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荣有这般好的身手,引来柳府上下一阵喝彩声,细蕊也站在人堆里,见这个姜荣不但人长得英俊,连身手也是这般了得的,她不禁睁圆了双眼。旁边许绍清瞧见了,哼唧哼唧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房梁这么矮,跳上去有啥子稀奇的!”说着凑近细蕊,一双桃花眼里立即抛了一朵桃花来,“这位姐姐,我可是也很厉害的,你房梁太矮了,我都不稀得跳。你是不知道,我要是跳的话,我能往你们柳府的屋顶上跳。”说着用手肘捣了捣卓云手臂,一个眼神抛过去,“卓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卓云没空理会他,只微微仰头问蹲在房梁上左右细细检查的姜荣,扬声道:“姜荣,可有所发现?”
姜荣蹲在房梁上,房梁上的红漆是新刷的,但却留了两道似是绳子勒过的印子。绳印不深,但却是很明显,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用手轻轻去碰触,蹲在高的地方,再低头往下看,绳印所对着的地方正是柳夫人平日念佛打坐的地方。
查询到线索,姜荣立即跳了下去,站在众人跟前,他对卓云点头道:“卓大哥,正如你昨晚所推断那样。房梁上有两道绳子勒过的印子,绳印正对着柳夫人念佛打坐的位置。”
卓云面上这才稍微轻松一点,然后又转身往外面走去,一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都一窝蜂似的跟着走。总之,他们知道,这衙门里来的捕快肯定查老爷夫人的案子的。
如果夫人不是自杀,那便就是有人行凶的,行凶人是谁?说不定府里个个都有嫌疑。想到这里,一个个看热闹的心淡了,都替自己紧张起来。
卓云大跨步来到卓夫人的房间,刚准备推门而入,紫菊上前一步拦住道:“卓捕快,这是我们家夫人的房间,您怎可尚自闯入?”
卓云抱拳表示歉意,但嘴上却说:“得罪了。”伸手拂开拦住他的紫菊,兀自进入柳夫人房间,径直走往书桌方向,看了看书桌上摆放着的笔墨纸砚,问道,“你们家夫人一直是左撇子吗?”
紫菊战战兢兢地过来回话:“不是的,夫人不是左撇子,只是前两天不知怎么的,夫人突然划伤了右手手掌心,这才换成用左手写字的。”她走过去,翻开柳夫人之前抄写的佛经跟近几日抄写的佛经,对比着给卓云看,“您瞧,这字都是不一样的。”
卓云一听,便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推算,他抬眸看了柳家众人一眼,见大家都是一脸茫然,便低声道:“走,去柳家灵堂看看。姜荣,你再去衙门一趟,将齐叔请过来。”
“是。”姜荣朝着卓云抱一拳,手握在佩刀上,转身挤开众人便跑着走了。
许绍清却凑过脸来问:“卓大哥,那我呢?你有什么可以吩咐我做的?”
“你闭嘴就行。”卓云毫不客气地说。他还在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许绍清这个臭小子不听他的话,竟然差点闹得柳府人都知道他们衙门捕快深夜探访柳宅之事。
若不是当时得姚善宝所救,那柳府管家丁守财便要抓到他们了,哪还能如现在这般轻松查案?
许绍清也深知自己昨晚因为任性差点做错事情,便低了头,倒退几步,慢慢缩到人群中去。
卓云看向柳相生,恰巧柳相生也朝他望了过来,柳相生一脸的不解。
“卓捕快,家父家母已安放至灵堂,明日便要入土为安的,还请卓捕快不要打搅他们的好。”柳相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相当云淡风轻,他挺直背脊,如仙鹤般傲立于人群当中,“请卓捕快也考虑下家人的感受,死者为大。”
卓云倒并不这么认为,只道:“柳夫人并非自杀,而是有人利用及其残忍的手段将其杀害,然后做成是自杀的样子。柳公子,你若是孝顺,便就不要阻拦。若是耽误查案,便是叫凶手逍遥法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作为一个捕快,职责便是查出真相!”
