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消失的小道士

青蝉抱树啼鸣,残阳半落垂柳。舒殢殩獍

一道残晖打在济世生药行的牌匾上,像佛光普照似的,到真显得那白底黑子的匾额有那么几分悬壶济世的意味,这也是于家药行名字的由来。

乔木看了一眼便进了门,里面掌柜的正拄头在柜台上打盹,几个伙计聚集在一起赌色子玩。

“掌柜的,刘三郎可来你们这里了吗?”乔木敲了敲桌面把他叫醒。

这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里的眼屎,立马陪上笑脸道:“呦,是故人庄的夏二娘子啊。”

“是。”乔木笑道,“刘三郎可在你们这里?”

“在、在,三公子陪着我们家大郎君在后院仓库点药材的数量呢。进门来的时候正生着气,也不知谁敢给他气受。夏二娘子你随我来。”掌柜的道。

“有劳了。”

通着后院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穿着石榴裙的妙龄小娘子,还是乔木认识的,不是那上官翠羽又是哪个。

“是你,你又来干甚,这里可不欢迎你。”上官翠羽没给乔木好脸色。

“来这里自然是找刘三郎,至于欢迎还是不欢迎我,也由不得你管,还是等你成了于子归的正室夫人之后你再来多管闲事吧。”

“牙尖嘴利,我不和你一介村姑一般见识。”她翻了乔木一眼,本是想回去的,她又改了主意,不耐烦道:“我领你进去吧,省得你到处乱逛。”

“多谢。”乔木道,并未往其他地方想。

二人初相识便不甚愉快,且别说乔木还打了她一次,这仇怨算是早早就结下了,乔木并非良善女子,根本不在意是否能与她和解,故此,一路上二人之间都冰凉凉的。

乔木想着上次打了她之后,于家并未来找她麻烦,诚然有刘三郎护着是一方面,她占理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上官翠羽是孤女的缘故,寄居在姑母家,没有至亲真心护着,处处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她的处境也不是有多好。

这样的境况下竟还是那样娇蛮跋扈,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出奇的是,上官翠羽似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不知何时走在前面的她放慢了脚步,与乔木并肩而走,冷睨了乔木一眼,把她此时的穿着打扮看了一下,阴阳怪气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第一次见你时,你还穿着破衣烂衫,这才过去多久,你连玉钗绫罗都有了,你笼络男人的手段当真无敌,只怕那扬州城第一舞姬流云也比不过你吧。”

“风水轮流转,一霎贫穷一霎富贵,我想阻止也不能啊,你难道是羡慕嫉妒恨?”乔木欣然笑道。

别人既然说话酸掉牙,刻薄人,她自然不会示弱,愚蠢的人才谦虚才惶恐,事实已定,便拿出那一份从容淡定,高傲自然来,让羡慕嫉妒恨的人更加羡慕嫉妒恨去。

“脸皮真厚。”上官翠羽被她噎住,气的胸腔鼓鼓,少顷她又自怨自艾道:“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打了我,竟然没有人给我报仇。”

“自然得意,这让我想起,你也不过是一孤女而已,与你相比,我父母俱全,兄弟姐妹俱全,真是幸福。”乔木笑,让上官翠羽恨不得捶她一顿。

忍了忍,她眼眶红了起来,帕子捂住眼角,啼哭道:“你是不是想不通我一介孤女为什么做事那样嚣张,不知收敛。”

她呜呜哭的更厉害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那吝啬小气的姑母霸占了我父母留给我的家财,对我除了嘴上说说,从不真正关心我到底在府里生活的怎样,我若再不拿出点脾气来,只怕要被那起子下人欺负死了。”

“哦,那你真是可怜呐。”乔木不疼不痒的道。

“喂,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啊。”上官翠羽小脚一跺,气不平道。

“你已经沦落到需要别人的同情心度日了吗?”乔木讽笑,“诚然,如果同情心真的能带给你实质性的改变,那么你尽可以把自己扮成小可怜,见人就说起自己的悲惨际遇。”

“你什么意思?”上官翠羽红着眼睛瞪乔木。

“没什么意思。只是奉劝你一句,示人以弱这种手段偶尔用一次也便罢了,若是常常摆出这种姿态就惹人厌烦了。尤其,女人看女人的时候,这种姿态让人厌恶。女人们啊,天生就是仇敌。”

