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蔬所料不假,房间内须发皆白者,正是青莲教首领邢九公,他本是太学生,曾经豪情壮志,联合众多太学生慷慨上书针砭时弊,然皇上仍是沉迷书画辞章、醉心声色犬马,奸佞依然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他一怒而退出太学,成立青莲教,初衷是对抗为祸朝廷的权臣,奸人虽厉,人皆恶之,有很多人拥护邢九公,支持他的义举,不断以钱财资助,他们也从简单的游行示威到绑架劫持、伺机暗杀,使得蔡京一流闻风丧胆,青莲教所为渐有成效。
若说钱财这东西好是真好,人们生活之必须。然说它坏是真坏,多少人经受不住诱惑,例如邢九公,手中的钱财聚集,他忽然发现这却是一个发达的机会,此后抗击奸佞只是一句口号,他们挂羊头卖狗肉,变成单纯聚敛财富,甚至与奸人、匪人私相授受,各取所需。
邢九公虽然一介书生,亦不懂绝世武功,但他头脑灵活,善谈健语,懂得收买人心,身边弟子众多,并层层分设职务,青莲教俨然已成规模。
他此次与莫府奶娘合作,密谋的是杀死司空轩武的那些姬妾,奶娘曾经对莫兰说过,那些姬妾她想让她们存在她们才能存在,反之,就是除掉。
那日莫兰听了奶娘的话,恶人先告状,去司空老夫人那里坦白,自己就是莫笑天的女儿,也就是苏家应有的少夫人,往青州苏家成亲时,被匪人劫持,说苏蔬本是流**,无意之中听了此事,贪念遂起,冒名顶替她去苏家,做了少夫人,等她和奶娘从匪人手中逃脱,苏家之事已成定局,再者,苏少爷已死,她惊慌失措,本想回去禀报父亲,看他如何定夺,却得到父亲身陷囹圄的消息,没办法才一路辗转来到汴梁,投奔司空轩武,司空轩武亦接纳了她,安排在别苑居住,谁知苏蔬一来汴梁,她和奶娘便被赶出别苑,无处落脚,才来将军府拜访,寻个安身之所。
司空老夫人虽然不高兴莫兰欺骗自己,然也觉得她情有可原,本就喜欢莫兰的性情,知道莫笑天已经获救,询问莫兰可去寻找父亲。
莫兰口中唯唯诺诺,和奶娘装着寻找父亲,离开将军府,赁了户人家居住。
奶娘本打算带着莫兰去找莫笑天,继续恶人先告状,忽然又把此事放弃,是发现莫笑天并无急着寻找她们,心下奇怪,不知发生何事,唯有暂时等等。
其实非是莫笑天不急着找她们,而是苏蔬不想莫笑天面对女儿,惩罚还是宽恕,进退维谷,才没有告诉莫兰的下落,等自己想出好的办法再说。而莫笑天因为要教授苏蔬鞭子功,想等苏蔬学会之后,自己回淮阴,一来寻找女儿,二来,他无罪释放,总得回家团聚。
话说回来,奶娘为何勾结邢九公?按她的自信,莫兰迟早会嫁给司空轩武,虽然莫笑天此次逃过劫难,然世事难料,不知何时再起祸端,司空家的那个丹书铁券,让她念念不忘,是以那些女人不能留,莫兰性情柔顺,以后岂不是被她们欺负,并且,她想以此嫁祸苏蔬,让司空老夫人震怒,毅然决然的拒绝苏蔬进门。
谁知,等她进了房间,邢九公却突然道:“此事暂时搁置。”
奶娘不明白他是何意,当的一声,解下身上的包裹丢在桌子上,推至邢九公面前,哗啦啦直响。
“邢教主,咱们说好的事情你若私自改变,别怪老妇翻脸不认人。”
她沉下脸,恫吓邢九公。
邢九公当然知道这个莫府的奶娘可非一般的老妇,他早已打探清楚,白凤扬,乃多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冷血杀手,后不知为何悄然退隐,当下重现江湖,只怕更加可怕,是以他对奶娘有所忌惮,摩挲一下嘴唇上短短的白胡须,道:“刚刚进来的那个酒保,是假的。”
此事奶娘不知,邢九公身边的弟子不懂,问:“教主,何以见得?”