“这……”柳相生倒有些犹豫起来,想了想便说,“不瞒卓捕快您说,我家二叔刚刚从扬州回来了,父母死后,他便是家里长辈。我说话不算数的,得二叔他老人家拍板才行。”
“相生,怕是你自己心里面有鬼,不想让衙门里的捕快去查看,便就将责任推到我头上来的。”柳二老爷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褐色锦袍罩在他瘦削的身子上,不但没显得多贵气反而有些滑稽,他几步便走到众人跟前来,对着鲁县令道,“鲁大人,自然是抓出真凶重要,我想兄嫂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的。你们便请到灵堂来吧。”
柳府一众人又跟随卓云往灵堂而去,卓云看着灵堂里两府棺材,先是在棺材前方跪着拜了一拜,嘴里念叨说:“柳老爷,柳夫人,在下得罪了。”站起身子后,方又对许绍清道,“绍清,你过来开棺。”
许绍清见卓云向他看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没有好事儿,你看你看吧,果然!哼,果然在卓大哥心里姜荣那个臭小子更受重视一些,否则,怎么那些威风的差事都叫姜荣去做,这些晦气的活才记得自己。
总之,许绍清是一千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但没办法,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得不听话。
“是。”许绍清耷拉着脑袋,几步走到棺材前,他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盯着两副棺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伸出手来,用足力气去将棺材推开。
先推开的是柳夫人的棺木,许绍清将棺材推开后,外面走进来两个柳府家丁。柳府家丁是授意于柳相生的,两人过来帮着许绍清一起将柳夫人的尸体抬安放在一边的平板上。
柳夫人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穿着打扮十分贵气,头上朱钗碧簪一样不少,面上也敷了粉抹了腮红。卓云站在柳夫人尸体跟前,又是弯身行了一礼表示歉意,然后去执起她的右手来看。
柳夫人的右手掌心有一道又深又粗的血痕,特别狰狞,按照这种伤势来看的话,柳府丫鬟紫菊并没有说谎。这柳夫人伤了右手,所以近日来抄写的佛经都是用左手代替的。
卓云静静垂眸,低头细细思忖着,昨天齐叔验尸时说过,导致这柳夫人毙命的,就是左胸口处这一刀。而如果柳夫人是自杀,只能左手握刀,柳夫人本来不是左撇子便就不是惯用左手做事的,左手必然没有那么多力气,所以,这一刀只有刺在右边胸口处才有力。
而柳夫人,偏偏是左右握刀刺入自己左边胸口,还是一刀毙命。这样既不顺手,力道也对不上。
卓云正想着,外面衙门里的仵作齐叔来了。
齐叔在听到姜荣说卓云查出可能柳夫人不是自杀时,他就立即跟着往柳府这边赶来了。其实他昨晚回去又细细想了想,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没有想得痛,便就作罢。
今儿听说卓云查出来了,他自然要跟着过来看看。齐叔站在一边,问卓云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卓云点头道:“齐叔,您昨天验尸,确定这柳夫人毙命一刀就是胸口这一刀吗?她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伤口?”
齐叔摇头道:“柳夫人便就只有左胸心口处这一处刀伤,如果是自杀,柳夫人便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因为这一刀落得十分凶狠,乃一刀毙命。若是为他人所害,便就是故意谋杀,此人心狠手辣,早就存好心想要置柳夫人于死地。”
卓云点头道:“我明白了。”又扬声看向柳相生,问道,“柳公子,不知贵府可有藏冰室?”
柳相生微微一愣,随即给金姨使个眼色,金姨看了柳相生的眼色,便下去了。柳相生这才回卓云的话,道:“府上有藏冰室,是为夏天热的时候,提供散热冰块的地方。怎么?卓捕快认为家母的死跟藏冰室的冰块有关?在下已经叫金姨去查探一番了。”
卓云点头道:“正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凶手正是利用藏冰室里的冰块,将冰块用绳子系到房梁上,再将锋利的匕首挤在两块冰块中间。凶手算准了时间,知道柳夫人昨天下午会进佛堂念佛,也算准了冰块融化的时候,待冰块融化时,刚好匕首可以插进柳夫人胸口处。”
卓云一番分析下来,柳府上下个个惶恐不已,都暗自私语说,夫人平日待人甚为宽厚,有谁敢杀夫人?凶手可真是散尽天良!不得好死!