上官翠羽被乔木说的脸红,止了泪,沉默下去。

“不愧是扬州城最大的药行,后院也这样气派,我的故人庄与之相比到底要弱了几分,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乔木看着眼前的建筑淡淡道。

“你的野心还真大。”上官翠羽别扭的道。

“女人的野心用到正地方未尝不好。”

上官翠羽斜眼看她,哼了一声,推开一扇门道:“仓库那种地方不是你一个外人能去看的,你先在这里等着吧,表哥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便转身离去。

乔木把两扇门都推开,让外头的阳光洒进来,便见屋内陈设温馨,墙上挂着些花鸟字画,有矮榻有桌椅,靠东边的一面纱帘后头,隐隐可见一张大床,显见这是一所居室。

这药行的主人是于子归,能在这后院用得起这样一处地方的,自然是他。

乔木淡淡沉思,暗忖那上官翠羽的用心。

观她平常举止乃将于子归视为己有,又怎么会让别的女人随意进入于子归的居处,这太奇怪了。

玩的到底是什么把戏?今日她来此乃是即兴,并非和谁约好的,纵然是陷害也来不及布局,想至此,她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起来。

“半夏,你把这些药材押运至码头仓库,我明日就启程亲自押送到长安。”

“是,小的这就去。”

说话声从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不一会儿于子归便进来了,边解着衣衫系带边往里头走。

乔木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一转头看见乔木,顿时止了动作,“你、你怎么在这里。”

边说边忙把系带又系回去。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乔木笑睨着他道。

“有了三郎之后,我并不以为你还看得上我。”于子归嘲讽她道。

“咦?你那么有自知之明啊。”乔木恍然大悟。

于子归告诫自己不能和一介女流一般见识,便道:“你一个女子白日入得男人的房间成何体统,还不快出去。”

“这真的是你的卧房吗?怎么会被用来待客?”乔木故作不解。“我可是被你那表妹亲自领进来的呢,难道这里不是用来待客的地方吗?”

“你莫要说谎,翠羽不会那么不知分寸。”于子归脸色难看道。

“总归你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管我说什么你们总能颠倒黑白,罢了,我这便走就是。”乔木放下茶杯,作势起身。

“慢着。”于子归冷言冷语道:“既然你对我无心,那么便请你回去告诉你的那些亲戚,我于家和你们夏家早已经没有姻亲关系,你让他们莫要再来胡搅蛮缠。”

“是谁又去赖上你了。”乔木想了想,“哦,除了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我就没有什么亲戚了,你指的是谁呢?”

“夏金树难道不是你大伯,你休要狡辩。”于子归生气道。

“难道你不知早八百年我家与他家就闹翻了吗,你让我转告可是找错人了。”乔木笑的很欠揍。

于子归气狠了,上前一步猛的抓住乔木的手臂,“你到底想怎么样,一开始缠上我的是你,转眼琵琶别抱的还是你,我承认,你这招欲擒故纵之计已经成功了。你的奸计得逞了,我日日夜夜在想着你,你还想怎样。”

“呃……”乔木被他的话惊了惊。

挣了挣没挣脱他的钳制,便尴尬道:“你放手,有话咱们好好说,你要冷静点才好。”

“我再也冷静不了,每日看着你与三郎进进出出,我早就受够了。”他一把抱住乔木,低下头来嗅闻乔木的发香。

“等等,我想我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乔木使劲歪着脑袋和他保持着那一米米空隙的距离。

于子归认命似的叹息一声,摸着乔木的头宠溺道:“我知你羞涩,不好对我表白心迹,没关系,我心里都清楚的狠。以前你在药行门口堵我的那份情我不懂,还曲解你的情意,认为你不知羞耻,不过我现在已经懂了,从你那日在我家门口当着街坊邻居的面亲我开始。”

想起那一日的刺激,他脸色微微发红,越发紧的抱着乔木,觉得此时真是岁月静好,美丽极了。

“你先放开我。”乔木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

“再让我抱你一会儿。我很早就想这么拥你入怀了,只是那时我还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你本是被我嫌弃的一文不值的一个女子,可转眼我又对你萌生情丝。”他苦笑,“我这是不是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好,你说什么都对,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乔木温声软语的劝说他。

