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细碎,君玉歆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般仔细地赏过月色,便与长善缓步而行,踩着一地的月光如银霜,她很容易想起一些美好的时光。
“玉歆。”突然出现的男子站在月光中,像是一个自天边而来的仙人,出尘飘逸,不染人世烟火。
“哥?”君玉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君隐,而君隐肩头有露珠,他看上去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与我走走吧。”君隐伸出手来,他的掌心向上,一如以往,等着君玉歆将小手放在他掌中,他会握着君玉歆柔软的小手一起散步,就好像他们从小便是这样一起长大,没有过十五年的分别之苦一般。
而君玉歆看着君隐那只指骨分明,修长好看的手,却迟迟无法伸出自己的手来,她清晰地记得老夫人的话,记得那话中隐晦的提点,她也清晰地知道,她不能再这么放任君隐的感情泛滥下去,无论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哥哥啊。
“我看得见,自己走就好。”君玉歆笑着说道。
于是君隐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便显得无比的落寞,像是想握住这如水月光,却只能看着月光在他指缝中穿行而过,顺滑流畅,唯独不能停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君玉歆问他。
“君忠告诉我的。”君隐说道,君忠是在今晚回来的,君隐一听到君玉歆其实并未去沛城而是在京郊外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却只看到了顾舒玄,又见到了顾舒玄,他苦笑不已,无论何时找不到君玉歆了去找顾舒玄,总是能知道她在哪里的。
“哦,你有什么事吗?”君玉歆尴尬地找着话题,他们兄妹二人,何时这般难堪过?
“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君隐与君玉歆并肩而行,杨树落下的阴影并不张牙舞爪,如同他的躯干一样笔直简单,他们两人走一道阴影,便迈进一片银霜。
其实君隐来找君玉歆是有事要说的,但看着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奶奶和父亲还好吗?”君玉歆尽量让气氛不要沉默。
“都还好,只是很挂念你。”
“哦,那就好。”
“你让君忠杀了很多人。”
“嗯,我觉得有些人杀了比较干净。”
“你喜欢就好。”
你喜欢就好,君隐永远是这样对君玉歆,只要君玉歆喜欢,她做什么都好。她将天捅出一个窟窿,只要她高兴,君隐也愿意陪他看一看天的外面是什么,然后再毫无怨言地替她补上。
君玉歆再找不出话题,只能迈过一道又一道树影,走进一片又一片银霜,沉默像是亘古便存在,横在他们之间,连呼吸都要变得小心翼翼。
“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该多好?”君隐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太深太浓的哀伤,像是逃不出宿命一般的无奈。他看着君玉歆发间的蓝玉发簪,这是他送给君玉歆的见面礼,君玉歆从未取下过,只是这样一件小小的事,便让君隐感动至现在。
君玉歆的步子一顿,像是被谁钉在了那里,僵硬了的背脊连转身都显得艰难,她许久没有说话,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君隐,月光下的他如同一尊琉璃,不会太过璀璨,但自有光辉使你无法忽视,他的沉默他的稳重,都像是实质化了一般,让人能清晰地看到感受到。
“很晚了,哥你快回去吧,夜深露重,别着凉了。”君玉歆只能说。
“好,你自己当心,有事随时可以找我。”君隐希望君玉歆只是一个爱撒娇耍无赖的小妹妹,他便可以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着,宝贝着,替她遮风挡雨,让她快活一生,可是君玉歆不是,她有太多想法。君隐是如此的热爱着这样充满智慧的君玉歆,又是如此的憎恨着君玉歆的智慧。
她若没那么聪明,该有多好?
君玉歆看着月下君隐渐渐离去的背影,那挺拔欣长的身形太过寂寞,令人不忍多看。
也许君玉歆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她遇上君隐之前,还有另一场对话,这场对话是在两个男人之间,顾舒玄和君隐。
“她是你的妹妹,你要怎么毁掉你自己的人生我不管,但你不能毁了她的。”顾舒玄这样对君隐说。
“她是我的妹妹,所以不会让别人毁了她的人生,顾舒玄,你配不上玉歆对你的情意。”君隐这样说。
“至少我不会让她沦为别人的笑柄,君隐,你是个男人你可以不在意,但君玉歆不行,她日后还要嫁人,还有很长的路,你不能这么自私。”
“不要说得好似你很伟大,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却在忙着娶另一个女人,还让她帮你,这种递一把刀子给她,让她自己割下身上的肉来满足你私欲的作法,好像比我更卑鄙。”
“至少我不会让她有家不能回,让她成为你宰相府的牺牲品。”
“如果我放过她,你会吗?”