卓云继续道:“柳夫人左胸口处有伤,昨天齐叔也说了,这胸口处的伤口乃是致命的。柳夫人右手受了刀伤,若是自杀,必然需要用左手,而对于一个不常用左手做事的人来说,手上是没有什么力气的。更何况,柳夫人若是用左手握刀自杀,必然是插入右胸口处才顺手,何故要拐着手行不便呢?”
柳相生脸色大变,沉着声音道:“真是胆大包天!到底是谁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胆敢杀害夫人!”提了提袖子,锐利的眸光扫过柳府众人,最后落在卓云脸上,“卓捕快,那依您所查,这凶手必是府上之人?如若不是母亲身边惯用之人,不可能如此熟悉母亲的生活习性。”
紫菊白梅闻言,立即脸色大变,哭着跪了下来辩解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夫人待奴婢这么好,奴婢怎可杀人夫人呢?”紫菊哭得最凶,跪趴着过去便扯了扯柳相生素色袍角道,“大少爷,您可不能冤枉了奴婢啊。夫人出事的时候,奴婢跟众人都在佛堂外面守候着,夫人出事前,奴婢也有都是跟府上众姐妹在一起的,不信您问细蕊。”
细蕊走了过来,点头说:“大爷,紫菊说的是真的,不会是她跟白梅的。夫人出事前,紫菊白梅一直都有跟奴婢在一起,我们还担忧着夫人会吃不下饭呢。可谁知道,夫人昨儿个一口饭没吃,便就去了。”边说边抽出帕子,抹起眼泪来。
卓云道:“不可能是府上一个普通的丫鬟,那些冰块想要从藏冰室搬到这佛堂来,至少是一个壮年男子才能有这样的力气。比如说……像丁管家这样的壮汉。”说完锋利的眼神扫向一旁站着的丁守财。
丁守财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立即凶道:“你他妈放屁!卓云,不要信口雌黄,我没有杀害夫人!”
卓云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笑了笑道:“丁管家真经不起玩笑,不过是拿你的身材打个比方而已,何故如此大动肝火?伤了自己身子,可是不值得的。”
丁守财有意无意地往柳二老爷处望了一眼,这柳二老爷就跟一尊佛一样,目不斜视,就是不接丁守财的眼神。因为他正在酝酿,打算从他那双又小又干涸的眼睛里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来。
柳相生比较关心凶手是谁,没再管其他,只问卓云道:“既然卓捕快已经认定家母是遭奸人所害,那么,可有线索查出真凶来?”边说边咬牙切齿道,“想想真真可气得紧,家母如此菩萨心肠,竟然却落得个为人陷害的下场。”转身朝卓云抱了一拳,又对鲁县令道,“鲁大人,若是衙门里头能够抓到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在下愿意拿出柳家一半家产来,给县里修路修码头。”
“此话当真?”鲁县令听得柳相生这般说,仿佛已经将凶手捉到了一般,两眼冒着星光道,“惩奸除恶乃是本官的职责,胆大包天的杀人狂魔,竟然敢在我安平县内行凶,叫本官给抓到了,非得大卸八块不可!”
卓云压低声音道:“大人,请注意现在的场合,不要随便乱说话。”
鲁县令咳了两声,退后一步,又将舞台交给他的得力助手卓云。
卓云道:“柳公子放心,就算公子不给县里捐钱,找出真凶也是我卓某职责所在。”
鲁县令立即跳脚,伸出手指着卓云,失望道:“本官怎么就用了你这样笨的人当捕快呢!人家柳大少爷都说了,抓出凶手给县里捐银子,你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哼!”
柳相生眉心锁得很紧,面上还是那副愤怒的表情,他冷冷看了鲁县令几眼,紧抿着唇,没再说话。
外面金姨走了进来,朝着柳相生微微点了点头道:“大少爷,冰室里的冰的确少了两大块。并且,我还在冰室里发现了这个。”说着,她便从袖口里摸出一块紫色玉佩来,金姨手上这块玉佩,跟柳相生腰间别着的玉佩一模一样。
这玉佩只有柳家人才有资格佩戴,既然柳相生有,那么柳二老爷跟柳相州肯定也有。这样一说,这进冰室盗冰杀人的凶手不是柳二老爷,便就是柳二少爷了?