“是我唐突了。”他温润的眉眼舒展,慢慢放开乔木。

待他一放手,乔木便立即躲出去老远,对他铿锵有声道:“你听着,不管以前的我对你如何,今日的以及以后的我都不会喜欢你,你为人太过精明,斤斤计较,我确确实实不喜欢,我怕有朝一日,你连对一个女人放多少感情都要论斤称量过之后才施行。你喜欢我,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并非贤妻良母,我不安于室,不适合你。”

于子归的心一下凉了,转瞬便怒火中烧,“你喜欢上三郎了是吗?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靠!”乔木轻声爆粗口,“现在和你说不清楚,你还是冷静一点吧,我先走了。我今日来本就不是找你的,刘三郎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回故人庄用膳去了,他一时若见不着我又要胡闹。我先走了。”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乔木一溜烟跑了。

心里禁不住嘀咕,没想到于子归动情之后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慢着,这事情不对吧,于子归外热内冷,理智过人,纵然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这样激动吧。这对表兄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傻瓜才会以为夏乔木这女鬼是爱情至上的人呢,她自嘲的想。

不过,以表里不一来推断于子归的话,也勉强说得过去。算了,和他又没有利益冲突,总不会被他害。

乔木走后,于子归面浮微笑,低喃道:“没想到最了解我的竟是你。求你为妇这个决定没有错,娶你比娶一个所谓的名门千金来的更实惠。故人庄与药行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三郎却要考明经,呵,你此时跑了又有何用,我们来日方长。”

回到故人庄的时候,残阳最后的余晖已隐没远山。

刘临风晚膳没用就被他老子派来的管家给逮了回去,临走给他打包了一食盒他爱吃的点心,省的他回去又找自家厨娘的麻烦,当然少不了要给刘别驾以及刘于氏准备他们爱吃的菜,狐假虎威,老虎的毛儿定要给捋顺了才好呢。

入夜,客人都走了,累了一天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瞎眼阿婆开口便问了:“玉树啊,你大哥那事你打算怎么办。我看咱们这酒楼生意好的很,倒是缺几个跑堂的伙计,不若让你大哥和大侄子来帮帮忙吧。银树我是不担心的,他自小就鬼精鬼精的,多大点的时候就知道往家里扒拉东西,是属貔貅的,从来只吃不吐,他手里有东西,不需要我当娘的操心。”

夏玉树拿眼睛看乔木,乔木低头吃菜装作没看见。

小麦看乔木稳坐如泰山,她面上一喜,就通通快快的把她最爱的那道鸡肉片扒拉到自己跟前吃起来。

“三姐,你把鸡肉片都弄到自己跟前去了,我们吃什么啊。”禾苗一摔筷子,发脾气道。

“你脾气大了啊,敢在饭桌上摔筷子,这还没考上状元郎呢,要是考上了,你还不知把尾巴翘到哪里去了呢,不就是提携了家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那都是你应该做的。”

“三姐,你满嘴里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谁知道她阴阳怪气的说什么,禾苗你管她作甚,有人好日子过的顺了,找抽呢,是吧阿爹。”乔木面不改色的从夏小麦护的紧的鸡肉片盘子里夹了一筷子放到禾苗碗里。

“食不言,寝不语,都给我闭嘴。”听不过去,顾美娘发火道。

“兄弟姐妹之间要相互扶持,你们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我看不像是浓血亲人倒像是宿世仇敌,乔木你说,你们姐妹俩是怎么了,你到底怎么招惹小麦了。”

“你怎么当娘的,问也不问清楚,怎就说是乔木惹了小麦。”夏玉树不满的瞪着顾美娘。

“我不吃了!阿爹你就偏心吧,反正我也指望不上你,大家拉倒吧!”夏小麦一摔筷子,气冲冲就往后院钻去。

“哎,臭丫头,敢教训你爹我来了。”夏玉树干瞪眼道。

“阿爹,吃饭,谁吃饱谁不饿,管她干什么,谁知道她发的哪门子疯,是吧,禾苗。”乔木嘻嘻笑着和禾苗一起挤眉弄眼。

“乔木,你说,你是不是挤兑她了。”顾美娘也不吃了,重重放下筷子青着脸看着乔木,活像她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夏小麦的事情。

