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伶人楼里的姑娘都知道,最近这看上去依然热闹的伶人楼其实清闲了不少,漂亮的姑娘们除了唱曲跳舞吟诗作对之外,不必再出去做别的生意了。
于漂亮姑娘们而言,她们一下子舒服了很多,空出来时间可以上街买几盒胭脂水粉,挑几匹新花样的布帛,裁一段锦绣年华穿在身上。
顾舒玄也闲了下来,金满堂的事几乎已经敲定,金钱豹和云之遥这二人的合作无间使得他轻松许多,但他也没了以往那些花花心思。若换成以前,他这会儿已经招摇着一张绝好的脸皮出门去勾搭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谦谦公子的模样定是容易让她们心动的。
可是他如今只是坐在自在处的阁楼里,懒洋洋地喝着一壶酒,听着白帝羽弹着曲子——以往他最爱这琴音,在此时都显得有些聒噪。
“别弹了。”顾舒玄挥了挥手,揉着额头。
白帝羽按下琴弦,望着这个他追随多年的公子,心中无声叹气:“公子有烦心事?”
“伶人楼和百媚生现在怎么样了?”顾舒玄问道。
“情报倒是还好,依然在我们的掌握中,可是却不再随意接杀手的单子了。”白帝羽说道。
顾舒玄并非是一个好控制的人,他应允君玉歆不再碰触半点羲和国的内政,但这不代表他甘心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不晓。
除了伶人楼和百媚生,他还有其它的方法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楚家和江家那边对金满堂是什么态度?”同样的问题,除了君玉歆之外,顾舒玄也能想到,他有些搞不清君玉歆准备如何阻止楚家和江家继续对金满堂的施压。
“江家那边果真查到了峻城云家,但奇怪的是好像有人帮我们完善了这条线,江家什么都查不到。楚家的话,楚佩去找过云之遥。”白帝羽如实说道。
顾舒玄微微眯眼,有人帮了他们?片刻间他便想明白,想来能帮他们的也只有君玉歆的那位哥哥君隐了,能完美地骗过江家的人,只能是君家的人。
他忽然露出嘲讽的笑容来,说道:“我是不是很窝囊?什么都要靠君玉歆一个女人?”
“公子……”白帝羽喃喃,他不知该如何接话,本身作为质子,就是窝囊的。
“无妨,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我不想依附于君玉歆,谁都可以,不能是她。”顾舒玄仅存不多的尊严捍卫着最后的一丝底线,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俯首做小,唯独不可以是君玉歆,他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尊严,足够的实力,足够与君玉歆站在一处。
他恨现在的处境,更恨将他处境变得如此尴尬难堪的人。
白帝羽知道顾舒玄的恨,他与顾舒玄的恨是系于一处的,当年那场灾难,害得所有人不得不流亡他国,他无法不恨。
“公子可是在想君小姐?”白帝羽问道,既然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他的公子,那身为属下的他,只能为主子排忧。
“你又要说我是在自寻死路?”顾舒玄桃花眼一掀。
“君小姐之才属下已经见识过了,公子识人之慧,属下自愧不如。”白帝羽说道,“公子,你既然想她,为何不去找她?”
“她若不想我,我找她有何用?”顾舒玄转了转酒杯,他想起那个云之遥,想起君玉歆见到云之遥时的欢喜和激动,他心里莫明发堵。
“公子明明知道君小姐心中是有你的。”白帝羽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人何苦这么相互折磨?
顾舒玄歪了歪嘴角,手中酒杯一放,对着白帝羽招了招,白帝羽苦笑一声,老老实实走过去恭敬听话。
“我告诉你啊老白,君玉歆这个女人,她是一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她永远不会对一个人彻底交出真心,你以为她叫云之遥去打点生意真的只是她说的那些原因吗?她是在派一个人盯着金满堂,盯着我,只要我做出一点点对羲和国不利的事情,她就会立刻揪住不放打击下去。”
顾舒玄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桃花眼里的情绪翻涌,而白帝羽看着心惊胆战,他了解顾舒玄,他从未在顾舒玄眼中看到过如此挣扎的情绪,哪怕是他当年被送来羲和国做质子时,他都是冷静的。
而此时的公子,已有些失控了。
顾舒玄还在说,他说:“可是我是要回离诀的,只要一找到那样东西,一有机会,我就会回离诀国,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君玉歆成了我最大的阻碍,你知道如果我聪明,我会怎么做吗?”