柳相生根本不信是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弟弟,再说,弟弟敬爱母亲、母亲疼爱弟弟,两人关系好得很,根本不可能。
这样想着,柳相生便一把攥住柳二老爷的手腕,狠道:“二叔,没想到你至今日还记着家父的仇,你便说说,是不是觉得杀了家父家母,你便可回来分家产了?哼,你妄想!”
柳二老爷急得一头一脸的汗水,他本来就瘦,此时一张脸急得煞白。
“你少胡说!你怎生说这玉佩是我的?”说着便从自个身上也掏出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瞧,我的在这里呢!这爱谁谁的!”
姚善宝一直作为局外人,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她真真觉得这柳家的水可真够浑浊的。
里面正吵闹着,外面却突然跑来一个小丫鬟,小丫鬟疾步匆匆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金姨,二少爷刚刚醒了。二爷醒了之后,不听话不吃药,又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让他砸吧!”柳相生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了闭眼,伸手扶了下额头,睁开眼睛方又问一直站在旁边的方无视,“方大夫,相州这样,可会有大碍?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相州不动脾气是不可能的。只是,若是一直喂他吃药,都说凡药三分毒,我怕会对他身体不利。”
方无视方老头子耸了耸肩,有些无助道:“那我老头子也没有办法了。”
柳二老爷见这大侄儿柳相生突然岔开了话题,他从鼻孔深处冷冷哼了一哼道:“相生,鲁县令跟卓捕快还都在这里,你话题扯得可别太远。既然卓捕快已经说了,那盗冰之人便是杀死大嫂的凶手,现在便该是去查查谁是盗冰人的时候。怎么,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二叔这说的什么话?只是,难道二叔觉得,依着相州那身体能扛得动冰块?”柳相生微微眯眼,瞳孔深处闪动着一团小火苗,向着柳二老爷走近一步,逼问道,“还是说,一向心地纯良的相州突然有一天会变得丧心病狂六亲不认起来?二叔,相州既不会偷窃,更不会杀人!我相信他!”
说到那“偷窃”二字,柳二老爷脸突然胀得通红,一副心虚的样子,急得脚直跳,却也没有底气回驳。当初他做假账,是被自己大哥发现的,大哥虽然跟他分了家,将他赶回扬州去了,但是好歹顾及着他几分颜面,并没有叫太多人知道此事。
现在旧事重提,柳二老爷觉得,柳相生这个臭小子,肯定会阻碍自己好事!
柳相生一直在观察柳二老爷神色,目光看似轻,落在柳二老爷脸上时确如刀子一般狠戾!
“鲁大人,在下不相信自己的弟弟相州会杀人。”他言简意赅,意思简单明了,未有多言,却是表明立场态度。
鲁县令咳了一声,转头偷偷瞄了一眼卓云,卓云朝鲁县令点了点头,方抱拳对柳相生道:“这事且先不急,柳公子,请随我再去衙门一趟。既然柳公子称柳老爷去世那晚并没有见过姚姑娘,而姚姑娘也有不在场的证据。那么,便是那秀莲在说谎。”
柳相生倒是没有问题,吩咐金姨道:“金姨,你去照看相州吧,我跟官府几位官爷去公堂。”
金姨面上几分难色,望了望柳相生,犹豫着想说什么,似乎又不敢开口,最后叹息一声道:“大少爷,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说着便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犹豫道,“大少爷,那秀莲许是没有说谎,不若叫紫菊跟白梅去照看二少爷,我也跟着官爷走一趟公堂。”
柳相生不明白,紧蹙着眉心问道:“金姨,你在说什么?秀莲没有说谎,那便是说,父亲出事那晚上,你也见过姚姑娘?”说着轻笑一声,直摇头道,“这怎么可能……你见到的绝对不可能是姚姑娘。金姨,府上已经够乱的了,家里也缺不了你,你就别跟着去了。”
谁知,金姨竟然摇头,凄然道:“大少爷,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今日如果再不说出来,我想我一辈子也过得不安生。你便叫紫菊白梅伺候二爷去吧,我跟着鲁大人去衙门,或许我说的秘密,对老爷的案子有重大推进作用。”
柳相生还再坚持,他不相信那丫鬟秀莲见到的人是姚善宝,也不想将姚善宝牵涉到自己家中的事情中来。他打第一眼见到姚善宝,便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种感觉,似乎已经超乎男女关系,是一种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好好守护、好好疼爱的珍惜感。
但他不想强行占有,他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去一点一点感化姚善宝。所以,任何会伤害到她的人或者事,他都不会答应。哪怕这个人是从小一直将他带到大的金姨,也不行。
“不行。”柳相生一口回绝,依旧坚持道,“我说了不可能是姚姑娘,便就不会是她。金姨,你无须再说,去照顾二弟吧。”
柳二老爷站在一边,一直用眼睛瞟着金姨,见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般美貌,他喉结滚动了下,然后讪讪道:“相生,这金牡丹虽说是咱们柳府的奶娘,可也是打小将你喂养长大的,算得上是你的半个母亲,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竟然敢反抗回嘴了?哼,果然是一只白眼狼!”