“阿娘,二姐可没找她麻烦,我看见的都是三姐对二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禾苗气嘟嘟道。

“嗯,可算是有人还我公道了。”乔木嘻嘻笑着又夹了一筷子鱼肉给他。

“你看吧,我乖女听话着呢。”夏玉树也笑呵呵的夹了一筷子乔木爱吃的蒜蓉青菜给她。

“阿爹,你吃这个红烧肉,我亲自做的呢。”乔木孝顺道。

爷三个夹来夹去玩的不亦乐乎,把顾美娘当个空气。

“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你们可是阿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到了到了咋就知道孝顺他那个老不死的死鬼呢。”顾美娘吃醋道。

乔木禾苗赶紧也给她夹一筷子,笑呵呵的道:“阿娘你吃。”

“乖。”顾美娘哭笑不得,端起碗又吃起来。

一家子把瞎眼婆子说的话全当成放屁。

瞎眼婆子端着碗的手抖了抖,冷哼道:“该给小麦那丫头说婆家了。”

冷不丁一句话让顾美娘摸不着头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婆婆,乔儿的婚事还没个着落呢,小麦年纪还小,不急。”

并未走远,躲在布帘子后头偷看的小麦把人家一家人相处的温馨场景看了个够,心里酸的难受,又听到顾美娘说的那话,她一摔帘子就走了。

吃饭的一家人也没发现她。

“阿娘,先给小麦找婆家吧,我啊,呵,怕没几个好人家愿意聘娶。”乔木笑嘻嘻不在意的道。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瞎眼婆子冷讽。

却再也不提要夏金树一家来酒楼帮忙的事情。

“嫁不出去咱就不嫁,在娘家当家作主的姑娘又不是没有,是吧孩儿他娘。”夏玉树捣捣顾美娘。

顾美娘想的长远一些,愁眉苦脸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乔儿就要孤苦些,身后事就没个子孙张罗了,年年也没有香火可吃。”

乔木噗嗤一声笑了,“我的亲娘啊,您老想的可真是长远。”

“有我呢,有我呢,我会过继一个儿子给二姐的。”禾苗举着手大声嚷嚷道,惹得一家人都笑了,唯瞎眼婆子皮笑肉不笑的。

此夜揭过不提。

重檐夕雾散,日晖上楼台,故人庄外头垂柳上的鸟儿鸣叫起来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上早市的行人来用早膳了。

“二号桌,一碗肉沫鸡蛋羹,一碟葱香油饼;”名叫小五的伙计干劲十足的报菜单。

“二娘子,您今天起这么早啊。”小五对乔木点头哈腰,谄笑道。

乔木见他这样便笑了,拍了拍他弓着的背道:“对客人你如此恭谨我很是喜欢,对我你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勤勤恳恳的,身正心正,一心为着故人庄,我定然不会因为些许私怨赶你走,其他人也不行。”

顾小舅一路风尘,在门外拍了拍身上沾的看不见的灰,进得门来便笑道:“小五刚来,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看咱们故人庄的立身规矩呢。”

“是,二娘子,我会好好干的。”小五给乔木作揖。

“小舅跟我说过你的事,为了供你弟弟读书,你连乞丐都做过了,你是个好哥哥。”

“不、不,那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应该做的。”小五紧张的搓手,脑袋垂的低低的,语气却微微的哽咽。

“应该做的?”又听到这样的话,乔木低眸讽笑,“那就算是应该做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好了。”

“你好好干,只要你不违背故人庄的规矩,我便一直用你。”

“谢谢、谢谢二娘子。”小五激动的要给乔木下跪。

乔木不受,躲去为客人点餐。

走到以竹帘分割空间的那一排时,便横在走道上的一柄拂尘绊住了脚,便听竹帘后头一个稚嫩的声音道:“父母双亡,长兄抚育幼弟,长姐喂养幼妹,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谁说过不应该吗?”乔木半挑开竹帘看向里面,见是一个不过和禾苗一般小大的小道士,乔木便笑道:“小道长,莫非要与小女子讲些什么大道理吗,正好我有空闲,坐在你对面洗耳恭听如何。”

