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这宗杀人命案似乎越审越复杂,头脑简单的鲁县令此时急得满头大汗,在自家大厅里一直踱来踱去的。
怎么办?怎么办?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且先不说这柳府对整个南梁朝廷的影响,若是这起案子不能够给省城许知州一个交代的话,便是今年考核这一关就过不了。
惨了,这下可惨了。胆战心惊保了十数年的乌纱帽,怕是要丢了。
这边鲁县令在大厅之上踱来踱去,那边鲁夫人撩帘走了出来,鲁夫人见自家老头子又是这副模样,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每次遇着什么事情,你拿不出主意就算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鲁县令见着夫人,停了来回晃动的步子,立即向鲁夫人走了来,扶着自己夫人坐下,然后问:“怎么样?那秀莲可是中了什么疯魔?”
鲁夫人摇头,看了自己丈夫一眼,说道:“方大夫刚一回家,便被请去外出行诊去了,府上丫鬟没有请着方大夫。不过,之前大堂上的那位姓姚的小姑娘,自称是方大夫新收的徒弟,懂点医术,给那柳府丫鬟秀莲把了脉。你放心吧,暂时已经没事了,姚姑娘给秀莲施了针,那秀莲目前已经睡过去了。”
鲁县令听得没事,这才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大颗汗珠,一屁股歪坐下来,只不停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什么没事?只是目前没事而已!”鲁夫人白了自家老头子一眼,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几下,语气强硬道,“我问你,这柳府丫鬟秀莲既然是柳府命案的重要线索,你为何不加派人手保护?若不是姚姑娘施救及时,这又是一条人命!有人想要杀人灭口!”
“什么?”鲁县令刚刚才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他坐也坐不住了,屁股立即从椅子上离开,站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夫人是说,丫鬟秀莲公堂上那番表现,是因为中毒的缘故?”
鲁夫人本来身子就不是很好,近年来又因为上了年岁的缘故,一到阴雨天气就浑身酸痛。刚刚话说得多了,也有些动气,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起来。伸手抚了抚心口,顺匀了气息,鲁夫人这才又道:“听那小姚姑娘说,是一种什么花粉的毒,好在量不算太多,又施救及时,这才幸得保了一命。”
鲁县令耷拉着肥肥的脑袋瓜子,又开始在大厅内来回踱了起来,自己兀自想了想,方道:“竟然胆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哼,本官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说着狠狠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待本官抓到了你,有你好看的!”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有用没用的了,你有自言自语的这个时间,倒不如找卓云姜荣他们几个讨论案情去。”鲁夫人深深喘了几口气,端起一边案上的茶水喝了几口,见自己丈夫还愣愣站在那里,跟尊弥勒佛似的,她皱眉道,“还不快去查案?愣在这里做什么!”
鲁县令斜斜瞥了自己夫人一眼,恨恨地一跺脚,甩着袖子就走了。
鲁县令走了之后,姚善宝从后面的屋子走了出来,她偷偷瞄了眼庸官离去的背影后,又朝着鲁夫人行了一礼,却被鲁夫人给扶了起来。
鲁夫人细细瞧着姚善宝,笑容和蔼道:“姚姑娘,可辛苦你了。”她拉着姚善宝坐在自己身边,手还搭在姚善宝手背上,“丫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医术竟就这般了得。那方无视是整个安平县出了名的大夫,能让他收在门下的,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你一个。”
姚善宝笑容恬淡,面对别人的夸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夫人您过奖了,我只是读过一些医书,略懂一点而已,往后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得很呢。”她眼珠子左右瞟了瞟,没见着大傻子,便问道,“夫人,您有瞧见跟我一起进来的一位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吗?”