姚善宝原是打算一直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做个局外人的,可现在话题既然扯到了她身上,她觉得自己应该表明态度。
姚善宝走出来一步,微微眯眼笑着说:“柳公子,既然金姨说那秀莲没有说谎,便就是说那晚的确是看到我了?便就叫金姨去衙门,我们一起对簿公堂。这样的话,一来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证明自己清白,二来,对贵府两宗谋杀案件也有帮助。柳公子又何乐而不为?”
柳相生转头看着姚善宝,还是有些不情不愿,问道:“姚姑娘就不怕无辜获罪?”
姚善宝觉得好笑,嗤笑一声道:“涟水村离柳府少说也有几十里路,我一个小女子哪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先赶回城里杀了柳老爷,然后再趁天黑跑回去?再说了,我有不在场的证据,有什么好怕的。”
“那便罢了。”柳相生转头吩咐紫菊白梅,“你们二人给我好生照看二爷,二爷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便来请罪吧。”又说,“鲁大人,我便带着府上奶娘金牡丹同你一起去趟衙门。”
听说卓捕快查到了新的证据,那鲁老爷要升堂,城里百姓便争相告知,宁可丢下手上的活不做,也得要来看衙门审案。
一时之间,衙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个个拼了命伸长脖子往里看,个个好奇得很,都想知道到底是谁胆敢杀害柳老爷跟柳夫人。
要说起来,这柳家可是一个传奇。
柳家经商,并不是有太长时间,但柳家生意却做得很大。
这柳家不但是安平县第一富,便是在省城祁州、在京都建康城,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尤其是近几年,柳家大少爷柳相生接手自家生意后,柳家人更是将生意做到了邻国北周、北齐去了。
三年前的时候,朝廷同南疆小国开战,当时南疆小国利用歪门邪道行巫蛊之术,坑害了南梁国无数士兵,国库空虚之际,也是柳家给朝廷捐献了军饷增设了武器设备,这才使得南梁国最后反败为胜。
但柳家人行事却极其低调,也从不参与朝廷各个党派之间的争斗。
柳家是商人,便就一直行商,从没有过入仕图的意思。
如今皇帝病危,行政大权便掌握在了权臣手里,诸王间也明争暗斗,个个都想拉拢柳家,想要凭借柳家财富来达到他们掌握生杀大权的目的。可不管是王爷还是什么丞相侯爷,都一一被柳老爷拒绝了。
会不会是朝廷的人因为拉拢不着,又怕这柳家往后会跟其它党派合作,从而起了杀人灭口的邪心了呢?众人纷纷猜测,底下也议论声一阵大过一阵,各种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鲁县令穿着豆绿色的官服,坐在大堂上,看着底下躁动的人群,心里也有些害怕。
他没什么能力,平时倒是耀武扬威的会耍些官威,但一旦遇着什么大事,他便就没了主意。尤其是近几年来,朝廷对各州各县的考核愈发严格起来,他若不是有卓云帮忙处理有些琐事案件,估计早被贬谪了。
鲁县令清了清嗓子,心里觉得,反正有卓云帮自己的,自己不过走个官场罢了,没什么好怕的。这样一想,他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伸手便将惊堂木一拍,扬声怒吼一声:“肃静!”