说罢,迈着新作的一双桃红绣花鞋便坐了过去。

小道士已经把眼前的鸡蛋羹吃干净了,此时正拿着油油的葱香肉饼啃着呢,见乔木进来,他眼前一亮,含混不清道:“就是你了。”

“什么?”他嘴巴里满满的塞的都是食物,说话不清,乔木没有听懂。

“慢些吃,小心噎着,喝点水。”乔木递给他一杯茶。

“好吃。”小道士一抹嘴,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瞧你这小脸圆润的,我看不像是受虐待的啊。”乔木打趣他道。

小道士面色一整,双手合上,庄严道:“无量寿佛。女施主是否忘记了一则承诺?”

乔木看见这小道士的时候便想起来了,便道:“我在山上是遇到过一个奇怪的老道士,他让我去向阳观,难道小道长便是那老道长派来的吗?”

“正是。人无信而不立,女施主既然答应了,便尽早去应诺为好,我师尊已恭候多时。”小道士严肃的道。

“小道长年纪几何,我观你年岁与家弟差不多,让他读书他尚且有坐不住的时候,总是贪玩,不知小道长是如何忍受深山寂寞岁月的,你年纪还小,不涉红尘,哪里知道红尘里的五光十色,依我说,小道士你就不要回山了,就留下来做我弟弟如何,我喜欢你喜欢的紧。”乔木微笑引诱,像曾经引着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那有脚蛇,可恶极了。

以她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哪有什么定性,正是贪玩的时候,三言两语便能将其说动,不想这小道士却微微一笑,仿若金樽佛陀,若朱砂红润的唇张张合合间便念起了一段经文。

小道士声若暮鼓晨钟,清净祥和,乔木心念一动,惭愧的红了脸。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女施主执念太深,于将来必有挂碍,此番下山师父让我送你一串桃木珠和一卷经书,当女施主不知何去何从时,便念上一段,纵是清心定神也是好的。”小道士自己褡裢里拿出,双手呈给乔木。

“小道长,你们道家也玩佛珠和念经啊,小女子还以为只有佛家弄这些花样呢。”乔木笑道。

“此朝佛道两家同等繁盛,桃木珠与佛珠便也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用法,不过是教信徒们在念经的时候有个盼头。”

“小道长说的是,人活一世,忙忙碌碌,十之有九不知自己所求所信,更不知自己忙忙碌碌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一二信仰也没什么不好。”乔木玩笑似的问:“山中遇老道长,酒楼遇小道长,难不成二位道长知道小女子的来历不成,如果是,小女子必将感激涕零,万望指点迷津,送我归路,我心有挂念,若不能解,不成疯便成魔,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道士口念一声“无量寿佛”,摇摇头道:“怪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师父吃饭不香,原来根子竟是在这里。只可惜小道修为尚浅,实在不知如何解女施主烦忧,这便告辞了。”

“不送了。”乔木嗤笑一声,淡淡道。

“十号桌,小野菜面片汤一碗,豆沙卷饼一份,麻辣尖椒瓜丝一盘。”小五吼了一嗓子从竹帘外头一闪而过。

乔木回过神来一看,面前桌面干净如镜,哪有人曾经用过餐的样子。

“小五,竹帘后头坐的那小道士哪里去了。”乔木拦住小五道。

“没有小道士啊二娘子,这里不是您一直坐在那里吗?”小无疑惑道。

“是吗?”乔木一摸手腕,低头一看,便见一串刻着符箓的朱红珠串正戴在自己手上,一卷经书正静静的躺在桌子上。

“我在这里坐了多久?”乔木四顾一看,只有几张桌子上有人在吃早点,而窗外已是艳阳高照便问道。

“小的粗略估算,您坐了有一个时辰了,您没瞧最后一波吃早点的都快走了呢。”小五实诚道。

“你去忙吧。”乔木放了他,淡淡道。

“哎,好,二娘子,您有事一定记得吩咐呀。”

“好。”