张君深长相英俊,是那种放在人堆里特别扎眼的英俊,再加上这小伙子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有一种十分特殊的高贵气质,很惹眼。所以,鲁夫人自然记住了,也知道姚善宝说的是谁,便笑道:“姚姑娘说的可是张公子?张公子刚刚还跟绍清他们几个在这里的,许是几人在外面讨论柳家的案子吧。”
大傻子也能讨论案情?姚善宝想笑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姚善宝想起来正事,便敛起笑意,正经道:“夫人,秀莲中了一种叫做夜息花花粉的毒,这种花我之前在赤霞山上瞧见过的,花期正是五六月份的时候。我给秀莲施针,也只是暂时稳住了她的病情,要是想彻底根除的话,还是得尽快找着解药才行。”
“这么说,秀莲的毒尚未解得了?”鲁夫人面上渐渐又爬起来愁容,心里一急,就有些急火攻心了,忍不住咳了几声道,“真不知道是谁,竟然这般心狠手辣,害得一条又一条人命!”
姚善宝赶紧伸手去轻轻拍鲁夫人后背,给她顺匀了气方说:“夫人也别担心,案子还在查呢,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迟早会落网的。只是,我瞧夫人身子似是不太好,平日万不能再过操心劳累了。这夜息花花粉会使人散失理智,但好在控制得及时,一时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夫人放心,我会解了秀莲身上的毒的,等秀莲清醒了,到时候必然会查到一些线索。”姚善宝见鲁夫人渐渐不再咳嗽了,又倒了杯水递给她,“夫人需要多喝些热水,喝水也是可以排毒的。”
鲁夫人笑望了姚善宝一眼,伸手接过茶杯,点了点头,将水喝了。
这时,许绍清快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谁都还没说话呢,他却忍不住弯腰哈哈大笑起来。
“绍清,你这是怎么了?”鲁夫人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见自己干儿子跟得了失心疯一般,笑得异常诡异,比起那秀莲的笑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下子抓住许绍清的手,“你可是也中了毒?”
姚善宝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听得鲁夫人的话,没忍住笑出声来,道:“夫人,您看这许公子面皮竟是比一般女子的还要红润细嫩,哪能是中毒了?我想,肯定又是去哪里骗吃骗喝去了吧?”
许绍清撇了撇嘴巴,嘴角笑意还是不减,兀自想了想,笑得更是趴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鲁夫人心知干儿子这是开心而不是中魔,方放下了心,只道:“绍清,当着姑娘家的面,别这么失态。我问你,你可瞧见了那张公子?”
不提张君深还好,一提张君深,许绍清笑得更是厉害。
姚善宝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立即站起起来,走到许绍清跟前:“许公子,君深在哪儿?是不是你欺负他了?”
许绍清缓了缓,勉强不再笑了,也直起身子来,咧着嘴巴说:“我怎么欺负他了?你瞧他那人高马大的样子,一拳头能锤死一头牛,一口气能追着马车跑几十里山路,谁敢欺负他啊?”说着瞪了姚善宝一眼,哼唧哼唧道,“还有,你空口无凭,凭什么说我欺负人?”
姚善宝不想跟他理论,回瞪回去后,向着鲁夫人告别,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许绍清见姚善宝走了,他倒是急了起来,猛地一跺脚道:“喂!你还没问我他去了哪里呢,你去哪里找他?”见姚善宝没理会他,他也撒腿跟着跑了出去,跑到门口又掉头回来,抓住鲁夫人的手说,“干娘,儿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吃肉。儿子晚上想吃红烧猪蹄,您让厨房做这道菜给儿子吃吧。”
话音刚落,随即就向鲁夫人抛了朵桃花,却被鲁夫人一巴掌拍头上。
鲁夫人笑骂道:“你个臭小子,跟你干爹一样,成天就知道胡吃海喝的,一点正事不会干!干娘问你,你为什么惹那姚姑娘生气?那张公子到底去了哪里?你小子笑得那么贼,一准没好事儿!”
许绍清虽然长得白嫩细瘦的,但皮厚得很,经得住打。
被打了一巴掌,他倒是更往鲁夫人怀里钻去了,一把抱住鲁夫人腰道:“干娘最疼儿子了,这个世上就只有干娘疼儿子。哎,我爹娘打小就将我抛弃了,我流落街头数年,好不易被好心的干娘捡到,干娘可一定不能再丢下我啊!”
