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人确实是看到了,还是做了个梦,若连这点都分不清,我可就无能为力了。”卫檀衣怡然自得地捧着茶杯,也不管鹦鹉在一旁“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咋呼个没完。
韩如诩脸色铁青:“那么清楚的事怎么可能是做梦,我真的亲眼看到他一阵烟地从门缝里进来然后变成了人的样子。要是见到他我肯定还能认得出来!相貌我记得一清二楚!”
卫檀衣斜他一眼:“第一,如果不是做梦,韩大人怎么好端端的又能看见鬼了?第二,如果是不做梦,为何伸手时韩大人好好的躺在被窝里?”韩如诩立刻哑口无言。
淬思蹲在炉边扇火,见韩如诩呆滞,便好笑地挥动蒲扇替他扇风:“韩大人是热糊涂了吧,今年秋天是比往年热,人一热就容易发懵,再加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为是真的也不奇怪。”
“我真的看见了!和其他人看到的一模一样!”韩如诩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可惜掬月斋主仆二人谁都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韩大人有这点闲功夫还是好好休息吧。”淬思说着,起身道后院去抱柴火。韩如诩郁闷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所思:“等一下!”
淬思被他吓一跳,愣在门边不解地看着他。
“你有影子!”
卫檀衣夸张地冷笑起来:“有肉体自然有影子,韩大人真爱说笑。”
韩如诩瞪他:“那鬼没有肉体,如何也有影子?”
“咦?”淬思一怔,偏头看地上自己的影子,又看卫檀衣,后者沉默不言,端着杯子似乎在想什么。
鬼魂失去了肉体,无法为常人所见,自然也就没有影子,有影子的就不是鬼,这几乎是最简单的判别人鬼的方法。
“三更半夜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韩大人怎么看得到他有影子?”卫檀衣谨慎地开口问。
韩如诩一拍额头:“你不说我险些就忘了,他来之前我就醒了不是?然后我看到他从窗外飘过去,闪电的时候他的影子就投在窗户上。”
“但你之前说他变成一缕烟……”
“对!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檀衣第一次被难倒了,一脸困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像人一样有影子,又能像鬼一样变成烟飘进房间里,还能被看不见鬼的韩大人看见……”淬思越说越显出崇拜之情,“这人、啊不这鬼,这不人不鬼的家伙还真是厉害啊!主人,这生意可不亏!”
“你先等会儿!”卫檀衣盯着手里的茶杯,另一手抬起制止她说话,“不人不鬼。”
不人不鬼……
他嘴里重复着这四个字,一种答案呼之欲出的感觉盘旋在脑袋里,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韩如诩和淬思二人也不敢打搅他,只得屏住呼吸等待。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等我一下。”说着卫檀衣放下手中的茶杯冲向后院,二人追上去,只见他进了堆放杂物的侧厢,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连卫檀衣都被难倒的麻烦,韩如诩顿时觉得头大无比。
“主人才是真的遇强则强,韩大人不用愁眉苦脸的。”淬思虽然也不清楚后果,仍然对卫檀衣充满自信。
“可万一对方不是鬼呢?”
“不是鬼就是韩大人睡糊涂咯。”
这时侧厢的门又咣当一声开了,卫檀衣手里握着一卷破破烂烂的古籍冲了出来:“韩大人,真是要多谢你了!这种千古一遇的稀罕事能教我碰上。”
对面两人都蒙在鼓里,傻乎乎地看着他。
“那是生魂,”卫檀衣手中书卷一扬,笑得好不得意,“真是一笔大买卖。”
***
香住园是曲明府解家最大的园子,解家书香门第,每代必出高官,虽与京城相距半天的路程,却像是和皇宫有着不解之缘般,大济复辟后宣平帝为皇子们挑选王妃时更是挑中了解家的三姑娘,许配给三皇子宋骁。
解家本以为可以就此飞黄腾达,就算宋骁将来做不得皇帝,也能混个安稳王爷,娘家这边的兄弟们不说做官,做个生意也能更顺利。可惜解家到底打错了如意算盘,宋骁排行第三,与二皇子同是林慧妃所出,而这二皇子几年前才因为不明不白的造反被诛杀,连带着林慧妃被打入冷宫,宋骁虽然也算出色,但终究受了牵连,这一生都不可能封王。
一听说为皇子选妃就把自家唯一的女儿送出去,结果落得个朝廷对解家的儿子有了提防,科举时做手脚将解家老四的状元给划了,这还是解家长子在翰林院的好友托人送出来的话,好好的状元就这么没了,解家彻底给打懵了,越发怨念起来。
不过在外人看来,解家那落榜的小公子并没有显得多么失意。
家里人怕他承受不了这份打击,都没敢把真相告诉他,和嫁入皇室的三姑娘不同,他是家中唯一的嫡子,解老爷老来得子格外宠他,小妾给他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如这一个儿子宝贝。
解小公子每天仍旧笑嘻嘻,端着书到香住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天午后天气晴开,解小公子又抱上一本书进了园子,这些天池里的荷花将尽,紫薇正好,还有些开残了的牡丹和早开的羊蹄甲,热闹得人眼应接不暇。解小公子仍旧在石桌边的藤椅上坐下来看书,头上的紫薇花不时被风摇落,如臻幻境。
看着看着不免眼酸,解小公子仰头靠在藤椅里,书本随意地放在胸口,就这么打起盹来。
风好像试探一般忽轻忽重地打他身旁拂过,吹卷起一地紫薇花瓣,解小公子双眼轻阖一动不动,真像是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朵宫粉羊蹄甲从枝头折落,堪堪擦过解小公子的侧脸,落在了他散落的发丝上。解小公子立刻睁开了眼,望着花瓣凌乱飞舞的天空不做声。
凋落的羊蹄甲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到手边,解小公子将花轻轻拈起,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折断的花瓣。这时一阵风吹过池塘对面的柳条发出沙沙声响,好像美人的群裾曳过草地般,解小公子捧着手中的花飞奔到对岸,连膝头的书摔落泥土中也未察觉。
柳树茂盛的树冠垂进池塘,被鲤鱼误做偷食争抢不已,此外一无所有。
解小公子捧着花痴立在那儿,风吹柳条拂过他的面庞,好像姑娘的帕子一点,他抬手触碰了一下脸颊,眉宇间喜悦变成忧伤。
想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