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玄来到羲和国十二年,他从来没有觉得羲和国的夏天这么寒冷过,冷得像是在如坠冰窘,哪怕烈日当空,他依然遍体生寒,于是他喝了好多好多的酒,借酒御寒,却发现越喝越冷,冷得他只想蜷缩起来躲在一个角落。
“公子。”白帝羽连琴也弹不下去,担忧地唤了一声。
“我们就要回离诀国了,你开心吗?”顾舒玄闷声问道。
“公子你开心吗?”白帝羽问他,公子你不开心,可你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我自然开心,我马上就可以回去报仇了,那么多条人命,我可以讨回来了,老白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开心?”顾舒玄冷笑一声,开心是什么东西?
“公子……”
“她凭什么这么对我?白帝羽你说,她凭什么?我几时成了她的玩偶,随意摆布,不顾我的感受?她不是想逼我吗,那我就按着她的意思,我娶慕月那个女人,我会对慕月很好,她将成为我的太子妃,我将带着无上的荣耀回到离诀,我将成为离诀的王,我会拥有天下,拥有一切,可我唯独……唯独不能拥有她……”
“公子……”
“我知道天下和一个女人之间根本不存在选择,我连想都不用想就会选择天下,我背负血海深仇,我没理由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苦心经营十二年的一切,白帝羽,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吗?”
“公子……”
“我不会,我是顾舒玄,我姓顾,我是离诀皇族,我早晚有一天会让整个大陆都尊我为王,羲和国将会被我纳入离诀版图,十二年前那场灾难我会让羲和国付出代价,十二年的质子生涯我会得到补偿,所以,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公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需要你教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我喜欢她啊,我喜欢她,白帝羽,我将为王,可是我将是一个残缺的王。”
“属下去安排慕月公主的事,公子累了,请休息吧。”
顾舒玄将蜷缩起来的四肢打开,尽量伸展,自鼻端口间呼出的酒气熏人,而他却想着,来吧,看一看还有多少劫难需要他来承受,来吧,看一看这世间一切能否将他压垮。
灵姬的胭脂铺今日打烊得很早,紧闭的门扉后面有一个烂醉如泥的女人,她醉得东倒西歪,笑得莫名其妙。
“君小姐,你喝多了。”灵姬扶着她坐下,端了一杯清茶喂她喝下。
灵姬从来没有想过会看到君玉歆这么失态的时候,她应该是一个永远冷漠无情的女人,永远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动摇她冷得像块铁一样的心脏。她不该放纵,因为她永远自持冷静。
“灵姬,灵姬你知道吗?我把我最喜欢的男人,送给了别人。”君玉歆哈哈一笑,又灌了一口酒。
“你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灵姬捉住君玉歆四处晃动的双手,将她按在床上。
“我留不住他的,不如放他走啊,这样日后他回想起来会带着无穷无尽的遗憾,我将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如果我死缠烂打,他会厌恶我,反感我,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君玉歆拉着灵姬的衣袖,吃吃笑着。
“你永远聪明,所以你永远得不到真情。”灵姬与长善不同,长善永远都不知道君玉歆真正想说的东西是什么,而灵姬不一样,她很聪明,她看尽了人世的离别和虚伪,所以她很了然地就看穿了君玉歆的意图。
既然得不到,那就要让你永远牵挂,君玉歆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顾舒玄,对待她爱的人,这还是女人吗?这还是爱情吗?
“反正得不到,我就成全他,我助他飞黄腾达,我助他翱翔万里,我要做那根永远牵系着他的细细的绳子,他飞得再远再高,他也忘不了牵线的人。”
“君小姐,这样彼此折磨,有意思吗?”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知道他爱我,我能感觉得到,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美好的童话,哪里是所有的公主和王子都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哪里是?你看看你,看看小安,谁不是好人,谁不曾善良,谁得到好的结局了?”
“至少我们努力过,付出过,哪怕最后的结局是不好的,我们也体验过爱一场的感觉,而君小姐你,连真正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都不曾尝试过。”
“反正结果都一样,有没有体验过重要吗?”