刚刚还吵闹一片的百姓,听得鲁大人发话了,倒也很给面子的安静下来。
鲁县令瞄了卓云一眼,见卓云朝他点头,他坐正身子道:“带柳府丫鬟秀莲上堂来。”
不多久,丫鬟秀莲便被两个粗使衙役带着出来了。秀莲手脚都被拷了起来,头发也有些散乱,身上衣裳也脏乱乱的不怎么齐整,但好歹脸上手上没什么伤。百姓们瞧见了,也都一一点头,衙门里的人到底没有严刑逼供。
作为普通老百姓,比起遇上恶霸猛虎,他们更怕的便是摊上一个昏庸的父母官。百姓们对这肥头大耳的鲁县令不抱以希望,但对这衙门里的捕快卓云,还是很信任的。
小伙子年轻有为,又机智过人,自打他来了以后,县里不知少了多少冤枉案子。
鲁县令像前几次一样,将惊堂木一拍,问话道:“底下跪的,可是柳府丫鬟秀莲?”
叫秀莲的丫鬟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左右瞧了瞧,见自家大少爷也在,她一直盯着他看,没说话。柳相生微微蹙了下眉,颇有几分不耐烦,他伸手在空中点了点,说道:“秀莲,鲁大人在问你的话,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是,大少爷。”秀莲微微颔首表示应了,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公堂正位上坐着的鲁县令,声音不急不缓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子便是柳府丫鬟秀莲。柳老爷生前,都是小女子伺候着的。”
鲁县令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可再仔细瞧清楚了,站在你身边的女子,你之前可曾见过?”
秀莲转头望了姚善宝一眼,眉心微蹙,然后摇头道:“小女子没有见过身边这位姑娘,但是小女子觉得,身边这位姑娘容貌跟大少爷房中所挂的画像上的女子容貌很是相似。小女子没有说谎,老爷出事那晚上,小女子半夜出恭,确确实实瞧见了画像上的女子,小女子不敢欺瞒大人。”
柳相生望了姚善宝一眼,狭长的眼睛眯了眯,想了想,罢了吧。
就别再拖着她下水了,正是因为当初他想跟这姚善宝扯上一点关系,所以,在丫鬟秀莲供出那副画像后,他才说那画上画的是她的。
他想着,姚善宝虽然跟画像上女子容貌非常相似,但到底年岁上差了些许,等丫鬟秀莲见着姚善宝真人,该是不会说什么的,却没想到,自己二叔回来了。
自己二叔是见过那人的,她还活着的时候,柳家尚还没有怎么发迹起来。当时两房人还一直住在一起,所以,二叔是见过她的,这个秘密想忙也忙不住。
不过……
柳相生想了想,眸光一转,微微喟叹一声道:“鲁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房中画像上的女子,乃是在下的夫人。在下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弱,嫁入柳府没多久,便就病逝了。丫鬟秀莲乃是在下夫人病逝后才进柳府的,所以,她不认识府上少奶奶,也很正常。”
姚善宝一怔,随即望了柳相生一眼,眉心渐渐蹙起来,见这柳相生也朝她望了过来,姚善宝伸出中指往下按了按,随即露出颇为鄙视的表情。柳相生没看懂姚善宝那个手势的意思,但是姚善宝的表情,他倒是读懂了。
柳相生自己也觉得十分好笑,便是三年前他对自己夫人,也未有这般的感觉过。
鲁县令听得底下百姓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他脸一沉,拍了拍惊堂木道:“都给本官肃静!有什么好吵的,案子该是怎样,本官自会判断!”话虽是这么说,可一说完话,他又转头看向卓云。
卓云朝鲁县令点了点头,看向柳相生,问道:“柳公子,尊夫人既然已经去世多年,为何柳老爷出事当晚,丫鬟秀莲会瞧见尊夫人?”见底下百姓一片哗然之声,卓云蹙眉道,“世间哪来那么多鬼神之说,所有的装神弄鬼,最后必是凶手为了脱罪,在故弄玄虚。”
这时,金姨却从一旁走了出来,静静跪着说话:“回县老爷的话,这秀莲来柳府这几年,一直是个老实的,民妇相信,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大少奶奶确实故去多年,只不过,这没几日便是大少奶奶忌日了,少奶奶思念少爷,回来瞧瞧,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姨说得云淡风轻,这坐于高堂之上的鲁县令倒是吓了一身冷汗。鲁县令这人不但昏庸,还惧怕鬼神之说。
手抖了几抖,鲁县令拎起惊堂木猛地一拍,怒道:“大胆金牡丹,竟然敢在公堂上口出狂言!哼,本官最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了!来人啊,将这口出狂言的民妇给本官拉下去。”
“慢着!”柳相生听得一向行事稳重的金姨道出了鬼神之说,心里也觉有些奇怪,他站起身子来,朝着鲁县令作揖道,“鲁大人请先息怒,这金牡丹是在下乳娘,既然她这般说,必是有自己的道理。”说着给眼神扫向了跪在一边的金姨,脸上满是疑惑。
金姨倒是不惊不慌的,继续说道:“大人请听民妇说完。三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当时大少爷跟大少奶奶新婚不久,大少爷奉了老爷的命,便去了京城。民妇因为是一直伺候着少爷的,便也跟着少爷去了京城。大少奶奶虽然身子骨瞧着弱一些,但没病没灾的,再说刚刚新婚,少爷待她也好,不该会说病就病的。当时民妇跟少爷在京城,得到少奶奶病逝的消息时,立即赶了回来,可京城离祁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七八天,等我们回来,少奶奶已经入了土。”
说到这里,金姨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下去。
鲁县令正听得入神,忽而见这金牡丹不再说了,便催促道:“那又如何?后面发生了何事?”