鲁夫人跟鲁县令一辈子也没生出个儿子来,两人近半百之年,这才得了个便宜儿子许绍清,自然宝贝得不行。鲁夫人深深感受到了天伦之乐,笑得更是开心,只应道:“好了好了,你这孩子,都多大人了,还这般爱撒娇。去忙你的吧,干娘吩咐厨房去做猪蹄便是。”
“哇塞!”许绍清嗷呜大叫一声,然后在鲁夫人脸上亲了一口,“果然还是干娘疼爱儿子啊。我就知道,这个世上还是干娘待我最好!”
鲁夫人嘴角含着幸福的笑意,伸手给便宜儿子许绍清理了理衣裳,又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阿清也快十七了吧?等过些时日,干娘拖媒婆给阿清找个媳妇去。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一辈子跟着干爹干娘,迟早是要成亲生子的。”
许绍清现在整天除了跟着卓云查案破案,便是出去仗着自己捕快的身份胡吃海喝,他小日子过得爽歪歪了,哪里愿意找个婆娘来管自己?一听鲁夫人说要给他找媳妇,他就不愿呆在这里了,也开始顾左右而言其它。
“那个什么……”许绍清立即站了起来,灵活的身子来回晃动,“哎呀,干娘,你瞧儿子这记性!我不是说要帮着姚姑娘找他家大傻子去的吗?干娘,儿子走喽,找大傻子去喽!”
鲁夫人瞧着那风儿一样飘忽来飘忽去的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孩子,成天这样疯疯耍耍的,没个大人的样子!”
外面晴空万里,整个天空瓦蓝瓦蓝的,天上没有一朵白云。南方初夏的天气,连吹出来的风都是湿热的。
姚善宝知道,那叫许绍清的混小子一定欺负了大傻子了!大傻子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可他的心性非常单纯,就跟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他能分辨什么是非?许绍清那个混蛋,呆会儿有他好看的!
姚善宝只顾气冲冲往外面跑去,没看清脚下的路,迎面撞到了人。
撞到的人是卓云,卓云见姚善宝似是有心事似的,一把将她扶稳:“三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起来气冲冲的,谁惹着你了?”
“他!”姚善宝眼睛尖得很,耳朵也灵活,早发现许绍清那个臭小子在一路跟着她了。
许绍清原本是躲在一根石柱子后面的,反应过来姚善宝伸手指着他时,他立即选择将脸往石柱子后面藏,可还是来不及了,被卓云看到了。许绍清是有几分畏惧卓云的,见自己已经被卓云发现,他第一反应便是掉头跑。
“许绍清!”卓云阴沉着脸呵斥一声,伸手在姚善宝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背着手,大步往石柱子的方向走去,“男子汉大丈夫,别一遇到些什么事情就知道跑!我问你,你怎么欺负了姚家三妹?”
许绍清咧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来,嘿嘿一笑道:“卓大哥,我没欺负姚姑娘啊,姚姑娘这么懂事可爱,我就当她是我的妹妹一般,又怎么忍心欺负她呢?误会误会,这一定是误会!”
说完,朝姚善宝挤了挤眼睛,顺便丢了一朵桃花来。
姚善宝此时是真的生气了,她狠狠瞪了许绍清一眼,伸出手来,以手作刀,抬腕便将桃花劈碎,然后问:“君深去了哪里?”
卓云见这许绍清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个捕快的样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还不说!”卓云生起气来,怕是鲁县令也要礼让几分的,更别说是许绍清这毛头小子了。
许绍清这才正经起来,站在卓云跟前,跟个小孩子似的,低着头:“卓大哥,大傻子他……他去了万花楼。啊喂,卓大哥,你去哪里?”见卓云转身便大步要往外走去,许绍清一把拽住他,继续说道,“这事儿可不能怪我啊,我只是随口说说的,谁知道他还真那么傻,还真相信什么万花楼有什么夜息花……”
“君深去找夜息花了?”姚善宝微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原来君深是帮助她找夜息花去了。
刚刚在给秀莲施针的时候,她有说过秀莲是中了一种叫做夜息花花粉的毒,如果需要解毒的话,必须要找到这种夜息花。原来大傻子就记在心上了,还一心想要帮助她找解药。
姚善宝心里暗骂他太傻!不过……这万花楼是什么地方?
