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佛陀一笑

“你来了。?”乔木汗湿的头发贴在两颊上,面白如雪的望着进来的刘临风。

今天他穿了一件大红色绣黑线游鱼的袍子,腰间绑着一条镶着玉片的腰带,头上是一个鎏金红球冠,两天红色绦子垂在他耳朵两侧,随着他抬步走来,摇摇摆摆,加之他模样明艳,五官偏儒雅,煞是玉树临风。

乔木看了如此绝色,情不自禁便笑起来。

“笑了?”刘临风在她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呈上夏玉树做的一碗老母鸡汤,孥孥嘴道:“你那爹,其他事情虽办的一团糟,不过这厨艺还是可以的。”

“这你就错了,我阿爹可不止那一点好处,至少他就娶了我阿娘一个,对我阿娘百依百顺的。”乔木也觉自己饿了,看了一眼面前这漂尽油花的清汤,接过去就大口喝了起来。

刘临风玉骨扇一摇,不以为意道:“那是以前你家穷,没有钱纳妾,从今往后他有钱了,你再瞧他,看他到底会不会纳妾。”

把碗放到旁边的高几上,乔木道:“他纳妾与否,那也得看我乐不乐意。”

“怎么,你还能管到你爹头上去,胆子好大呀。”刘临风嗤笑。

打量了乔木一眼,见她还穿着以前的破旧衣裳便不满意道:“好端端一个小美人,你偏不会打扮自己,弄的自己土不溜丢的,真是丢公子我的人,算了,本公子不跟你这小人计较,我这就吩咐刘安去给你置办衣物首饰。”

乔木扯了扯自己打了补丁的睡衣,痴痴笑了,似嘲似讽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总要把自己收拾的体面些,走到外面去才不会被当成叫花子打发了。不过,不需你为我买,你也不知我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等我有力气了就让我阿娘陪我去买。”

刘临风盯着乔木黑黑的头顶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扯了扯乔木的衣袖,瞅着她的眼睛道:“你生气了?”

“嗯?”乔木微笑,摇摇头,“为那些流言蜚语吗?你看我像那么想不开的人吗?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可管不了他们说什么。人心肮脏,尤其对他们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想法更是比粪坑里的那物更脏。”

“你能这么想就好。”刘临风坐到床上,拍拍自己的肩膀,妖娆一笑道:“这里,给你依靠。”

乔木噗嗤一声笑了,捏了捏他稍显单薄的肩膀,打趣道:“你这里弱的狠,我靠上去不会倒了吧。”

刘临风黑了黑脸,一把逮住乔木的小脸就捏住,假装吓唬她道:“给你靠是本公子看得起你,你真不靠,我可就收回来了啊。”

“别。”乔木笑嘻嘻上前把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道:“单薄虽单薄了点,可现在只我一个人靠着,还算牢固。”

“我这里可从不给人靠的,你是第一个,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我以后也只给你一个人靠?”刘临风眼睛望向门外,神神秘秘的在乔木耳边道。

乔木只是笑,把他的脸掰向别处,道:“你以后可是要娶妻纳妾的人呢,你这小肩膀太窄了,我怕靠上去,就会被你的那些妻妾给暴打一顿,揪着我的头发喊我狐狸精。”

刘临风哼了哼不再说话,推着她的脑袋道:“那你现在也别靠了,本公子才不乐意伺候你呢。”

“不,这会儿你身边没旁人,我就靠。管外人说什么,我这故人庄就是借了你的光开起来的,我还怕他们说不成。”乔木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戳的他肩膀痒的狠,他的脸便绷不住,呵呵笑着,抽着肩膀躲躲闪闪。

端着药进来的夏小麦在门口听到屋里头的动静,眉目拧了拧,听着乔木与男人嬉笑的声音,她心里头痒了痒,本是不屑的神色一变,不禁悄悄伸了头往屋里看了几眼。

便见,她那姐姐正衣衫不整,面颊绯红的靠在刘公子肩膀上,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正叽叽咕咕也不知说什么。

她姐姐穿着寒酸,小鸟依人的偎依在那富贵公子的怀里,撒乖卖痴,巧笑嫣然好不柔顺,她面上虽露出不屑的神色来,心里头却生出了以身替代的大胆想头来,脸蛋一红,不禁暗骂自己一句不要脸,再偷偷看了一眼那如画的金贵公子,悄悄退去,屋内二人无一人发觉。

