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玄不知道自己在期许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理智告诉他,是的,他期望君玉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摆脱质子身份,鱼归大海,龙回九天,他便能翻身为王。可是他的心又却在抗拒,君玉歆,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可以毫不留情便将我推给别人,挽留我,舍不得我,甚至禁锢我,让我看到你对我的爱意。
他在这理智和情感中,努力挣扎,而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情感的话,只相信自己的理智。
君玉歆到底是没有回答顾舒玄的问题,她始终都只保持着假寐的姿势不曾动过,旁人都以为她早就熟睡了过去,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安静到直至沉默。于是这沉默将这小小空间的马车里的空气都像是要挤压出去,凝重的气氛让人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于是也就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君玉歆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更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君玉歆是怎样的心情。
她再一次印证了别人对她的看法,冷酷无情。
只有长善知道,她替君玉歆扶正面纱的时候,触手湿润,君玉歆说,那是天气太热,马车里的冰块半点也不凉快,流了许多的汗,连面纱都打湿了。
“你内力那么深厚,哪里用得着靠外物来寻个凉快?”长善低声嘟哝。
君玉歆微笑,多么天真的长善,永远分不清真话假话。
而顾舒玄和君玉歆再次保持了最高的默契,对于马车里的那场谈话都选择了闭口不提。
朱墙宫闱背后圈起的皇宫,依然巍峨庄严,安静且神圣,这偌大宫殿里的人大多都在艰难求生存,只有上天眷顾的那些人可以无忧无虑地活在其中,心安理得无所顾虑地享受着天潢贵胄身份带来的福贵加身。
不谙世事的慕月公主便是这样的人,她生来高贵不凡,身为古长月的妹妹,她不仅拥有着美丽的容颜,还有一颗干净剔透的心。
平日里她的笑声总是这座阴气森森皇宫里最美妙的一道风景,可今日她的眉头有些紧锁。
“公主你怎么了?”伺候慕月公主的丫头长得很秀丽,笑起来有两颗可爱的虎牙。
慕月公主托着下腮,神色惆怅:“他们都说离诀国的使团是来求娶我的,你说,将来要娶我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所有的少女都会怀春,幻想着意中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那人当是***潇洒,玉树临风的,慕月公主也在幻想着,那个将要求娶的人,会不会如她想象中的那样,英姿不凡?
“公主乃是千金之躯,能求得公主的人定是要出众不凡的。”有着虎牙的丫头也陪着慕月幻想。
“前些天你去打听那离诀国皇子,打听出什么来没有?”慕月羞红了脸蛋,提前打听男子的品行,这种事说出去女儿家总是羞的。
小丫头撅了撅嘴,像是有些话不好说。
“怎么了?”慕月松开托腮的双手问着贴心的丫头。
“问倒是问了,听说那皇子府中已有七房妻妾,平日喜招舞姬,这不江南总督还送了一批舞姬进宫吗?想来是知道这位皇子的喜好,而且我还听说……”小丫头欲言又止。
“还听说什么了?”慕月心已有些沉,男子喜美色,她自然是懂的,看看这宫中无数的美娇娥,便知道自己的皇兄也是喜美人的,连皇兄尚且如此,又怎么期望其它的男子更洁身自好一些呢?
“奴婢有罪,奴婢不敢说。”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下,连连请罪。
“你说,我恕你无罪。”慕月皱眉,她很是讨厌这种话说到一半却不说了的事。
那小丫头颤抖了半天,才敢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他们说公主贵为我羲和国千金,离诀国区区一个庶出的皇子就敢来求娶,着实未将公主放在眼中,只怕日后公主嫁过去了,日子会不好过。”
对于嫡庶之份,身为皇家的人总是格外敏锐,哪怕是天真不懂事的公主,从小浸淫在这天底下权利最集中的地方,也见多了听多了庶女嫡子的故事,远的且不说,只说宁妃的那个小皇子,宁妃不过是一个普通嫔妃,生生凭着生了个嫡长子便可以夺得风头,如今更是协理后宫,由此便可见嫡庶之分有多重要。
她之前并未想过离诀国来的皇子是个庶出之子这种事情,如今被人提起,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份被人生生压了一头下去,她隐隐有些觉得,那离诀国皇子有些配不上自己的味道。
“他们还说什么了?”心里有些烦闷的公主追问道,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哪里受得别人在背后如此编排她?