姚善宝心里隐隐有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到底没往那方面去想,只是皱着眉头问卓云道:“卓二哥,万花楼是个什么地方?”
卓云一把甩开许绍清的手,狠狠瞪了他好几眼。许绍清这下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耷拉着脑袋瓜子,不敢看姚善宝跟卓云。
卓云没再理会许绍清,只回答姚善宝道:“三妹放心,我这就去将张君深带回来。”说着继续抬腿往外走去。
姚善宝叫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卓云脚下步子顿住了,有些尴尬,回头道:“三妹不必去了,那种地方,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去的地方。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必是将张公子带回来。”
姚善宝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很是放心不下大傻子,待卓云走了之后,她一转头便问道:“许绍清,我问你,万花楼是什么地方?”
许绍清缩了缩脑袋,眼睛瞟来瞟去的,就是不看姚善宝。
姚善宝气得猛一跺脚道:“许绍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那万花楼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否则,往后只要是我做的菜,你就别想吃!”
许绍清“嗷呜”叫了一声,立即妥协,不但告诉了姚善宝那万花楼是个什么地方,还告诉了她万花楼怎么走。
姚善宝听后,瞪圆了眼睛,狠狠一脚踹在许绍清小腿肚子上,也跟着跑出去了。
万花楼是一家万花楼,在古代,万花楼是男人买笑取乐的地方,好人家的女子,是不能够进出万花楼的。
但是姚善宝管不得那么多了,不就是风月场所么,没什么好怕的,还是大傻子最重要。
万花楼里,张君深正被一群年轻女子围住,女子环肥燕瘦,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虽然也瞧出来眼前这个男子脑子有些问题,但耐不住他长得好看啊,个个都愿意往他身上倒贴。
“哎呦公子,您喝口酒啊!”一个穿着粉红襦裙的年轻女子手上端了杯酒,一个劲往张君深嘴里倒,灌了他好一大口,“这样就对了嘛。公子,您既然来了咱们这万花楼,可就别端着了,来这里的男人,谁不是想风流快活的?您瞧瞧,咱们姐妹们,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
说完双手便紧紧搂住大傻子脖子,将脸埋到他颈窝处,闻着他身上浓浓的男子气息。
张君深开始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喝了一口酒后,脸色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觉得脑袋有些沉痛,脑子里似是有虫子在啃噬似的,又痒又麻又疼……他想伸手去挠,可只能挠到头皮,根本一点用处没有。
“滚开!”张君深双目渐渐有些猩红起来,他微微低垂着脑袋,声音沉沉的,双拳也紧紧握住,似是有些控制不住,“我再说一遍,都滚开!”
他的声音虽是又低又沉,但却透着一股子力量,叫人不容抗拒的力量。
万花楼的女子,见眼前这位公子脸色似乎变得很难看,那眸光,像是会吃人似的,个个都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瞧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之前粉色襦裙的女子蹙着柳叶弯眉,一脸疑惑地问旁边身穿绿色裙子的女子,道,“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哎,真是可惜了,亏得长得如此英俊,却是个无能的!”
绿色裙子姑娘冷瞥了粉色襦裙同伴一眼,说道:“红绸,你那酒里放了什么?你瞧他的样子,好似很痛苦,是不是你不要脸,在酒里下了药?”
叫红绸的,立即回瞪回去,张口就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娘长得如花似玉,哪个男人见了不是往身上贴的?老娘千里一枝花,还需要用那些个下三滥手段吗?”边说边挺了挺胸,清了下嗓子道,“你信不信,老娘现在就过去,这小子肯定得抱着老娘楼上温存去!”
绿裙女子嗤笑道:“红绸,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没瞧见这位公子似是魔怔住了吗?你还敢靠着去,也不怕丢了自己小命!”
“老娘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毛头小子不成?”红绸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为了证明自己是有姿色的,扭着肥腰肥屁股便往大傻子靠去,可她还没靠近呢,大傻子顺手便拍碎了一张桌子。
红绸吓得立即撒腿往回跑,嘴里不断念叨:“妈呀!这小子八成是疯了!”