“故人庄才刚起步而已,开分店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不管你那什么朋友,若他真有心就让他等一年之后再来找我,到那时,莫说他想把故人庄开到长安去,就是开到天边去,我也随他。”乔木推开他,径自披衣下床,做到妆镜台前,拿起梳子弄头发。

刘临风跟到她身后,扫了妆台一眼没见着铜镜,又道:“女孩子的闺房里哪有见不着镜子的,上次给你那打马球镜你也不要,究竟什么镜子你才要,不然,我想法儿给你弄一面贡品铜镜来,那镜子,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的很,也巧了,正是我那朋友家里铸造出来的,叫做水心镜,铸造工艺复杂的狠,必得每年端午在映日江心铸造才能成功,故每年才得一二十面,单单进献宫中的就有十之七八,剩余皆被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娘子们所得,可是稀少的狠呢。”

乔木也不戳穿他的小心思,胡乱弄妥了头发,站起身道:“看来,你与那位家里铸镜的公子之间友谊深厚嘛,这般费心思的为他求情。其实,你才是故人庄最大的东家,干什么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还来问我干甚。好了,咱们出去吧,你总在我房里可不好,让我爹娘看见总归是一桩麻烦事。我离开四日,不曾为你做早膳送去你府上,你可是又挑食不吃了。”

“他们总没有你做的那么合我心意。”刘临风理直气壮的道,后一句便是,“我又不懂做生意这里头的道道,便是朋友,我也不敢贸然答应他,他那人,认钱不认人,朋友被他算计的可不算少。只是他对我到算出自真心的好,不曾亏待,还多次帮我,因此,他开口了我便不好推辞。”

“哼,听你这意思,还是我的不是了。我可不是你的厨娘,一天到晚尽操心你吃什么。算你还有点脑子,知道征求我的意见。”

一边说着话,二人一边从后院的木梯走后门上了二楼小厨房,刘临风亦步亦趋,还是喋喋不休想为那人说好话。

乔木被他烦死了,便道:“你也别在这里磨我了,你那朋友若是真有心谈生意,你让他来找我。”

“正是这话,我一个做学问的人怎懂得你们商人的道道,还是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吧。”刘临风以骨扇击手掌,高兴的道。

“你也学着狡猾了啊,是不是就等我这句话了。”乔木睨了他一眼。

他笑的好不得意,大方承认道:“可不是。”

乔木不与他一般见识,耳边听到楼下传来的吵杂声,乔木往下头看了一眼,见座无虚席,便笑道:“我阿爹不愧是御厨的儿子,的确有两把刷子。便是我不在,也耽搁不了什么了。”

话才刚落下呢,楼下一个正在吃饭的穿着福字绣纹墨绿长衫的中年男人一抬头看见乔木便大声嚷嚷道:“夏小娘子,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家老爷想你做的那道四喜丸子想的好几天没睡好觉呢。”

他一嚷嚷不要紧,坐在楼下四处的几个管家也都嚷嚷起来,一个连忙派人去告知家主,一个就冲着乔木直接点了自己家主爱吃的菜,乔木高兴,脸色便红润起来,冲淡了几日来的病容。

“多谢几位老爷的厚爱,乔木前几日病了,因不敢带病烹制美食,故而二楼便一直封着,如今乔木病愈,是时候为几位老爷亲自烹制美食以赔罪了,今日午膳已过,不若今日晚膳请了你们几位的家主再来如何,容得乔木将食材准备妥当才好。”

“极好,极好。”那穿着墨绿长衫的管家满意的点头。

其他几位有说好的,有说问过老爷才能决定的,有说自家老爷这个时辰还未用膳,请乔木赶紧去做的,总之,不一而足,唯一能肯定的是,她要忙活起来了。

凤王府几日如梦游一场,梦醒便罢,当不得真。

“多谢几位大管家的捧场,乔木不胜感激,这就去准备,你们吃好喝好。”其笑容真诚,行止大方,惹得楼下用膳的人都拍着桌子哈哈笑着起哄。

正上菜的黑子见了乔木被人追捧,被人如此喜欢,不胜羡慕,冲着乔木傻乐的同时,也暗自下决心,定要好好跟着乔木学,有朝一日也要像今天的乔木姐姐一样,手艺得到食客们的肯定,那是多么令人快乐和兴奋的事情啊。