“会杀了她。”白帝羽沉默地说,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对,我应该杀了她,可是我居然下不去手,我居然愿意为了她退让,白帝羽,我是不是疯了?”顾舒玄怆然一笑,似萧瑟的秋天提前到来。
“公子,如果到时候可以回离诀了,你会舍得君小姐吗?”白帝羽问道。
“舍不得又能如何,她总不会跟我一起走的。”顾舒玄忽生疲惫。
“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用就说,没用就烂在你肚子里吧。”
“既然公子和君小姐都已经知道了你们最后的结局,为何不让这过程肆意一些?我想聪慧如君小姐,她早已想明白,你们最后,注定是无法相守的。”白帝羽的话是如此的直白露骨,陈述着最残忍的事实,这个被顾舒玄刻意淡化,刻意隐藏的事实。
他们注定是要分开的,既然做不到现在就一刀两断,何不从现在起就珍惜仅存不多的时间。
顾舒玄闭眼,微抿的唇线看不出他内心的抉择:“那样东西,可有消息了?”
“依然没有,但我听说有其它的人也在找它的下落。”白帝羽说道。
“赶紧去找,找到了这羲和国我也不必再待下去了,金满堂算是我留给君玉歆的礼物。”顾舒玄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他便会越难割舍,趁着现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最好趁早离开。
事情并非总是如顾舒玄想的那般顺当如意,他只是出门信步一走,便遇上了想见的人。
京城的夜总是繁华热闹的,永远的盛世人间,永远的歌舞升平。
他在满目繁华中依然一眼便看见了她。
“真是不巧,这样也能遇上。”君玉歆打了个招呼,金满堂忙碌的琐事让他们两人之间无比沉重的情绪了有些许缓和,至少不必一见面便要扭头就走。
“可不是?不知君小姐可否赏面与我同行?”顾舒玄偏偏生得这样***好看,便是再多的流光溢彩也遮不住他的风华绝代。
君玉歆已经记不得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顾舒玄这张脸,这张她初见时便万分惊艳过的脸,这张脸不知何时已烙在她眼底,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一些看上去极其愚蠢的事。
在喧闹的京中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并不容易,于是他们并肩而行穿过表情各异演绎不同人生的人群,听丝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悠扬的曲调。
见多了年轻男女们羞涩的脸庞,和他们之间流淌的情意,君玉歆才偶然记起,今日竟是七夕节。
这便有了放纵自己的理由。
“我们去喝酒吧。”君玉歆忽然提议。
“好,不醉不归如何?”顾舒玄笑问。
“醉的可别是你。”
“你倒是猖狂。”
两人拎着几坛酒攀上了钟楼,在这里可以将京城的整个夜景尽收入眼,你能看远处舞着的火龙走过小桥,看到连成一线的河岸灯火,还能看到河中间的花灯零零散散就像天上的繁星。
“顾舒玄你看,多美。”君玉歆低叹一声。
“离诀国也有这样的美景,可惜我只看过一次。”顾舒玄抱着一坛酒,目光望得很远,似乎望去了远在海那边他的故乡。
“当年为什么会是你来羲和国作质子?”君玉歆不解,他是太子,按理说,没有哪一个国家会把自己的太子送来做质子的。
“许是见我长得好看,想我多勾引几个羲和国的美人回去。”顾舒玄低头一笑,有弯弯的嘴角,和微眯的桃花眼,君玉歆却看到了他眼中的浓烈悲伤。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顾舒玄已经走过来抱住她,力气有些大,所以箍得君玉歆的肩胛发痛,带着酒气的呼吸响起在她耳边,尔后她听到他说:“老白说,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何不放手过好现在,君玉歆,你敢不敢,与我疯狂一场?”
毫无怔兆,君玉歆的眼泪便簌然而落,滚烫灼人。
她抬手环住顾舒玄的腰,正如顾舒玄所言,越是压抑,那些情愫越是疯长,缠绕在她心脏,勒紧着她无法呼吸,所以她连看到顾舒玄时都会情绪波动,怕只怕,那情愫一触便要倾泄而出。
她是知道顾舒玄终归要走的,这样一个有着如此野心,如此谋略的男子,不可能甘心在羲和国做一辈子的质子,直到老死他国,她知道她不能留他。
明知是绝路还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这算是勇敢,还是愚昧?
君玉歆刚要说话,顾舒玄却牢牢抱住她将她转了个方向,而后一声闷响,君玉歆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知道那声音,那是刀剑插入身体,撕裂血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