绿裙女子看着那个叫红绸的,满眼蔑视,努了努嘴道:“还不去将妈妈请来,这小子装疯卖傻占了我们便宜,八成是不想给钱了。哼,来万花楼找什么夜息花,装得可真像!”
红绸嘴上虽厉害些,但一遇到什么事情,就成了软脚虾,她颤颤巍巍道:“绿裳,你也别去了,我瞧那小子,不像个正常的。你看他,一拍手就能将桌子给劈了,呆会儿还不得将咱们给碎尸万段啊?你跟姐妹们等着,我去叫妈妈出来。”
绿裳用眼神示意旁边一直跟着自己的小丫鬟端了张凳子来,她坐在凳子上,翘着腿,只静静瞧着眼前男子。
卓云前脚刚到万花楼,姚善宝后脚就跟了过来,两人赶到的时候,刚好见张君深趴在地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煞是恐怖。
“君深!”姚善宝大喊一声,跑着过去便扶住大傻子,待看到他的眼神时,她吓了一跳。
这样的眼神,跟上次大傻子昏迷前的时候一模一样。
“君深,你觉得怎么样?”姚善宝不管不顾,只抱住大傻子的身子,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让他不要这么难受,“我知道君深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也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那君深可不可以为了我,再坚持一会儿?”
张君深最听姚善宝的话了,姚善宝说什么他都听,即使现在身上跟万虫啃噬一般难受,他也不会说出来,只是朝姚善宝点了点头。
“善宝不哭,善宝别怕。”他见姚善宝似乎吓得哭了,颤巍巍地伸出手来,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细嫩的脸颊,安慰道,“一点不疼,一点不难受。”可话才说完,他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卓云瞧见大惊,立即俯身蹲在姚善宝跟张君深跟前,面上愧疚道:“三妹,张兄弟他这是怎么了?”
姚善宝在乎大傻子,所以有些害怕,她怕自己救不活大傻子。
随手抹了把泪,将大傻子抱得更紧了些,说道:“上次听方大夫说,他中了一种叫做‘如意郎君’的毒,可是这种毒根本就没有解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毒到底是多久会发一次,只知道,若是再不找到解药,怕是他熬不过今年了。”
卓云倒是没再说话,只恨恨一拳捶在地上:“都是绍清那小子惹的祸事,若不是他故意骗张兄弟来这地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沉沉叹息一声,卓云立即站了起来,目光阴森森恶狠狠瞪向万花楼几位姑娘,“我问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绿裳似是有几分得意,站了起来,哼笑一声道:“官爷,这可不关我的事情,都是红绸,是红绸喂了他一杯酒。”她说得云淡风轻,边说边执起一把扇子,轻轻摇了起来,“至于这酒里加了些什么佐料,我便就不清楚了。”
她话音刚落,红绸领着万花楼老鸨万妈妈出来了,红绸见到了衙门里的官爷,吓得直往万妈妈身后钻。
万妈妈见自己手上的姑娘竟然惹到了衙门里的人,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然后才转头陪着笑脸说:“哎呦,这不是衙门里头的卓大捕快么?卓捕快,这是什么风儿将您吹到咱们万花楼来了?快坐快坐,坐下说话。”
她脸上堆着笑容,一笑起来,脸上褶子更明显,白粉唰唰往下掉。
卓云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道:“万妈妈,你们万花楼的姑娘不知在酒里放了些什么,这位张公子吃了后,突然成了这样。”
万妈妈偷偷瞄了眼一旁脸色苍白的张君深,她确实被他的脸色吓到了,随即回头瞪了红绸一眼:“你都将官爷惹来了,还不快说,到底给这位公子吃了什么?”
红绸吓得直哆嗦,手一直紧紧抓住万妈妈手臂,吞吐道:“是……是一点点春药。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你呀!”万妈妈伸手便狠狠戳了下红绸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骂道,“你个浪蹄子,可真够给老娘丢人的。老娘告诉你,你要是惹上官司,可别拖老娘下水!”
