁活得很高?记载的故事太多了,就好比一艘船,它承载太多了,必然会沉的。就算你用流浪来加速排解,也无济于事。儿子,你错了,别老想着到处流浪,流浪不是你的船桨,你真需要一个锚。想着,想着,思维仿佛被时光掐断了,她的大脑开始朦胧。
窗外,月光晶莹,轻轻地泻入室内。
不远处的长江,静静地流淌,街上已没了行人。风吹扫了进来,月光被一块乌云遮没,室内一片漆黑,黑暗中却传来了女人的梦呓。
随着月光泻入又流出,女人的梦呓声断断续续。
龚昜头晕晕的,怎么听到了女人在讲梦话?这声音,他是很熟悉的,好像一首摧男人马上提枪杀上沙场的战歌。他头脑略清醒了,竖着耳朵听,他的脸色一下子比室内的漆黑不知要黑多少倍,隐隐中,可看见他那亮如火炬的眼睛,刹那间,被蒙上了厚厚一尘血雾。他站了起来,拔开迷芒血雾,月光又照了进来,他看见他母亲……
“妈!妈!妈!……你这是在干嘛呢?”
龚昜石破天惊地哭喊了起来。
苏一氼这才睁开眼,看着远远地又傻傻泪流满面的儿子,她不明白,问道:“你怎么啦?你哭什么呢?深更半夜的,你喊什么?不怕吵醒邻居吗?”
龚昜蹲了下去,双手狠狠地撕扯着自己那头干草似的头发,莫名奇妙的泪珠像长江样怒涛般奔涌。
浑身灼热,胸部胀胀的,苏一氼才感觉到失态,也不由得哭泣了起来。哭声轻轻的,时断时续的,传在耳里,有那么点幽怨和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