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好,相认或者救他,你只能选其一,你选哪一个?”
淬思面露惊讶:“只能选一个?”
“我只答应帮你找他,现在人找到了,你却又要救他,若他是个普通人,救他原也没什么,可他偏偏是宋旌,我不会救宋家的人,这一点你心里很清楚,即使他骨子里已经不是宋旌。”
“人是我自己找到的!”淬思据理力争。
听了她这话,卫檀衣沉下了脸,眼也危险地虚起:“你这么说是何意?”
局面已然无法挽回,淬思干脆地拔出了白虹:“救他。”
“你敢威胁我?”一个个字从齿间挤出,卫檀衣周身散发出一股强烈而可怕的戾气,平日里的闲散淡漠完全不见了影子。
他真的发怒了。
淬思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逼他就范,不过手里多了白虹,底气毕竟要足些。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和卫檀衣兵戎相见,只不过当初是为了寻人才达成了约定,她毕竟和眼前这个男人毫无瓜葛。
“你手里拿着我的兵器,却要威胁我,”卫檀衣眼神阴鹜,钩子一样投过来,“没想到最先对我拔刀的……却是你。”
“我并不打算伤你,我只是想救他。”淬思警惕地望着他。
卫檀衣冷笑一声,双手结势,迅速铺开了结界,恶战在所难免。
“丑话说在前,”他负手握长刀,扯落了遮挡伤疤的头巾,“当初与你苦战不过是想要活捉,若只是杀,你就差太远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淬思握紧了白虹:“我要救他,哪怕有一丝的希望我也要救他。”
红唇微扬:“非常好。”
寒刃流光,寒声浒浒,长刀挥如疾风,如闪电,只见一道道残影绕成天罗地网,其势如万箭齐发,淬思只来得及抬手一挡,眨眼间身体就被割成了细细的纸屑,随着尚未消散的尾风扬撒。
结界撤去,白纸飘了一地,卫檀衣看也懒得看,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失去了躯体的淬思原地喊了他一声,他头也不回,狠狠地摔上了门。“是我太固执了……”她瞥了一眼落在墙角的,那已经被斩作数段的白虹,忽然难过得无力去追赶。
而卫檀衣也并未走远,出了门后,他就在走廊上发呆,被人毫不留情接连背叛的怒火仍在胸中翻滚,本以为自己不会介意这些,却还是被深深刺痛。
“咕!”喉头一甜,血从口中喷出,红中竟然微微泛着绿光,擦着柱子流到地上,触目惊心。
卫檀衣捂着嘴默默地看了看,然后就着头巾擦起了手。
司徒频迦下的毒终于开始发作了,虽然了晚了几个月,但世上终究没有百毒不侵的人,就算是自己,也迟早要死的。
在那之前还有些时间,把该做而没做的事,一并做完吧。
沾了血的头巾被随手抛下,盖在了那摊血迹上,像是要粉饰太平,却还是渐渐被血浸透,雪白的缎面上绽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
***
尽管舒纡非常谨慎,人前从来不提如璧的存在,也很少让人看到他上山挖回来的都是些什么,进城以后换回来的又是什么,但留言还是在村子里传开了。
“有人说你盗墓?”如璧几乎要笑出来,两手一摊,“就这家家户户都半饥半饱的村子,下葬时候能有什么稀罕物,值得你这个斯文人去盗墓?”
舒纡却很苦恼,那些话传久了,迟早会被母亲听去,老人家本来就怀疑他突然间的改变,万一听到这些闲言碎语,铁定会当真,到时候一怒之下病情加重,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笑归笑,如璧明白他的担忧,便道:“暂时别去想这些,你娘的身体已经调养的大半恢复了,等到入秋收了麦子,你带着她老人家离开这儿吧。”
“那你呢?”舒纡下意识就问。
如璧被他问得一愣,继而微笑:“我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这儿。”
“那我不走,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身正不怕影子斜。”
要他丢下如璧带着娘走,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由于辞去了抄书的活,舒纡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如璧便钜细靡遗地教他如何识别草药,有当年读书认字的底子在,他学起来特别快,一个月下来即使一个人上山也能准确地把药材找回来。
帮他调养母亲的身体,教他营生的手段,无依无靠的日子里与他朝夕相伴,舒纡对她既是感恩又是爱慕,已经到了无法面对分别的程度,如今突然听到她说出分开的话,舒纡的反应激烈得出乎自己的预料。
如璧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在你身边也没关系,你学得那么快,我懂得你都懂了,离了我你也能独立开一家药铺。”
“不是那个原因!”舒纡抢白,“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话终于还是出口了,如璧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既惊讶又惆怅,无力地辩解:“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为何,你要去哪里?”
“我不去哪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投胎转世,也许是时机未到,也许只是因为生前作孽太深。万一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而我们已经相处得太久,难道你不会难过吗?”
舒纡用力点头:“我会,不过说这些已经晚了。”言下之意现在分开,和将来分开已经没有差别。
如璧低下头,许久不见接话。
“你觉得我不够好,配不上你吗?”舒纡没什么底气地问。
“当然不是,”如璧飞快地回答,而后又不安地转开头,“可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看得见,碰不到,不知何时就会消失,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这么说也就是答应了,舒纡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伸手给她:“如果介意,一开始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这一辈子,只怕再也遇不上比你更好的姑娘了。”
如璧望了望他的手,又望了望自己的手,下定决心似的,将自己幻影般的手放到他手中。
一虚一实两手,维持一个五指相扣的形状,好像跨越了生死,紧紧相握。
***
对于卫檀衣的突然求见,宋旌身体抱恙,心情烦躁,本想拒绝,可是看说这话的韩如诩好像面有异色,似乎有些不方便当着别人说的话正暗示给他,于是宋旌懒懒地发了声:“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珠帘作响,人走了进来,宋旌恹恹地抬眼看他,却忍不住吃惊。
他认识卫檀衣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招摇地穿着一身红衣,招牌式的头巾也换成了嵌玉抹额,长发规矩地束在脑后,全然不符合他过去悠闲慵懒的个性。
“听闻殿下身体不适,一直没有机会前来探视,失礼之处,还望殿下见谅。”上口亦是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话语。
宋旌眯着眼心想,到底还是惧怕自己罢,他那些装神弄鬼的事,和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地位相撞,犹如蚍蜉撼树,终于还是低头道歉了。于是心里高兴,嘴上也就客气:“檀衣何必这么客气,你能来看我,我这病已经好了大半。坐吧!”
卫檀衣对端了椅子过来的东宫舍人客客气气地道谢,然后才坐下来。他的位置比起韩如诩更接近宋旌的床榻,显然是那舍人听出他们之间冰释前嫌的苗头,刻意为之,卫檀衣不避讳地接受,大概也就是握手言和了。
“草民今日来,其实是有些话想要问问殿下,另外还带来了一副专治殿下这病的药,稍后就会呈上。”落座看茶后,卫檀衣继续语气谦卑笑容恭敬,可在一旁的韩如诩看来,那语气说不出的讽刺,笑容更是说不出的虚伪,宋旌为何察觉不到,他就不懂了。
宋旌听了他的话,便打发东宫下人都出去,这其中不得不说有赌的成分,不过韩如诩毕竟还坐在那儿,他想要轻举妄动,估计也得忌惮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