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萧的使臣终于押解着那顶四凤衔牡丹宝冠上路了,朝廷另派了军队护送他们北上,左右神策军的众将士在骂骂咧咧中松了口气,各自回家休整去了。
“乐前辈别来无恙?”乐栖身眺望着远去的北萧军队,忽听背后有人问候。
卫檀衣和淬思似乎也是来看热闹的,淬思手里甚至提着餐篮。
“原来卫公子也来看热闹,”毕竟有过一段的交情,乐栖身还是略带笑意拱了拱手,“那北萧使臣运走的听说是件稀罕物,卫公子没能得手,心中想必很是遗憾吧?”
卫檀衣莞尔:“乐前辈说的哪里话,卫某虽是商人,也不至于窥伺献给北萧的贡品,怎么,竟叫前辈误会了卫某的用意?”
乐栖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淬思,干巴巴地问:“那卫公子用意何在?”
“是这样的,”淬思抢先道,“韩大人重伤未愈就奉旨前来保护北萧使臣,我家主人与他素来交好,想来探望一下,又怕被禁军拦住,才特地请先生帮忙。”
“是么。”乐栖身哼了一声,觉得没趣,随便一拱手便走开了。
卫檀衣也不在意,只望着那掀起一片尘埃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冷不丁道:“那宝冠从此就回不来了,你可生气?”
一缕淡淡的白烟字餐篮缝隙中溢出,化作一名身着缁衣的年轻僧人,眉目间依稀可辨五百年的沧桑痕迹。“这世间早已没有贫僧抛不下的身外之物,喜怒哀乐皆为虚妄,贫僧已不在意。”
“那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缁衣僧人淡然一笑:“贫僧想到运河旧址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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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人!”一声清脆而近在咫尺的喊声,韩如诩吓得差点回身就是一刀。
淬思提着餐篮正站在他身后,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可是自家的院子,他练功的时候从不允许人进来,万一误伤到那可不是开玩笑。于是韩如诩很是诧异淬思怎么进来的。
“因为主人叫我来送一些糕点,所以我就在这儿了啊。”淬思明显答非所问,将手中的餐篮递了上去。
韩如诩不说话,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过来。篮子挺沉,看来装了不少吃的。“他自己怎么不来?”话一出口韩如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这话听起来怎么这般别扭。
淬思睁大了眼:“不是主人送来的韩大人就不要吗?”
“没那回事,”当然不是这样!韩如诩否决得极快,“既然来了就到屋里坐一会儿吧。”
淬思摇摇头,笑嘻嘻道:“不了,主人要去卓郡,我还得赶紧追上去呢,韩大人请多保重!”然后一转身就不见了。
虽然不是大活人,这么忽地就没了影子,还是吓了一跳,韩如诩掂了掂餐篮,才敢确信刚才不是自己眼花。
“卓郡,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干脆以“那人做事向来没凭没据”为借口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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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时燕武帝下令开凿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征调了全国上下近一万人苦苦修筑了十年,在燕朝灭亡之前终于通航。如今过去了近五百年,大运河早已不复昔日风采,但仍旧是大水汤汤,千里泛舟。
“当年你选择了舍天下而保一人,后悔过吗?”卫檀衣站在河堤上,青丝裹挟着两鬓的长绦在秋风中飞舞。
缁衣僧人轻闭双眼,手合十:“不曾后悔。师父当年虽然对我说,我为拯救天下而生,却依旧将我交给了蒋家,想必也是知道,以我一己之力,终难以改变着既定的未来。”
淬思蹲下身,指尖轻触河堤上湿润的泥土,忽叹道:“错失所爱,就算得了千古芳名又有何用,谁知你生前寂寞。”
那僧人只笑而不语,宣了一声佛号。
当年为他定制了一顶宝冠,作为成人之礼在二十岁生辰那天赠与了他。
自知时日无多,只愿那宝冠能代替自己常伴于他身旁。谁知世事难料,自己死后竟然没有魂飞魄散,还有了能驱逐恶鬼的法力,自此便附于宝冠之上,以无形之躯继续守护他。这一留,就是五百年,守护的人早已作古,自己却陷入执念中,不肯散去。
问世间,谁主沉浮,谁主情缘,拼也将一生耗尽,哪管得沧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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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隆倾九年,武帝下令开凿大运河,南起卓郡,北抵烽台,途径邹阳,便于南北商运,保障帝都粮盐供给。
禾陵蒋氏为江南首富,帝命其捐银五万资助修河,蒋氏不允,遂遭满门抄斩,仅余蒋氏男丁一名,征为河工,押赴卓郡,未几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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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可以驱邪避难,百病不侵的宝冠,根本就是谣传!”
四凤衔牡丹宝冠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角落上的一只凤凰被毫不留情地摔得变了形。
“治不好太后的病,你们一个个统统得陪葬!”
御医们惶恐地跪了满地,高呼着“臣等万死”。
塌前来回走动的君王满面怒容,每哼出一声,下首跪着的御医宫女们就更将额头贴近地面。
“兀肜我儿。”塌上之人忽然唤道,那声音苍老且虚弱,只差没断在半中。
君王立刻在塌沿坐下来,满脸关切:“母后,儿臣在。”
病榻之上的老妇已是满面灰土色,却努力微笑着,握住了儿子的手:“生死皆有命,不必强求。”
“母后!别说这种话,儿臣就算是将每一座山都翻遍,也一定要找到能治您的病的药,您不可以放弃啊!”
老妇人呵呵一笑:“得子善孝如斯,本宫再无所求。”说着便阖上了眼。
“母后,母后!”君王吓得六神无主,握着那干瘪的手连声大喊。一名御医赶忙上前替老妇人切了切脉,然后跪地道:“陛下,太后只是昏睡过去,请陛下少安毋躁,让臣等为太后医治。”
君王恍恍惚惚起身让开来,御医们忙上前各自施展本事,忙得不可开交。
四凤衔牡丹宝冠仍旧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正冷眼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