听到动静,拿着大勺子就出来看个究竟的夏玉树也见了,与有荣焉,乐呵呵的又回到大厨房烹制食物去了。

“我突然发现,帮你开起这故人庄是再对不过的事情了。”刘临风笑道。

乔木笑而不语,进了小厨房才道:“我的愿望是烹制美食是我的爱好,而不是我谋生的手段,我一直在为实现我的愿望而努力,现在的劳累是必须的。先苦后甜吗。”

“黑子,我说的可对?”乔木看着门外露出脑袋来的表弟道。

“进来吧,在外头躲躲闪闪的想什么样子,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小家子气可不讨人喜欢。作为一个男人,就该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快进来。”乔木掀开多日没碰过的大锅,对黑子道。

黑子高兴的从外头蹦进来,一下就蹿到乔木身边,眼冒金光的瞅着乔木,“乔木姐,亲姐,你病好了,我可担心你了。”

“乖,我心领就是。你那点小心思我清楚,想说什么就说,我刚才看见你在楼下了,对待客人的态度很好,不过你不是伙计,上菜擦桌子的事情不需要你,你的职责是在厨房里帮着切菜,洗菜,最终上灶掌勺。”乔木笑看他一眼道。

黑子兴奋的直点头,“姐,我也看见你了,你真威风。”

“威风?”乔木失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眼皮子还浅的很,我那叫什么威风,真正的威风是,大将军领千军万马,一声令下,策马奔腾,对敌取胜,摇旗呐喊。哈,我到底在和你说什么,咱们跑题了。你继续说。”

“乔木姐,你之前教我的那些基本功我都会了,我、我想学炒菜。”

“都会了呀,这是好事啊。正好,我才病愈,身虚体弱,切冬瓜是个体力活,你来切。”乔木让开位置,让黑子上。

“嗯!”黑子没想到乔木那么容易就要教他家传菜,这和自己阿娘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兴奋的拿起刀就切起来,在他想来,切菜还不容易吗,有刀有案板,再加上一把子力气,容易的很。

乔木也没看他怎么切,而是和刘临风道:“那个胖男人呢,我说过要剔他的大腿肉包包子的。”

“我把他扔进大牢里去了,让他在里头关上一年半载的,里头有的是人招呼他,我保准让他吃尽苦头,岂不比脏了你的手要好许多。”

“如此也好。”乔木点点头,转身去看黑子切菜,见他一片片切的认真又仔细,便自刀架上又拿了一把刀,拿了一块冬瓜搁在流理台上,动手切起来。

但见,刀影如飞,翠色瓜片片刻间便被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此间动作仿佛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黑子见之,早已经羞愧的垂头立在乔木身边,嗫喏不敢语。

“那么,黑子,你现在告诉我,你的基本功真的学会了吗?”

黑子咬着唇使劲的摇头,被乔木一打击,他连回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么,你现在要放弃了吗?”乔木摸摸他的发髻,温声软语道。

黑子猛的抬起头来,使劲摇头,坚定的道:“乔木姐,我会继续练习的,直到超过你为止!”

乔木欣慰,点点头,鼓励道:“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乔木姐我回大厨房帮姨夫切菜去了。”黑子给乔木一鞠躬,转身就跑了出去。

“小孩子的脸皮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呢,可这有什么呢,我学菜的时候还不如他努力呢。”乔木失笑,继续切菜。

小厨房里蒸汽缭绕,若非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儿,刘临风险些就误以为此地是人间仙境了。

新鲜糕点出炉,香气四溢,他咽了咽口水,把扇子往脖颈后头一插,觑着乔木不在意,偷手捏了一块茯苓糕吃了,香甜可口,酥软美味,简直美味极了。

捏了一块又一块,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一碟子茯苓糕就都入了他的肚儿。

凤眸一边瞥着乔木,一边满桌子搜索符合自己口味的糕点,颇有点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的小孩趣味。

他只当乔木在做菜不知道,殊不知,乔木早把他的性子揣摩的一清二楚,不需回头,只听那小老鼠似的吱吱喳喳咬酥油糕的响动便知他在干什么。

“咳咳!”某偷吃的老鼠被噎住了。

“来,喝水。”乔木从蒸汽里走出来,递给他一杯茶,笑话他道:“你现在吃也吃饱了,这便回去温书去吧。”

