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沈适

沈适这两天一直有些气闷。

气闷,懂不懂,就是不熟悉,不顺畅,老觉得有一肚子火憋着,想找人吵一架,又扯不下面子,黑玉那个人精儿,估计自己刚进门她就能猜到原由,少不了取笑他。

想寻人晦气,又不合自己原则,自己可一直是标榜翩翩花样桃花美少男,走的是魅惑情感路线,

是知性,优雅,狡黠,运筹帷幄的狐狸,可不能像被夹了尾巴似地。

而且,说出去也丢人,自己的老婆被别人看上了。

不对,是自己的老婆看上了别人了。

额……好像也不对。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来评评理,冷君临你自己把老婆弄丢了,我不下心捡着了,那时候的薇影几乎瘦弱的不成人形,硝毒快毁了她整个人,是我请医用药,是我陪着她哭,哄着她笑,是我没事心心念念的逗弄,也是我磨练她,教会她品酒,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鼓励她唱歌,跳舞,放肆的大笑,穿奇奇怪怪的衣服,卖弄风情。

甚至,将南方最重要的产业------烟罗,相付。

如果说一开始的只是恻隐之心,那后面的纯粹就是好奇,好奇她能做到什么地步,好奇,她还有多大的能量,能忍受住这嗜心之痛。

我从来没领会的痛。

看着她高热不退,全身大半肌肤几乎溃烂的情况下,还在疼痛睡梦中呢喃着那个名字-------君临,君临……

那时候我几乎以为她要熬不过去。

但是她挺了过来,理好青丝,匀净脸,一身的肌肤都让我用最稀少难得的药材佐以价值逾千金的雪肌膏-----本来应该送往内宫的重要贡品。

我拿两瓶葡萄酒兑了胭脂装在羊脂白玉盒子里糊弄着替换了进去。

当然,后来听说庄宠妃脸上发了炎,这是后话。

叫她那么心急,不过啊,这女人侍奉两朝皇帝,也有她过人之处,必定不会是以色侍人。

一个月的进账款项全花在这两桶膏药上了,啧啧……那时候我站在她床前抱着两小桶想,要知道你用的这可是天京所有中产之户一季的钱财啊,你要是这么死了,我是不是还要考虑在刮回来呢。

不过我从来不会考虑那么多,我知道她一定会活下去,少有的几次清醒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睛,虽然找不到求生的渴盼,但是,我就是不让你死。

开玩笑,我一开始把你救了回来,不是等着给你收尸的。

很久以后我想,是不是那时候就种了蛊了,噬魂销骨,无药可解。

就这样,我将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将她一身的肌肤尽数换掉般的将伤痕洗净。她的一双手骨极其漂亮,但是有着大小深浅的伤痕,青涟说她必是多年习毒或者是被人用作毒人。她清醒后,我隔三差五来瞧她,很快我发现,她真是个笨丫头,老实的不行,你问什么,她老实的回答,若她不想答,她就咬唇不语,还一脸愧疚万分。

“是个长情的孩子。”青涟说。

我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我出生在一个虎狼之窝里,那老不死的对我们采用的是放养的方式,他总

是制造各种机会摩擦,让强的更强,弱的,臣服。

没见过还比他喜欢雪中送炭的了,不知道,总被他骗了去,我是他孙子辈里最得意的一个,从小,他也没少把我折腾。“沈家的男人,就是要多历练历练。”他如是说。

最厉害的,不是武力和威严上的强大,而是谈笑间不经意间的流露,却让人对你俯首跌足,唯唯诺诺。

这样的人,除了天京里的几个妖孽,我还真没在别处见过,不过可惜,最大的一只妖孽也有他的克星,新婚之夜,王妃跑了!

消息传来,我着实笑了个半死。

赶忙让人打了一对金男玉女的两个娃娃送到三皇子府上去,听来人回报说,司寇汐那家伙盯着这对礼物看了老半天,终究没舍得摔出去。

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从小斗到大的发小,终究还是遇上了他的劫,陷了下去。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劫在哪里?

她终究是醒了过来,要查她也不难,她还在昏睡的时候,我就查了个大概,我在院子里撕着花瓣,薇影,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薇影薇影,蔷薇花影吗?