“弄什么鬼,那么小点一个人,难不成还真给他修成了仙?”乔木想想都觉得玄幻,收了珠串和经书,权当是旁人白送,不要白不要。

这个点客人寥寥,正是偷懒的时候,掀开后厨的布帘子,往里头一看,果然又见顾美娘在帮着摘菜,倚在门框上,百无聊赖道:“阿娘,咱们去逛街买绸缎去呗,我见那些小娘子们又穿了新样式,好看的紧,我也想要呢。”

正坐在板凳上拉着顾小舅下双陆的夏玉树听了便道:“他娘,你就跟着去吧,别弄那堆菜了,等会儿我弄,给孩子多买点好看的,我乖女长得天仙似的,不穿好看衣裳就是浪费了。是吧,乖女。”

乔木笑着附和道:“是呢,像我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的,比谁也不差呢。”

“姐夫呀,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能夸自己闺女的,咋就不害臊呢。”顾小舅打趣道。

“我说的可是实话,又没撒大谎,是吧乖女。”夏玉树笑弯了眼睛道。

“可不是,阿爹是那等会说谎的人吗。”乔木大言不惭道。

“仁爱,你快别听他们爷俩对话了,你再听下去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顾美娘喜的花儿似的,拍拍身上的衣裳褶子站起来道。

乔木低声笑起来,一把揽上顾美娘的胳膊,“走吧阿娘,咱们快去快回,再过一个时辰又要忙了。”

“叫上你妹妹吧,她自昨晚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没见她出来过,我敲她的门,她还不理我,脾气大得很。”顾美娘不高兴道。

“我看啊,她就是欠收拾,阿娘,你得空抽她一顿,她就老实了。”乔木嬉笑道。

“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不说劝着我,反而火上浇油。”顾美娘点了她额头一下,叹口气道:“女孩大了不由娘,算了,就咱娘俩去吧,反正买了什么东西都少不了她的。”

“从小到大都和我过不去,我早就习惯了,大概啊,我们姐妹俩前世是情敌,这世才会这么不对盘。”

“乱说。”

“你们都是我生的,一个个的什么性子谁有我清楚,你以前呢是有什么都放在脸上,就算抢个好东西也放明面上,惹得她哇哇哭,我们说你几句你也不在意,脸皮厚着呢,她呢,有心想抢又顾忌着我和你爹,怕我们凶她,就偷偷着来,有时候还沉默着死活不承认,脸皮薄,反正你们两个没一个省事的,谁也别说谁。”

“我与她相差不过一岁半,姐姐没个当姐姐的样儿,妹妹没个当妹妹的样儿,喜好又相似,碰上好东西自然谁都想要,针尖对上麦芒,哪有不结仇的。要我说啊,阿娘这事得怨你,谁让你把我们生的这样近,你要是等我长个五六岁再生她,我保准就让着她了。”乔木狡辩道。

“去,你就算长到八十你也不是让事的,别说的那么好听。”顾美娘笑睨道。

“嘿嘿。”乔木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指着路边卖花线的摊子道:“阿娘,咱买点花线,你给我绣一块鱼戏莲叶的好看绸子呗,我要做个肚兜,闲来无事想了个新奇的样式,阿娘你给我做。”

乔木悄声在顾美娘耳边咕哝了几句话,惹得顾美娘红着脸打了她一下,悄声道:“真那么好?”

“自然。”乔木得意的道。

“那给你妹妹也做一个,都是大姑娘了呢。”

“好啊。”

如此又过了几日,乔木想了个借口,租用了一辆马车就往大青山去。

因嫌近午太阳晒,热,她趁着清露未干时便出发了,赶车的车夫是个强壮的中年妇人,名字叫做武娘,家就在故人庄后头的小巷子里,据说她家曾开过武官,因是独女,需继承父业,自小跟着父亲学艺,把一身的肉炼的如男儿一般铜皮铁骨,到了她该说亲的时候,竟没一个敢要她的。

听说,后来她救了一个被抢劫的文弱书生,对其一见钟情,待之千般百般的好,得知他是要上京考试的,便央求父亲拿出全部的家当资助他,谁知,那书生一去不返,就此了无音讯,武娘死也不承认被骗,偷卖了家里的地契跑上京城找他,也不知她找着没有,反正过了一年之后,她自己回来了,原本爽朗乐观的性子一霎变的冷漠。