“我不回去。早也读书,晚也读书,我腻歪的狠,还不如躲在你这里偷菜吃来的有趣。”刘临风被抓包,脸不红气不喘,一本正经拉了条凳子坐在桌前光明正大的吃去了。

“反正我是不管你的,只是……也许我记性不大好,也不知是谁说大话要考明经做清官断冤案来的。”乔木阴阳怪气说了一通,又回去径自做菜。

刘临风一张面皮红了红,懒猫儿似的哼了哼,“你激我也没有,本公子想走就走,若不想走时,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哦。”乔木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心思转了转,眸中便含了笑意,嘴上却阴阳怪气道:“其实,像你这样的身份,考不上也没什么,让你阿爹花钱托托关系给你弄个闲官混混日子也很平常,毕竟正如你说过的,那个与你作对的周胖子也是买来的闲官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刘临风被她气的从鼻孔里冒粗气。

“我可没那么说,是你自己那么说的。”乔木耸肩,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来。

“好你个夏乔木,本公子再也不和你玩了!”说罢,这只懒猫儿气鼓了脸便愤愤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乔木唇角微弯,所以说,人生无趣,她最爱的就是让那只懒猫儿炸毛。

蒸煮烹炸,她样样得意,没了刘临风在这里给她捣乱,她动起手来迅速又利落。

隐隐约约听着外头人声鼎沸,她面上禁不住便带了笑容。

不一会儿,二楼上也上满了客人,夏小麦匆匆冲进厨房来把一张勾画了菜色的纸扔给乔木,态度恶劣,道:“二姐,沁园春有客至,这是菜单,你看着办。”

“哎?”乔木正奇怪于她的态度,不等问话,那丫头便又炮仗似的冲了出去。

“这是吃客人的气了?故,拿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出气?”乔木笑笑只当那是小女孩的小脾气并不以为意。

故人庄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头包布巾,身穿清透葛衣的小店铺掌柜步行来吃饭的;有达官显贵家的大管家偷空乘车来的;有头戴幂篱讲究礼数的富家夫人;还有刚在衙署办完工,一伙官员结伴上二楼来点菜的;各种各样的人,应有尽有。

这时,一个面庞似夏玉树的中年男人打故人庄门前走过,又似模似样走回来,探头探脑,如此三番在门口盘旋长达半柱香的功夫。

顾小舅一开始没在意,一边招呼着进门的客人找到空座位,一边催着厨房上菜,忙过一阵子,这会儿得了空,微倚着柜台休息,转眼就瞅着了一面熟悉的背影。

顾小舅眯了眯眼,仔细辨认那背影,冷不丁那人忽然转过头来,顾小舅一看,不是夏金树又是哪个。

心里想着姐夫和他那两个兄长之间的恩怨,他脑筋一转便想当没看见,谁知那夏金树却巴巴的贴了上来。

“呦,这不是顾小舅吗?”夏金树颠颠的进了门,一把抓住顾小舅的衣袖。

“啊,是亲家兄弟啊,这么巧在扬州城遇到你。”顾小舅做出一副有朋自远方来的欢喜表情。

夏金树打眼把酒楼瞅了一遍,羡慕道:“我的乖乖,这么多人啊,要是一天下来,这得赚多少钱啊。”

“啊。”顾小舅随意应了一声。

“顾家小舅,你在这么大的酒楼里当跑堂的吧。”夏金树摸了摸顾小舅身上穿的绸缎衣裳,啧啧称奇,“我的乖乖,单单做个跑堂的都给穿这么好的衣裳啊。”

“啊。”顾小舅模糊过去,没吱声。

“你可真不够兄弟。”夏金树不高兴的捣了顾小舅一下。

“我怎么就不够兄弟了。”顾小舅心说,咱们可不是兄弟,就冲着你们曾经对夏玉树做下的那等事体,不交恶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有这么好的差事,你也不说介绍给我,还是亲家呢,一点也想不起自己人。我听说,我那弟弟也在这里是不是,你叫他出来,我有话教训他。”夏金树摆出大哥的款儿,气哼哼道。

顾小舅心想,夏家发了,这事在杏花村一打听就知道,这个夏金树能找来他不奇怪,人家总归是一母同胞,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便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就去给你叫来。”