“我不会,除非我死,否则连君玉歆的梦里,我都不会放开她。”
“自私到极致的人。”
不过是彼此彼此的两个人而已,其实谁都没有资格责备对方吧?好在他们争执的女人是君玉歆,从来不会让情感乱了理智的君玉歆。
其实到底是谁不会放过谁,谁说得准呢?
就在君玉歆和顾舒玄两人在京中忙着如何翻天覆地的时候,云之遥终于回来了,他晒黑了许多,看见君玉歆的第一句话是:“我真不知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谢是怎么谢?恨又是怎么恨?”君玉歆一边说一边错开了他,拉住了站在后面壮实了不少,洗去了不少纨绔气息君安,好久不见,小安。
“姐。”君安一上来便给了君玉歆一个大大的拥抱,君玉歆不着痕迹地轻扬了一下眉头,拍了拍君安的后背。
君玉歆领着一众人进了屋子,长善找了半天拢翠却并未找到,云之遥告诉她,拢翠和笑姑在忙别的事,暂时来不了。君玉歆却知道,云之遥是故意将拢翠和君安分开来,免得这两人见了好生尴尬。
“来,跟我说说你们的海上之旅吧。”君玉歆一开口,便让许多人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了海上?”云之遥惊诧地问道。
“小安的衣服上有咸腥味,所以我知道。”君玉歆给出答案。
“我不记得你去过海边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你总得见过猪,才知道那是猪在跑啊。”
君玉歆揉着额头,一脸无奈:“我为什么要跟猪争论猪这种问题?”
“不是……唉你怎么又拐弯抹角地骂我?”云之遥好生喊冤。
众人哄笑,云之遥倒也不觉得难堪,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君玉歆老是换着花样地整他。
这位金满堂的掌柜先是对顾舒玄表达了敬佩之情,他说:“顾公子好才智,竟想得到将铁矿藏于海岛之上,这样无论是羲和国还是离诀国都查不到半点痕迹。”
顾舒玄洒然而笑:“不过是比别人运气好些,寻了个不错的地方而已。”
“顾公子谦虚了,羲和离诀两国之间隔着浩瀚大海,海岛又多是潮湿之地,顾公子不仅能在汪洋大海中寻到一处极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岛,还能将小岛上收拾得干燥清爽,以防铁器生锈,实在令人佩服。”云之遥的话显然是真的在夸顾舒玄,而在诱逼些什么。
“云掌柜此话何意?”顾舒玄凤眼微眯。
“虽然那岛上荒芜人烟,但岛上的铁矿却早已被铸成兵器,我查遍羲和国上下无人敢私开熔炉,铸造数量如此之大的兵器,顾公子,你可是准备装备一支军队?”云之遥问道。
“云掌柜言重,我喜欢收集兵器,这也有错?”好个泼皮无赖!
“顾公子,既然我是金满堂的半个掌柜,我理应知道这些铸造兵器的人是谁,有何目的,数量几何,开销多少。”云之遥有着特别的坚持,他知道君玉歆很看重顾舒玄铁矿的去处,虽然云之遥对羲和国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但为了君玉歆,他愿意做一个羲和国的爱国者,所以他必须知道顾舒玄做的这一切准备,是不是想有朝一日攻入羲和。
羲和国这不是扣押了一个人质,而是养了一头恶虎在身边。
顾舒玄看了看云之遥,又看了看一脸若无其事的君玉歆,这才说道:“我既然敢让你们去看,就是保证不会用这些东西对付羲和国,更何况君府的小公子也在,莫非我顾舒玄真的活腻了,想带着宰相府的人去拿罪证,将我当场拿下?”
“可是……”云之遥还有太多的疑惑未解,他这一路既惊险又刺激,他喜欢找顾舒玄问个问题,但却被君玉歆拦了下来。
“云之遥,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吧。”君玉歆对他说道。
“玉歆,你不知道,那岛上明显是有人的,我们一去他们就走了,我……”云之遥急忙解释着,他仔细查过,那岛上绝对有人在居住,只是他怎么都找不到那些人藏在哪里,他几乎都将整个岛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我知道,我相信你,剩下的问题我来问他。”君玉歆拍了拍云之遥的肩膀,让他安心。
“那好吧。”云之遥知道君玉歆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只好带着君安下去。
“小安。”君玉歆叫住君安。
“怎么了姐?”
“回府看看吧,奶奶很想你,别跟他们说我在这里,也别说你见过我。”
“好。”
还是小安,永远不问为什么,只要君玉歆说他便会答应的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