卓云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也深知,此时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既然知道酒里加的是春药,便就请了方大夫来看便是。
望了红绸一眼,卓云眯了眯眼,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扶起地上的张君深。
几人走后,万妈妈气得伸手便扇了红绸几个耳光,呸了她好几口唾沫,骂道:“浪蹄子一个,银子挣不着,尽会给我惹事!你瞧瞧你,成天就知道吃吃吃,长得一身肥肉!哪个男人会看得上你?”
听得身后喊打喊骂的声音,姚善宝回头望了一眼,就没怎么注意前方,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
女子手上挽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的东西都洒了出来,落了一地。
姚善宝见撞到了人,立即道歉,然后也弯身一起帮她去捡地上东西。
蒙面女子弯腰的时候,脸上面纱被风吹了起来,姚善宝见到她那张脸时,吓得一跳。
女子脸上长了一些细小的毒疮,毒疮有些开始溃烂,有些还化了脓,只一双眼睛还算清亮灵动。
蒙面女子见到姚善宝时,也怔了一怔,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这张脸被人瞧见了时,又赶紧伸手将面纱罩在脸上,只是眼神还算不住往姚善宝这边瞥来。她看姚善宝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认识她似的。
“姑娘,你可还好?”姚善宝见眼前女子瞧自己的目光颇为奇怪,便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可有伤着你?”
“没有。”蒙面女子回了神,只慌乱捡起了洒了一地的果子,说道,“我没事,你走吧。”
姚善宝觉得这女子有些奇怪,但到底顾及着大傻子的病,也没多问什么,小跑几步过去,追着卓云就往衙门里走了。
姚善宝走了之后,蒙面女子这才停了手上动作,回头望着姚善宝离去的背影,眼里沁出了泪意来。
“珍娘,你死在门口做什么?”万妈妈心里十分烦躁,被衙门里的人闯了进来,她觉得十分晦气,现在看谁都不顺眼,此番见珍娘还这般磨磨唧唧的,刚好被她抓到了机会,狠狠打骂了她一顿。
珍娘是三年前被卖进万花楼的,卖进来的时候,已经有十九岁。在被“父兄”卖进万花楼之前,她一直在富贵人家当丫鬟。虽然是当丫鬟伺候主子,但好在伺候的主子心性温顺,她倒是没受什么苦。
后来主子死了,她父兄见她也到了年纪,如果再不出手的话,说不定将来还得赔份嫁妆钱,便开始谋划起另外的打算。珍娘打小便生得美貌,颇有几分姿色,又因着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跟着主子学过一点乐器,会弹曲子,便被她“父兄”用低价赎回家,又高价卖给了这万花楼。
万妈妈初次见到珍娘的时候,还十分喜欢,觉得这丫头生得好,又有才艺,必是个能赚钱的。可谁想得到,这丫头,一把年岁了却还装得跟清纯少女似的,死都不肯接客。
先是好言劝说,后来打骂,最后实在不行,直接给她下药。
虽是被人用了下三滥的手段逼得破了身子,可她从不作践自己,依旧不肯接客。但是人在万花楼,身不由己,万花楼是利用女人赚男人银子的地方,是容不得你装清高的。
珍娘身上有一股子清高劲儿,又会弹曲子,倒也有不少花钱买乐的爷们愿意为她花银子。
一天一天下来,珍娘也攒了不少银子,终于有一天凑够银子可以从良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却得了一种怪病。
在万花楼里接客,最容易感染的,便是花柳病。起初只是发觉身下那处有些异样,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身上一点点开始长玫瑰色的毒疮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偷偷找了大夫来瞧,被告知,自己这是花柳病症状。
小县城里的大夫,医术都不怎样,可是那方大夫她万万是不敢找的。一天天的,也就耽误了最佳治疗期,最后眼见着这杨梅疮似乎长到了脖颈处,她才又找了大夫来。
无奈,已经无药可救了。
得知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她倒是有些轻松了起来,也深深觉得,或许死是最后的解脱吧。
只是,在死之前,她还有恩情未报。
万花楼里,就只有红绸跟珍娘关系不错,珍娘得了怪病,也就只有红绸左右照顾着些。
见老鸨万妈妈走了,红绸偷偷拉着珍娘往自己屋子里走,关了门,开始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珍娘,情况好似比昨天又严重了些。你瞧,有些都开始溃烂了。”红绸望着珍娘手臂上、脖颈上、脸上的杨梅疮,又心疼又害怕,“还是找方大夫来瞧瞧吧?”