邢九公道:“此人脸色白皙细嫩,断然不是经常出入厨房烟熏火燎的酒保,再看那双手,纤细,毫无骨节,更不是经常干活之人,是以未查明这假酒保的身份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我们密谋之事?”奶娘终于明白邢九公因何暂时搁置那件事。
邢九公摇头,“这倒未必,只怕对方偶然撞见我在此,或是无意间得知你欲来此,总之,我们得小心,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是将军府,那司空轩武的厉害,不用我多费唇舌。”
奶娘点头赞同,“不差一时,万无一失才好。”
邢九公道:“其实,莫若等司空轩武回京,让他亲眼所见自己的姬妾身首异处,与那小女子反目,岂不是更好。”
奶娘沉思少顷,忽而高兴道:“好啊,邢教主果然厉害,佩服佩服,就按你说的办,不过,酬劳我可以先付给你,我白凤扬从来都是先交朋友,再议其他,或许,事成之后还有更大的酬劳。”
她指指邢九公面前的包裹,邢九公微微一笑打开,里面不是金银,都是花花绿绿的珍宝,灯光下折射出各种光芒,喜的邢九公眉开眼笑。
奶娘从淮阴飘零到汴梁,一直寄人篱下,何来这些财物?陆荣采花她冒名杀死不少女子,此次重操旧业,潜入富户,偷盗不少,虽然她身上冥功指的伤越来越重,频频发病,但她毕竟几十年修炼功夫,翻墙越院还是不费吹灰之力。
邢九公高呼一声“好”,告诉奶娘,自己计划周密,让她一百个放心,绝不会浪费了她的这些酬劳。
看客未免唏嘘,一个素有抱负的太学生,此时已经成了为财而亡命的歹人。
听说刚刚有人进来,奶娘询问一下那人的样貌,忽然感觉是苏蔬,她心道,你不来招惹我,我还想找你,别看我身受重伤,对付你这等人还是绰绰有余,她遂起身告辞邢九公,转头下了楼去找苏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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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蔬当然不会傻到等她来杀,早带着蔡文琦溜走,两个人一路狂奔,蔡文琦根本不知道苏蔬因何如此,她只觉万分刺激,直到跑至离奶娘现身的酒楼远了,苏蔬才停住。
虽然上元节未到,已经有各色彩灯悬挂,夜晚的汴梁城美轮美奂、如梦似幻。
蔡文琦惊喜连连,直呼:“师父,好美!”
苏蔬道:“师父本来就不丑。”
蔡文琦指指彩灯道:“我说的是彩灯。”
苏蔬自作多情,好没意思,闷头往前面走。
蔡文琦跟上,忽见身边一年轻男女走过,看上去应是恋人,她盯着人家看,苏蔬转回她的脑袋:“小孩子,不要东看西看。”
蔡文琦忽然想起什么,道:“师父,我已经做主,把蓝主簿许给姐姐做夫婿。”
呃?苏蔬立定,看向她,“你做主?你屁大个人,做得了主!”
蔡文琦满脸自信:“爹爹会听我的话。”
苏蔬不屑的哼了声,心道,蓝云阔权力欲极强,贪念无边际,若得蔡京为丈人,岂不是更加放肆,这门亲事自己不赞同,道:“你爹听你的话,你师父我不听你的话,大人的事你个小孩不要多管。”
蔡文琦哦了声,不再言语。
苏蔬催促她回家,这样的时辰,她一个小女孩在外游荡,蔡京会急死事小,她的娘只怕也会担心。
蔡文琦满心不愿意,还没有玩够,但又不敢过分违逆师父的意思,与苏蔬告辞,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师父,拜男人做师父,管他的夫人叫师母,可你是女人,我管你的夫君叫什么?师公吗?师公好像是指师父您的师父。”
苏蔬忽然发现,自己与蔡文琦仅仅相差几岁,却有代沟,她的脑子里经常会冒出稀奇古怪的念头,听她如此问,道:“师父没有夫君,你也不必为此事纠结。”
她心里感叹,世事波谲云诡,自己与司空轩武如此深情,说不定就落个劳燕分飞的下场,而蓝云阔与蔡家大小姐,亦或许就成为夫妻也未可知。
蔡文琦离开回府,苏蔬也不担心她一路之上的安危,知道暗处自有太师府护卫保护,自己匆匆回了蓝云阔的住处,还有个燕儿让她挂怀。
立于门口咚咚敲门,来开门者是蓝云阔,见了苏蔬,欣喜非常,急忙迎进,燕儿也跑了出来,喊道:“小姐,我今晚做了火锅,蓝爷说等你来一起吃。”
苏蔬搂着燕儿,嘻嘻哈哈的进了屋。
蓝云阔刚要关闭大门,突然一人伸手将他拉出,却是奶娘,她开口便道:“那个小妖女如何在你这里?她存心是来监视你吧?你何时能杀了燕儿?”
接连三问,蓝云阔对她的出现颇为扫兴,碍着有事求她,唯有耐着性子道:“总之我答应你的事,正一步步实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苏蔬来此怎样,或许对你、对我、对我们密谋的事都有利呢。”
他本是搪塞奶娘,谁知奶娘受了启发,一计上心,与蓝云阔耳边道:“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