小丫头又颤抖了一番,像是一片单薄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煞是可怜,她凄凄哀哀地说道:“还说离诀国作为我羲和国的手下败将,就算有人要来娶公主,也该是他国太子,哪里容得下一个庶子在这里丢人现眼,羞辱公主。”
这小丫头说话极有意思,将整句话的重音落在两个词上面,太子,庶子。于是作为听众的公主自然会跟着她话里的重音去思索,一个是太子,一个庶子,谁更有资格迎娶自己,似乎不需要多想。
“太子?”慕月轻蹙蛾眉,“离诀国的太子不是个质子吗?岂不是更配不上我?”
“若是能迎娶公主,离诀国的人还会把他作为质子押在羲和国吗?”小丫头的声音充满了天真,就像只不过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没有两国利益纠葛,不懂其间艰辛险恶,她像是只是单纯地觉得,娶了公主的离诀国太子,就不能再做为质子了吧?
慕月公主很自然地想起了顾舒玄,那个桃花眼一弯便是一泓深情的男子,京中只怕鲜少有人能与他一比***了吧?
“可是离诀国太子不是跟君家小姐……”那堵高高的宫墙并不能完全阻隔宫内宫外,至少那些生了翅膀的流言会通过无数人的嘴最终传到宫里来,给这寂寥深宫添一丝情趣。
“若真如外人所说,那公主更应该看紧离诀国太子,人人都知道君家狼子野心,若君家小姐和离诀国太子之间有些什么,对我羲和国可是大大的不利,您身为一国公主,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小丫头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慕月公主歪着小脑袋想了又想,不知道有没有想明小丫头的话,而小丫头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话说过头了,讪讪着不敢再吱声,可怜兮兮地站在一边,等着慕月公主要么骂她不知死活,要么认可她的看法。
许久之后,慕月公主茫然地问道:“可是,我跟皇兄说这些会有用吗?”
那个小丫头悄然抬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公主,嫁人可是你一生的大事啊。”
于是慕月公主显得若有所思。
小丫头不再打扰尊贵的慕月公主思考她的人生大事,毕竟两国联姻这种事再如何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一场婚嫁之礼,虽然公主的想法并不重要,但欢天喜地嫁过去总比哭哭啼啼的要好。
小丫头望着天边一只白鸽飞了许久许久,心想着是不是有朝一日也可以如这白鸽一般离开这人间地狱,这皇宫有什么好呢,一个不小心,便是人头落地呢。
君家的暗卫很熟稔地吹了一声口哨,白鸽便落在一个黑衣男子手臂上,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跟上了,才轻车熟路了跃出君府,往京郊而去。
“辛苦你了,君忠。”君玉歆自树后绕出来,看着那男子的背影说道,这是君府暗卫统领,唯一一个被赐了君家姓的外人,关于他有很多传说,有人说他是君发财手下老将之子,有人说他是天牢死囚为君隐所救,也有人说他是江湖浪客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得已投奔君家。
传说的真相是什么样子不重要,他的忠心不需要君玉歆去质疑,所以当君玉歆跟他说:“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不得告诉君府任何人,只有你我知道”时,他只问了一句“是否为君家好?”
君玉歆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当然君玉歆也不会知道,这是因为她哥哥君隐曾经给君忠交代过一句:“如果有一天她要用到你们,你自可信她,如信我一样。”
君忠带来了宫里的消息,虽然他心存着疑惑,但他不习惯发问,更习惯沉默地执行命令。
君玉歆看完秘信,百味杂陈地笑了一下,对身后的君忠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个很好的朋友,跟你一样沉默。”
君忠不知该如何接话,便默不作声。
“我哥哥,他开始削减君家的生意了,是吧?”君玉歆生生将后半句想说的话忍了下去,还是不要总是提及了吧,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回小姐的话,是的,依小姐所言,江南那边第一个动手,是钱掌柜的主持此事。”君忠拱手回话。
“那就好,君忠,帮我做一件事。”君玉歆转身,负手而立看着他。
就在那一瞬间,君忠觉得,好像君玉歆成为了他的主人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他无由来地想要臣服。
“但听小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