回来之后,从邻居那里得知父母皆亡,武娘跑到坟头上大哭了一场,又跪了三天三夜,就操起了男人干的活计,筹备了点钱买了辆马车,往来送人赚点路费钱,除了至今未婚,日子倒也过的不错。

因打听到她本事高,人品又端正,距离故人庄又近便,她这才找了她,并有意和她签契约,雇她送往来晚归的客人。

“武大娘,您觉得我这主意如何?”乔木弃了舒适的车厢,和这妇人一起并排坐在硬实的前排道。

“你若每日管我饭,便是不给我钱也可,是你那私菜馆里的,可不是一般的。”武大娘冷声冷面道。

“这好办,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但月钱还是要给你的,您总要买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用吧。”乔木笑道。

“我用那些就糟践了,我不用。”武大娘声色更僵冷道。

乔木讶异了半响,又厚着脸皮与她套交情,歪着头小心觑着她的面色,道:“我瞧着大娘你五官长的都是极好的,国色天香是夸张,说您清秀却是事实,只不过您肤色黑了点,又不爱打扮,整天又板着脸这才让你看起来刚硬似男人,我有法子……”

“二娘子,我的事不用您操心,外头有风尘,仔细刮着您粉嫩的面皮,您还是坐到里头去吧。”她反手推开车门,直接赶人。

“哦。”乔木不好再说什么,悻悻然败退。

此大娘果如坊间传闻,油盐不进呢。

乔木露着脑袋盯着武大娘强壮的背影看,心里痒痒的,就想问问坊间传闻的那些有鼻子有眼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她进京之后又遇见了什么才致使她性情大变,可一想若贸然问她,她会不会一铁拳把她打趴下,想到在这荒郊野岭的,就算她把她活埋了也没人知道,果断把那些想问的话咽回肚子里。

只能愤愤感叹一回,负心汉啊,古今都少不了。

大青山山势平坦,树木茂盛,溪流甚多,正值炎炎夏日,这一入了山中,顿觉清爽宜人,浑身都舒坦。

“大娘,咱们入山也有一段时候了,向阳观可是到了没有。”

“过了前面那道水溪就能看见了。”

打了个哈欠,乔木嘀咕道:“起了个大早,困死了。”

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肚皮道:“小东西,你可是个违禁品,若被人发现,咱们娘两个都没好果子吃,你一定要省事点,到时间了最好自己滚出来,听见没有?”

说罢,自己感觉幼稚,呵呵就笑起来。

以前他小如黄豆粒,她一点感觉也无,随着月份渐大,肚子慢慢鼓起来,里头的小家伙在里头乱动,她在觉得好玩之余,对他越来越舍不得,以前不关心他健康不健康,不关心他保不保得住,现在她就担心他营养跟不上,变着花样做东西给自己吃。

做菜的时候也不那么拼命了,一日就接三桌,多了就推掉。

掰着手指算了算,自言自语道:“秋末初冬的时候你就要出来了呢,可我还没想好你叫什么名字。那未曾谋面的大哥大名叫夏怀瑾,禾苗的大名是夏怀瑜,到了你,也该用一个‘怀’字,叫什么好呢,夏怀瑶?怀璧?夏怀璧!”

车窗外闪过一面断壁,乔木福至心灵,想到“璧”这个词也代表了美玉的意思,当场便定下这孩子就叫做夏怀璧,至于还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是个女孩,乔木直接无视,在古代生女孩不是找死吗,所以说,肚子里这个绝对要是个男孩,就算不是男孩她也得想法子给整成男孩!

“二娘子,到了。”马车最后一下颠簸之后,武大娘如是提醒。

“大娘,咱们没入大青山腹地去吧,没进山时我观这山也壮观的很,这一路走来怎如此平坦,马车都进得来。”

“咱们走的是小道,这条道从上到下直接将大青山分割成了两半,像是被天神从中间砍出来的一条缝隙似的,向阳观就坐落在这条山缝下的山凹里。二娘子,你看,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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