“快去,快去。”夏金树两眼在客人的饭桌上溜,瞅着那烧鸡、那炖鱼、那炒肉,黏着就下不来了。

顾小舅招呼一个短工伙计照看着,自去后厨找人不提。

跟着赵志远做了一上午诗,禾苗饿的肚子咕咕叫,可他还是坚持着,直到乔木叫他领着先生出来用午膳,他才欢呼一声拉着赵志远出了后院,来到前面酒楼。

乔木在前头领路,笑着道:“赵先生,乔木已在望归居摆下饭食,您和禾苗便去那里用膳吧。”

赵志远便是乔木打算资助的穷学生,自上次白墙求画之后,他以及另外几个有才的穷学生便被她留了下来,专门给禾苗上课。

他见乔木待他如此尊重,心中欢喜之余,也尽心教授禾苗学业,来了故人庄几次,他也知道那望归居是二楼贵宾室,据禾苗说,在那里吃饭,一桌要五十贯钱呢,他如何敢应,便推辞道:“不可,不可,若夏二娘子真有心,便让小生在一楼随便一个位置吃一些便好,望归居那里,实在太破费了。”

“一楼不是不好。”乔木指着或用翠竹盆栽、或用细纱屏风、或用珠帘、或用朱漆柱子隔开的一排排空间,“只是太吵杂了些,我怕影响先生食欲。且,故人庄便是我家的,一桌多少钱都是自家定的,没什么破费不破费之说,若先生实在过意不去,便请在教授禾苗之时多尽心,也便罢了。”

乔木给禾苗打了个眼色,禾苗机灵,忙描补道:“是啊、是啊,先生,您就和学生一起去吃吧。”

赵志远犹豫片刻,见再推辞下去便显得矫揉造作了,长揖到底,道:“多谢。”

“如此甚好。”乔木微笑还礼。

“二妮子!”夏金树正溜着人家桌上的美食呢,一打眼瞅着从一道布帘子后头钻出来的三人,但见夏乔木、夏禾苗穿着打扮非绸即缎,彷如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小郎君,全不似以往寒酸,心里还犯嘀咕,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踌躇半响,把他两个的面貌仔细一对比,他一拍手,大喊一声,指着乔木就奔了过去。

“二姐,是大伯。”禾苗生气的道。

“可不是他吗。禾苗,你下午还要上课,随着赵先生先上楼用膳去吧。听话,二姐还等着你考上状元呢。”

“嗯。我知道二姐的本事,咱们再也不用怕他。先生,咱们上去吧。”

“喂,夏禾苗,看见大伯,你跑什么。”夏金树不满的嚷嚷。

“大伯,午安。”乔木挡在二楼楼梯口处,笑盈盈的与他打招呼。

“我不安。你爹呢,把你爹找出来,我要教训他一顿。”夏金树还记得乔木打过他,那股子狠劲,他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都发憷,不禁弱了声势。

“我爹在后院呢,您跟我来。”乔木怕他影响客人食欲,想把他往后院里领。

夏金树不疑有他,一边随着乔木走一边骂咧咧。

夏玉树拿着大铁勺子从后厨里钻出来,瞠目瞪眼,叫道:“夏金树,你给我滚出来。”

“姐夫息怒,莫吓着食客们。小五,刚才站在柜台那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哪里去了。”

“被二娘子领到后院去了。”这个伙计道。

“把我乖女都惊动了?!这还了得,看我不揍的他满地找牙。”风风火火便追了过去。

顾小舅想着那毕竟是夏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姓人实在不该掺和进去,便又面带微笑招呼进门的客人去了。

夏金树一路走一路看,见故人庄装潢贵气,日进斗金,一双贼眼急的通红,又盯着乔木头上佩戴的一支梅花玉钗,他就更按耐不住了,进了后院,见了黛瓦白墙的正堂、厢房、跨院,座座是高屋大房,比自家的那破院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他就像得了红眼病似的,恨不得这一切都是他的。

“该死的独吞货,偏心眼的老巫婆,还说阿爹当年没留下东西,要是没留下东西,这么好的酒楼、这么好的院子是怎么来,就是你们娘三个一起出来卖也卖不出这么多钱。”夏金树撕破脸,骂道。

“贼臭肉,我让你满嘴里喷粪!”夏玉树把他这话听的真真的,顿时气的两眼翻白,挥着大铁勺子就冲了过来。

“烂死鬼,你还想打你大哥,烂了心的臭死人,没钱就哭穷,有钱就私吞,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有你这样的弟弟。我杀了你!”

