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话: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四)

卫檀衣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依旧微笑不改:“那王爷可否说一说那道伤的来历?”

“这倒并无不可,”宋渊请他坐下,然后说道,“三五日前的一个夜里,本王忽然梦见自己被人扼住咽喉,怎么也摆脱不了,眼看就要窒息而死时忽然这儿感觉痛,就醒了过来。若不是被它这么一割,本王兴许就死在梦里了。”

果然是瞄中了这个温和无害的王爷,卫檀衣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宣平帝与众嫔妃共育有二十五子女,其中活下来的共有十三人,除了皇长子宋鄂外,与宋旌年龄接近的有宋哲、宋骁、端王宋渊和公主宋湘三人。

宋旌在成为太子之后立刻将二皇子宋哲害死,是权衡过诸方势力的结果,而今他要杀鸡儆猴,选中宋渊也就成了必然。比他小的兄弟们目前只需要防,三位兄长中宋鄂是他动不了的人,宋骁也已经被宣平帝放逐到他鞭长莫及的地方去,唯有宋渊终日陪在宣平帝身边,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牺牲品。

听韩如诩说起宋渊脸上多出一道伤,卫檀衣在心里有着和他不一样的看法,宋旌不会直接派人去残杀手足——十一岁时候不会这么做,现在更加不会,因此那道伤极有可能反而是救命的伤。

他对造成那道伤的原因十分好奇,于是问“王爷时常做噩梦吗?”

宋渊笑了:“问这样的问题,卫公子的目的倒让本王十分怀疑了。”

“王爷误会了,若是草民想对王爷不利,只会比那人更加神不知鬼不觉。”卫檀衣端起茶杯,嘴角依然带着冷笑的弧度。

像是信了他的话,宋渊屏退左右,同时压低嗓门:“说出来卫公子也会感到毛骨悚然吧,本王曾有一段时日频频发梦,那是……二皇兄刚被以谋逆的罪名处死之后不久。这回旧病重犯,不巧得很,和太子殿下染疾撞在了一块,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

猜想得到了证实,卫檀衣眼眸沉了沉,嘴上却说:“确实是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恕本王不忍相让啊。”宋渊故作遗憾地摊手。

“哪里,是草民冒昧了。”心照不宣地,卫檀衣起身告辞。

***

丝缎自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也从未想过有嫁进皇宫的一天。

男人领着心腹躲到家里来,她也就老实地那他们藏在了柴房里,替他们瞒过了北萧的士兵。

自打姐姐出家,爹娘相继去世后,故乡在战火中沦为北萧的领土,她虽难过,也并没有南迁的意愿,说到底是太懦弱了。因此胆敢窝藏大济将军,怕是她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事。

“你一个姑娘家独自留在这儿毕竟不安全,那些萧国士兵随时可能会对你不利,还是跟我们一起逃走吧。”男人拍着一身灰土钻出柴房后,拉着她的手说。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起初像是婢女一样伺候着他和他的夫人,后来夫人看她孤苦伶仃,就做主叫男人纳她为妾,身份虽低,却待她如姐妹,丝缎别无所求,平平静静过日子,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足矣。他们夫妻确实把这些都给了她,于是她从不争不抢。

男人从将军坐到亲王,再由亲王登基称帝,夫人不幸早逝,他虽有四五房妾却没有再续弦,在丝缎心目中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英雄。

第一个孩子在战乱中夭折,几年后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男人始终记得她当年的救命之恩,即使做了皇帝也时常来看她,不特别做什么,就只是喝茶聊天也是常有的。

孩子十一岁那年突然得了怪病,总是半夜从噩梦里惊醒,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搬回她的画梁宫由她照顾。丝缎不敢告诉男人自家姐姐年幼时候也曾患过同样的病,并且不是以吃药的方式痊愈的。

“娘娘,皇上叫奴婢来跟您说一声,二殿下的事牵连甚广,最近没法子来看您,要您好好照顾四殿下,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尊微宫的大太监一天夜里偷偷来和她这般说,“皇上还说,叫娘娘最近最好不要离开画梁宫,有什么事就差奴才们去办,务必要保证四殿下和娘娘自己的安全。”

突然造反的二皇子宋哲丝缎有些印象,是个很老实的孩子,不像是会造反的人,他的母妃林慧妃也是个极聪明的人,比自己晚些入的宋家门,却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也是深得男人欢心的一个妃子。这样一对母子,怎么会造反呢。

于是她每日每夜只能守在儿子床边,看儿子夜夜在噩梦中哭喊,只恨不能替他受苦。

男人还是亲王时,她从未想过后宫有多么可怕,画梁宫的宫女曾为她只得了充容之名而不平,丝缎自己却认为那是男人保护她的一种方式,倘若当初也封了她四妃之位,怕现在传出造反风声的就会是她的儿子了。

“大夫人若还活着,后宫之中怕就不会这般混乱了罢。”她握着儿子的手,微微叹息。

而这时,宫殿外却有一抹古怪的影子闪过。

***

东宫。

宋旌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已经有半个多时辰,尽管事先嘱咐过下人不要进来打搅,掌事太监姚全还是时不时会进来探视,看他是否有什么需要。

“殿下?”姚全第三次进门来,轻唤了几声都没能得到回应,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正要退出去叫太医前来诊视,就听殿内宋旌沉声问:“何事惊扰?”

姚全连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估摸着殿下该饿了,这才擅自进来了。”

宋旌舒张着十指,道:“传饭。”

“是!”姚全赶忙退下去。

门关上后,宋旌翻身下床,用力活动全身睡得僵硬了的骨头,到窗前透了口气。

这一觉睡得久了,身子有些吃不消,差点就醒不过来,说到底还是太勉强了。

宋旌觉得十分晦气,他本以为有了淬思的力量,在不知不觉间杀了宋渊是轻而易举的事,谁想又被那匕首给坏了好事。他也知道见了主人血的利器辟邪之能更甚,可就是不甘心言败,一试再试,终于还是承受不住了。

姚全方才若是察觉到不对叫来太医,他就会被当做暴毙送进棺材了。

“殿下您怎么下床来了,还穿这么单薄,再受了寒可叫奴婢怎么向皇上交代呀!”李嬷嬷本是听说他醒了过来伺候他更衣用膳的,一见他只穿单衣站在窗边吹风,急得就要把他拖回被窝里。

“没事的李嬷嬷,这房间里闷,我透个气儿罢了。”宋旌老实地被她从窗边拉开,接过手炉,让宫女伺候着穿上了狐皮夹袄。

李嬷嬷做过他的奶娘,又上了年纪,难免絮叨几句要他注意身体,宋旌都笑着一一承了。

丰盛的饭菜端上桌来,宋旌举箸沉吟片刻,忽然下定决心般大吃起来,看得一旁的东宫下人分外惊喜。这些日子他真病假病,吃进去的还不及往日一半,这突然恢复了食量,证明身体好转了。

“哎哎,殿下慢些吃,多吃些。”李嬷嬷看他吃得多,就打从心底里笑出来。

宋旌对她回以微笑,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算盘。

既然不能做到兵不血刃,那就适时故技重施,像当初杀宋哲一样把这个碍眼的家伙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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