珍娘倒是无所谓,抿了抿唇说:“不必了,总之已经好不了了,就这样吧。”她夺回自己的手,将被红绸卷起的袖子放到手腕处,退离她几步道,“红绸,你往后别再来找我了,大夫说了,身上的这些毒疮,可是会传染的。”
“怕个什么!老娘贱命一条,早就不怕死了。”红绸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珍娘,我长得不好看,揽不到客人,整个万花楼里,也就只有你的心最善良。现在你病了,我多少得关照些的。”
珍娘跟红绸一般大,珍娘来万花楼的时候,红绸已经接了数年客人了。
红绸的娘也是万花楼里的姑娘,她不知道自己爹是谁,打小便跟着娘亲一起在万花楼里讨生活。
娘死得早,她没有出路,便也步了娘亲后尘,成了风月场所里的姑娘。
当那些肥猪一样的男人拼命在她身上卖命的时候,她有瞬间是恨的,恨不得掏出刀子才杀了所有人。可到底没有,日子便也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她也就习惯了。
直到遇见会弹琴奏曲的珍娘,两人一见如故,做起了姐妹。
珍娘红的时候,对她很是关照,也给过她不少银子用。现在珍娘得了怪病,就要死了,她怎会远离而去?
“好了,珍娘,你也别劝我了。反正,我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红绸还想去挽着珍娘的手,却被珍娘闪开了,红绸撇了下嘴巴,气鼓鼓道,“罢了罢了,你不愿意我靠着你,我便远离你一些。但是,你给喝我给你熬的药,知道吗?”
珍娘还是不愿意,皱眉道:“已经好不了了,何故费那个银子?红绸,我攒了些银子,反正我都用不着了,你拿去吧。拿去给自己赎身,回头找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去。”
“如意郎君?”红绸觉得好笑,摇了摇头道,“我在这万花楼生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样的臭男人没有瞧见过?早就对这个世上的男子不抱任何希望了。我便混一日是一日吧,我娘就是死在这里的,这里就是我的家。”
珍娘素来知道这红绸的秉性,便也没再多往这方面说,只问道:“刚刚来的那几个,是什么人?”珍娘想起了刚刚那位姑娘的容貌,乍一看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
红绸就是因为这事被万妈妈打了一顿,颇为有些不耐烦道:“那个傻子?不知道抽的什么疯,跑咱们万花楼里来找什么夜息花。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疯卖傻故意来讨便宜的?总之被我下了点春药,就成了那个死样。”
“那……那位姑娘呢?”珍娘犹豫着问道,“怎么一位姑娘也往咱们万花楼里跑?”
“谁知道呢!今天也真晦气得很!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在房间好好休息,我看差不多要准备着接客了。”红绸瞥了一眼珍娘的手,看到了她手腕上那块胎记,抬眸问道,“珍娘,还是找方大夫来瞧瞧病吧,至少,你还没有找到自己家人,总该有个念头。”
珍娘身子一震,随即也垂眸瞧着右手手腕上那块朱红色胎记,往事似乎又浮上眼前。她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却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自打有记忆起,她便是被这位爹爹卖给那位爹爹,不停做苦力,好在后来遇着了好主子,可主子却死了。
少奶奶……珍娘瞳孔缩了缩,双拳也紧紧攥起,眸光渐渐变得阴狠起来。
想到这里,珍娘心里有了打算,见红绸还站在这里望着自己,她笑着催促道:“你赶紧出去准备吧,不然呆会儿妈妈又要说你了,快去吧。”
红绸走了之后,珍娘坐到梳妆镜前,打开化妆奁,想到刚刚在街上听到的“柳府闹鬼”事件,她拳头攥得更紧,嘴角渐渐露出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