“所以你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人,你连开始都不肯,就为了避免你不想面对的结局。”
“灵姬你不会懂的,如果我不是君玉歆,如果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如果给我一个选择,我会跟他走,我会敢放肆爱一场,可我是君玉歆,我就只能成为君玉歆,你以为,谁都有任性的权利吗?”
“你出生的时候怎么了?”
“没什么,我累了,让我睡一觉,睡醒就好。”
当君玉歆顶着头痛欲裂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她揉着脑袋迷迷糊糊睁眼,眼前便凑过来一杯冰水,抬眼一看,是长善拉长着一张脸。
“谁又招惹你不痛快了?”君玉歆接过冰水喝了一口,笑话一声。
长善冷哼一声也不理她,君玉歆好奇,想着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了她:“到底怎么了?”
“你就这样喝得烂醉睡在灵姬那里,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眼睛的秘密被她知道了怎么办?你不是一个很小心的人吗?她就那么值得你信任?你心里有事你不痛快你不能找我说啊?你非得醉得像条狗一样跟她去吐苦水啊?我是死的吗,我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是说我是聋子,听不到你说话?你这么讨厌我你去跟师傅说啊,我马上就走绝不在你在眼前晃悠,谁管你死活!”
长善连珠炮似的发问和怒骂让君玉歆有些错愕,她只是一个人承受得太辛苦,再不找个人说一说她会崩溃,会无法控制住自己,从未想过长善会这么在意这些。
君玉歆觉得很感动,鼻头都有些发酸:“昨晚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我倒不想去呢,最好让你死在那里我就安心了。”
“长善。”
“放!”
“对不起。”从不轻易道歉的君玉歆对长善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对不起,让你觉得自己被忽略了。长善,你很重要的,你是特别的,你是无可替代的,对不起,没能早些让你知道。
“谁要你道歉了?”长善揉了揉鼻子望向别处,背着君玉歆伸出手来,想接过君玉歆手上的空杯,却被君玉歆握住她的手。
长善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一边哭一边骂:“你知道我昨晚多担心吗?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你,又不敢进城怕被人发现,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你跟我说啊。我知道你喜欢顾舒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跟我讲啊,你干嘛要一个人憋着?我是笨,我可能听不懂你的话,可是我能陪你哭啊,你到底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哭出来没什么丢人的,我还哭过呢。”
“在你面前哭就够丢人了。唉呀你快别哭了,本来就长得难看,这一哭就更难看了,你别打我啊,我还不能说实话了?长善你再打我我可反手了啊,唉呀!”
一如既往,君玉歆是不会给自己太多时间沉浸在情情爱爱中的,她最异于常人的地方就是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相比起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那一场儿女之间的情爱实在不值得一提。
君忠又来了一次,带着肃穆的神色:“正如小姐所料。”
君玉歆跟长善打了一架,浑身舒坦,伸了个懒腰,靠在杨树树杆上看着君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禀告给大公子,此事不容小视。”君忠谨慎地说道,他倒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但这一次的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畴。
“君家有多少暗卫?”君玉歆突然问道。
“共计三百七十八名。”君忠不用想便能报出数字,那是他手底下的人,他自然无比清楚。
“全部调回京中,严阵以待,另外,等我哥哥处理完了生意上的事,你再把此事告诉他,在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君玉歆看上去并没有君忠那么紧张,甚至带着几分懒散。
“君家的生意遇到了一些问题。”君忠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君玉歆。
“什么问题?”君玉歆问。
“本来依大公子的计划,是准备将君家的人手都遣散,然后将生意完全交给皇帝打理,如此一来,皇帝既不会有其它想法,君家的人也不必遭遇清洗,可是有些人并不听话。”君忠指的不听话其实很简单,有一些人是舍不得君家,这些人还好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是能散了的。
可还有一些人,是舍不得君家带来的荣华福贵,在他们看来,就算换个主子,他们依然可以继续做生意,只是效忠的人从君家变成了皇帝而已,他们荣华依在,福贵照享。
君玉歆听罢,挠了挠头发:“这些人,怎么非要找死呢?”
“依小姐的意思……”
“杀了吧,我哥可能为了君家的名声做不出这样的决定,我可不在乎。”
君忠心中一凛,他便知道,君家这位小姐从来都不是善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