夏金树身材高大,不是夏玉树可比的,可乔木并不打算去帮忙,当爹的,是一家的主心骨,总要担起这些责任。

“是不是金树两口子又来闹了。”住在东厢房里的瞎眼阿婆被吵醒,拄着拐杖,摸摸索索的走了出来。

双手和嘴唇都被气的发紫,拍着雕花木门哭闹道:“作死的东西,你弟弟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你们又来抢他的,老天爷咋不降下一个雷劈死你们。”

“阿婆,你小心点,有台阶。”乔木连忙去扶着。

“大伯母没来,二伯父夫妻俩也没来,来的是大伯父。”

“我的娘啊,你的心咋就那么偏呢,口口声声说当年爹没留下东西,要是真没留下东西,你们哪里来的钱置办下这么一间大酒楼,我不管,这里头也有我一份,我这就回家去把家里的大大小小都搬来。”夏金树撇开夏玉树,一咕噜就跪倒婆子跟前,抱着她的腿哭求。

“我不同意!”夏小麦听到动静匆匆跑来,一听大伯一家也要搬来住,顿时气的小脸发白,掐腰大怒。

“二姐,你倒是说句话呀,难道你真要大伯一家搬来住吗?”夏小麦蹭蹭蹭跑到乔木跟前,冲着她横眉怒目。

乔木瞪她一眼,玩笑道:“这会儿知道我是你二姐了,不知是谁在小厨房里对我使性子,我是给你出气用的?”

夏小麦回瞪了她一眼,嘴巴里咕哝了句什么,冷哼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不管大伯一家来不来,反正我的屋子不给任何人住,剩下的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和我没关系。”

撂下话,也不管自己爹是不是要和大伯打架,气冲冲的就回了二楼。

“阿娘,你看看,这就是三弟教育出来的女儿,什么玩意,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夏金树不满道。

“你给我滚!”老婆子举起拐杖就打他。

“我的偏心的娘啊,你咋就能下得去手。”夏金树一把推开老婆子,推得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怒眼冲冲看着老婆子,好像那不是他娘,而是他的仇人。

“大伯,你也别想闹事,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家酒楼不是我们家的,是刘别驾的小公子,刘临风,刘三郎的,我阿爹不过是他雇佣的一个厨子,我们一家都是人家手下的长工,听了这话你要还想闹事呢,那位刘公子会对你做出什么来,我们可给你求不了情,到时候,是坐牢还是被杖责还是被赶出扬州城,那谁也不知,你自己掂量掂量。”

乔木给夏玉树一个眼色,夏玉树顺着乔木的话道:“那刘公子是扬州城第一公子,他爹可是扬州城最大的官,你要是不信尽可以找人去打听。现在,你赶紧给我滚,我们一家子都不喜欢你。你告诉二哥,爹当年没留下东西就是没留下东西,他要是不放心,你就让他下去问咱爹!”

“今天就放过你们,我过两天喊着二弟一起来教训你!”夏金树自知今天讨不了好,灰溜溜走了。

“阿婆,这酒楼确实是刘三郎的,咱们一家都不过是人家手里的长工罢了。”乔木再度重复这句话。

坐在石凳上也不知想什么的婆子开口道:“玉树啊,你与那两个东西都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谁过不好我心里都难受,你要是孝顺,你就在自己心里掂量掂量。我老了,身子乏的厉害,先去屋里睡会儿。”

乔木垂眸思索片刻,看向夏玉树道:“阿爹,这事你怎么看。”

“乖女,阿爹从来也没拿过什么好主意,咱们家的事你看着办,不管你做什么,阿爹都支持你。更何况,是他们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咱们不义在后。”夏玉树恨恨咬了咬牙给了准话。

“我明白了。”乔木与夏玉树一起走回前面,自嘲笑道:“阿爹,你的乖女可不是善茬子呢。”