她恢复了稍许力气就挣扎着起来跪下:“大恩不言谢,我无以为报……”

后面的我实在懒怠听了,一手就勾起她下巴,她眼里闪过害怕慌张,还有一瞬间的下意识的防备,但我很快又躺会榻上,扯过一旁的账册,头也不抬的说道:“樱桃酒。”

“嗯?”旁边的人还在发呆。

“我说我要喝樱桃酒,在那边架子上,取来。”我用厚厚的账册遮住自己,悄然用余光观察她。

“是,恩公。”她起身,纤弱的背影走到我书法那一面墙的架子前。“薇影愚钝,是哪……”

我不喜欢她那种口气,一口一个恩公,微笑又谦卑,是习惯性的,这样仿佛是个假人一般,我身边的侍女侍从从来不会这样,我也不允许这样,我粗暴的打断:

“沈适,我有名有姓的,不姓恩,你这样叫,回头我爷爷从地里爬出来了,到时候你给他塞回去啊!”

看着她瞠目结舌,我心里暗爽一片,“樱桃总吃过吧?”

她点点头,一双水漾的眼里闪过疑惑和原始的天真。

“那你一瓶瓶开,尝一下不就知道了,我也不记得放在哪里,我现在特别想喝,你总不会忍心看我在这难过吧?”我眨眨眼睛。

很厚脸皮的说,我一向很懂得如何出卖自己的色相。

果然,这个笨瓜真的一瓶瓶开了去尝,我就这么看着她糟蹋我的好酒,不过没有一丝心疼,我悄悄借着账册的掩映看着她的种种表情变换。

哦,那一定是苦瓜酒,我准备留着孝敬老不死七十大寿的。

那个是梅子酒了,她喝完还无意识的舔了一口,笨蛋,那个后劲很大的。

最后,她一双杏眸里的水色越来越多,表情也越来越迟钝和疑惑,然后,她跌跌撞撞的抓着一瓶酒走来:

“沈适,这是你要的,樱桃,樱桃酒。”

然后就栽倒在我怀里,呼吸深沉绵长起来。

我拿起酒对着瓶口喝了一口,忍不住敲敲她脑袋:“这么笨,这是苹果酒。”

当然,事后少不了被青涟骂了一顿,青涟自幼尚医,此时她拿着我的鎏牛白金镇纸,狠狠的摔过来:

“她一身内外的大小伤痕,你竟然哄她喝酒,这么烈性的东西,她现在的胃喝清粥我都怕她难受,你竟然……”

我一边跳上椅子,桌子躲她,一边解释,“哎,你看她不是睡的更沉稳了吗?这也是因祸得福啊,不对,是我早有酝酿……哎,夫人,青涟……”

我打开窗子,直接跳了出去,侧身看见榻上沉睡的她长长的羽睫,睡梦中,也无意识的轻颤。

很快,青涟就不得不回本家,夫妻多年,我们早就有相处的默契和决心,此后是黑玉陪着我照料她,每天都要上药换药,索性一床云锦之下,我让她连衣服都不用穿,说实话,看过她仿佛千疮百孔的身体,我一点欲望都不会有,所以见到冷君临的时候,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你怎么,把她弄成了那个样子。

在我看来,好的女孩子,就应该如珠如宝的待着,哄着。

然后嘀咕了几句上车走人,绿衣和沈溶像两个赖皮糖一样扒着白蔷不放手,白蔷笑吟吟的从烟尘手里接过一个包袱递给黑玉:

“里面是春季百花糕点若干个,路上吃,小心分给他们两个,不要回头牙又疼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绿衣说的。绿衣和沈溶见点心落入了黑玉之手,扁扁嘴,又和白蔷亲昵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的上车。

最后只剩下一直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沈适。

沈适直到临上车前还在生白蔷的气,或者说不知道生说的气,白蔷知道。

看着他别别扭扭的小样止不住的抿着嘴笑,看着沈适眼里,又是新仇加旧恨,我走了你就这么欢喜是吧!

然后在车架面前狠狠的上演了吻情大戏(春秧惊呼语),放开时,白蔷面颊绯红似桃花,烟波含水万千的瞪了他一眼,沈适心情好多了,我不高兴,你也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这次沈老爷急着召你回去,恐怕是有大事,你不要和他再顶撞了,也少吃些苦头。”沈适和他爷爷的斗争一向是公开的秘密。

沈适漫不经心的说:“我不欺负他,他会来欺负我的,你不要看他一直做好人,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要做雪中送炭的人,他最喜欢把你往雪坑一推,然后送炭来假惺惺的。”

白蔷不可置否,沈适拉着她的手:“这次去了,我很快回来看你,你不要走,在这等我。”

白蔷奇道:“我走哪里去?”

“哎,就这样吧,我走了,注意伤口,不要见水,多喝点汤。”沈适有些发窘。

“嗯,再见。”白蔷笑的莞尔。

红泪从始至终的站在旁边,丫头打着个绣伞,对着沈适一行人点点头,淡漠的眸子看不出离愁别绪。

而白蔷,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沈适,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