金姨抬眸望了柳相生一眼,眼里有愧疚之情,轻轻叹息一声又说:“当初少奶奶身边有个叫做嫩芽的丫鬟,十数天之前给民妇来过一封信,说是少奶奶当初的死另有蹊跷。”
柳相生嗖一下站起身来,狭长的双眸里暗攒着怒火,但到底是顾及着场合的,只紧紧攥起双拳,没有发作。只是他手背青筋暴露,浑身散发出一股戾气,叫人望而生畏。
鲁县令头皮发麻,心里暗暗叫苦,他偷瞄了这柳家大少爷一眼后,又强装镇定,继续问金牡丹道:“那嫩芽现在何处?”
金姨继续低头回话:“大少奶奶生前一直是嫩芽贴身伺候,大少奶奶死后,嫩芽家里人便就将她赎回去了。嫩芽离开柳府后,民妇便也一直未有再与她联系过,直到数月前,嫩芽着人带了封信给民妇,民妇这才知道,原来大少奶奶并非病死,而疑似被人杀害……”
公堂底下一片死寂,金姨说了一半,顿了会儿又道:“所以说,既然大少奶奶是含冤而死的,必是冤魂难散。秀莲起夜时见到大少奶奶,也不无可能。”
金姨话刚说完,秀莲却软软摊在一边,目瞪口呆,半饷才颤巍巍道:“金姨,这么说,我那天晚上见到的……是故去的大少奶奶?”她之前一直未有往鬼神方面去想,可听金姨这么一说,她便也有些相信起来。
那女子,走起路来好似是飘着的,一头乌黑长发及膝,脸色也甚是惨白……她……她半夜撞鬼了!
“啊!”秀莲突然大叫一声,然后伸出手便使劲去揉自己头发,却一发不可收拾,跟得了失心疯一般,滚倒在地上,眼睛只望着一个方向,浑身都抖得厉害。
似乎口中,还渐渐吐出了一点点白沫。
“秀莲!”金姨离丫鬟秀莲最近,见状面上一惊,立即过去准备扶她,可这秀莲似乎中了魔障一般,疯得更厉害。
秀莲仿佛是鬼魔附身般,目光也瞬间变得恶毒起来,她看见金姨朝她靠过来,一个翻身便将金姨压制在地上,然后双手紧紧掐住金姨的脖子,斜瞪着眼睛说:“你是女鬼!你是要来害我的!我掐死你!我要掐死你!”忽而又失声痛哭起来,喃喃道,“大小姐,我对不起大小姐。”
卓云见公堂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便向鲁县令请示一下,大步走了过去,立起手掌便一掌拍在秀莲后颈处。
秀莲被劈晕了过去,金姨得救了,卓云将她扶了起来:“您没事吧?”
金姨使劲咳了几声,顺匀了气息方说:“没事,我还好,没有关系的。”
鲁县令见外面百姓一阵狂躁,他眼珠子左右瞟了瞟,瞟向师爷方向,见自己师爷朝他点了点头,他方狠地拍了下惊堂木:“退堂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