“那好啊,往后不论我乖女去哪里都不会吃亏,阿爹才放心。”夏玉树哈哈笑道。

“坏了,我的红烧肉呦!”撒腿就往后厨跑。

乔木失笑,越发觉得这个爹干好事的时候,不是一般的可爱。

刘临风被乔木气着了,又不想回家去读书,就来了于子归这里。

济世生药行与故人庄只隔了几条街,且有一条横贯的小巷子能直通后面的药行。

打发大伯与二伯那两家人这事还要靠刘临风出人威赫,从故人庄出来,对面就是一条人工河,河两岸,绿柳成荫,游人纷纷。

她打眼一看刘临风的马还在树上拴着,不用猜也知他去了哪里,拐去小巷子,径自去寻。

大青山,山旮旯里坐落着一破道观,名为向阳观,此观只有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道士,香火供奉除了山下的几个村落,便再没有其他人。

也亏得老道士和小道士都是勤劳的人,自己种菜收菜,自给自足,小日子过的也甚是逍遥。

安山虎目拧着,面对着牌匾上都长了蜘蛛网的破观,心情一落千丈,质问骨笛道:“那元虚道长真在此处修行?莫不是你找错了吧。”

赛神仙双眉紧蹙,道:“我师父曾被先皇封赐为大国师,我被他收在身边做弟子的时候,观他生活讲究,衣,非锦不穿;食,非精细不吃;屋子,非琼楼玉宇不住,先皇曾专为他在宫中造了一座天墟观;出门,非鎏金马车不坐,一个如此讲究的人,竟会住在这等简陋的地方?骨笛,你当真没弄错?”

穿着黑斗篷的骨笛阴测测笑了笑,“是与不是,我们进去便知。”

“走!大王等不得。”安山命令后面抬轿子的八人,道:“跟上来。”

观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从里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第一眼相见,这小道士就咋呼一声扑了上来,大喝一声:“站住!”

安山等人驻足不前,不解这小道士为何叫停。

小道士推开安山的大脚,小心翼翼的把被踩到的一棵小细葱扶正,对安山等人没好脸色道:“这可是我师父最爱的一棵小葱,你们把它踩死了,我师父要找你们拼命的。”

安山张大了嘴,赛神仙瞪凸了眼睛,纷纷盯着那棵,据说是大国师最爱的一棵小葱,但见小葱耷拉着泛黄干枯的尾巴,蔫蔫巴巴,一副好久没喝过水的模样,二个大男人咽了咽口水,轻手轻脚的后退一步,远离那片菜田。

“赛神仙,你师父这癖好真是与众不同啊。”安山嫌弃的又看了一眼那干巴巴的小细葱。

“呔!你这粗汉子懂什么,我家师父既然喜欢这小葱,那自然有他的道理,因果循环,说不定这小葱前世就救过我师父的命呢,故而,到了这一世,我师父才会对它特别些。”

赛神仙干咳一声,上前一步,对小道士道:“师弟,你莫要闹了……”

“呔!谁是你师弟!每年来认我为师兄的都不知凡几,你倒来认本尊为师弟,好不知礼,快快下山去吧。”小道士趾高气扬,傲然如雄。

安山拍着赛神仙的肩膀哈哈大笑,指着面前的小不点,又指着七尺男儿西门无极,“这是你师兄,快,上去叫人。”

“滚一边去。”赛神仙没好气道。

“咳,师、师兄,敢问师父可在,师弟找师父有要事相求。”赛神仙再度弓腰施礼。

小道士眼中含笑,一张肥肥的小脸,慈光普渡,嘴上却道:“你不过是师父路上相遇,见你可怜指点一二的路人,还敢与我称师兄师弟,脸皮忒厚。”

赛神仙面子挂不住,尴尬的嘴角抽搐,可他对元虚道长实在推崇,腰一弯到底,越发谦卑,“还望师兄指点,师父他老人家现在的去处。我家大王命在旦夕,需要他的救助。”

“罢、罢、罢。”小道士背手在后,脸浮慈悲笑,双手一并,回礼道:“师弟请抬起头来吧。你之所请,师父早已算到,你稍安勿躁。你轿中那位贵人,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便是他所思所想之事,再过三年也能有所转圜,莫要急在一时。”

“师兄!师父可是承认无极了吗?”赛神仙激动的道。

小道士微微扬唇,仿若那曾经拈花与佛祖相视而笑的迦叶尊者。

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门无极却激动的流了泪,跪在地上,对着那小道士便磕了一个头。

小道士欣然受他半礼,道:“你们把他抬进大殿吧,二年之后再来接他。”

“二年!这不行!”安山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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