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淽若,纯属偶然。
那是一个秋夜,我刚从某个奢华的大宅里走出,里面的血腥味让我心生厌恶。尽管我也是个与血腥为伴的人,受人钱财,□□;我却没来由地对那股腥味反感。
我夺人性命,从来不喜欢立即见血。我有缱魂掌,受掌之人会经脉慢慢地折断,半个时辰后,血才会自七孔渗出。
这次,是有人在我之前,就对我的目标下了手。
我跃上瓦顶,一抹朱红就这样撞进我的视线。那是园子一角,娇艳的梧桐覆在重霜之下,摇曳生姿。树上立着一个身穿朱红纱衣的女子,并不是夺目的红,却极能吸引视线。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娇小玲珑,眉目如画,白皙的皮肤皎若秋月,衣袂随风微微摆动,几乎与梧桐融为一体。
那一刻我动容,脑里只有四个字:凤栖于梧。 шшш ✿ttκΛ n ✿CΟ
她便是那出尘的凤凰。
她也看到了我,朝我颔首微笑。我点头,看到她手里那柄血渍未干的剑,在月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原来是她。
……
直到后来我们携手相伴,我都无法得知她的真正身份;只知道我们都是同一类人,都是杀手,都会为自己坚持的事不顾一切。她对剑术已到了痴迷的地步,我想不透,像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对这种事有兴趣。
她说:“缱绻,及其心决是我毕生的追求。”脸上的表情坚定无比。
我迷恋着她的这种坚持。
她唯一一点与我相反的是:她嗜血。
她杀人的时候极度残忍,我曾见过那种场面,鲜血把她的脸映得妖艳绝伦。
尽管如此,我还是迷恋着她,她是我的小若,不是么?
她问我:“剑,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你杀了我,你会不会那样做?”
我沉默,她笑靥如花,双眼澄澈透明地看着我。
我说:“会。”
她的笑容凝固,继而又绽开:“不愧是我欣赏的男人。”
我也笑。我有我的坚持和追求,她钟情于剑术,我亦然。我迷恋她,也迷恋剑术,绝对不亚于她。我喜欢驰骋于江湖,以一个剑客的身份。然而剑客也是人,也需衣食住行,于是我便成了杀手。我□□,得到回报。
无情无爱,能让我自由,我也迷恋自由。
直到她及笄不久后的一天,她语调平静地对我说:“剑,我要嫁人了。”
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反应的,好像那天练了很久的剑……
有一天,我爹把一把剑丢给我,说是以后也不用那剑了,给我用。我接过,问他:“如果娘在的时候你能早点放开,就不必弄到今时今日这种下场。”
他背对着我,那句话回得掷地有声:“你娘会回来的,我等她。”
说完他就走了,只留给我一个孤独的背影。至今我还找不到娘,爹也不知所踪。
后来终于得知,她是崔家的女儿。她一直跟我说她叫淽若,原来是崔淽若,洛城首富的第五个女儿。
她在大婚当天,大红花桥没到夫家便受袭,她自身也为“缱绻”所伤,性命垂危。
“缱绻”一旦入肉,其剑气便与被刺者全身之经脉缠绕纠结,尽断其筯骨方止,无药可治;若运功阻之,未及真气运行第三周天之时便使受者与施者筯脉俱断。
淽若应该也了解个中利害,虽说幕容阙的剑厉害,可是武功高强如她,即使不能避免,也不致重伤不醒。
南宫绯赶了过去,可惜仍是回天无力。
大家都绝望的时候,她却醒了。这真是天降奇迹,从来没人能从缱绻剑下活下来。然而她失忆了,她的家人隐瞒了她的年龄。她昏迷了两年,已经十七岁了。可是崔家上下都对她说她只有十五岁,大概是想借此抹去那两年,刻意让她忘记怕她受刺激吧。
我每晚都会给她运功疗伤。奇怪的是,她的经脉全然没有断过的痕迹,只是有一股真气强留了在她体内。只是稍有不慎,真气会乱窜,到时就真的无法救治了,于是我便替她疏导那股真气。
其实那股真气在她体内并不是坏事,因为凡是有人想伤害她,只要动用了真气接近,在她三步以内便被反弹开去,被自身的元气反噬。因此,内功越深的人伤得越重。
江湖上不知是谁把缱绻心决在她手上的消息讹传了出去,那些打着武学正宗名号的所谓江湖人士无不趋之若鹜地赶来争夺,只是每个人都无法近她的身。
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替她运功而不伤及自身。我自己也奇怪,我体内的真气似乎与她体内的真气无相冲的征兆,反而相得益彰,互为相补。
只是,她忘了我,性情也变了。变得很爱说话,很爱笑,笑起来没心没肺;看到她的笑容,我所有的烦恼也一扫而空。
她爱问我很多问题,是以前的她绝对不会问的问题。那些问题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我总是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她连吃东西的口味也变了,好几次我去她房里都看见被人刻意掩饰过的,但还是盖不住的花生残壳。于是某天经过市集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包剥了壳的花生给她。她接过的时候神情古怪,却还是很高兴地接过了,只是嘴里不停地念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喜欢听她不停地说话,然后不应她,看着她为此而抓狂的样子,心情大好。然后她就会不停地逗我说话,乐此不疲,而我也乐中其中。
以前的她不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即将羽化升仙,纵使美,却是不真实的。现在的她,如此鲜活,真实且让人爱不释手。
崔霆竟要把这样的她送入宫!
我去看她,她看起来并不想到宫里去,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在担心,如果没了我帮她运功,她会不会死之类的问题。她问我为什么要叫做剑鬼,她说她以后可能不会再烦我了。
其实,我不觉得她烦,一点也不。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那双眼睛闪着泪光地看着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让人心疼,惹人怜爱。
我发觉我快要忘记她杀人的时候狠绝的样子了,脑子里全是天真烂漫的她。
她让我我脱下面具看看我的样子时,我到底还是震了一下,心想她是真的彻彻底底把我忘了。
我脱了面具,她很惊讶的样子,好像没料到我会脱面具;然后,眼中的光芒更盛。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左脸颊上。
对了,那道疤痕……或许能让她想起点什么来。
那时,追风堂堂主的女儿扬言要得到我,对我死缠烂打。我不胜其烦对其冷淡处之。谁知她见我不作回应便当默认,于是变本加厉。淽若得知后火冒三丈,怪我不作明确回绝。
我向来不喜欢多言,只希望别人从我的态度中知难而退,不少人当然是识趣的,这次这个是例外。崔若大怒之下挥剑便在我脸上划了一道痕。
她说:“是我的东西,我就算毁了也不给别人。”
那时她的神情是那样的自信与笃定,那个女人也在旁看着,竟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我不怪淽若,我总是宠着她。因为这样,她也消了气。我会怪身边的一切,但对她,我是绝对宽容。
这道疤痕慢慢淡了,很多人在我缱魂掌之下即将死亡之时,总是惊恐地看着我左脸的疤痕,似乎那里便是地狱的大门,会把他们的灵魂吸进去。我不喜欢那样的表情,后来我每次去杀人的时候都戴着面具。
淽若总是在我怀里,青葱的五指抚着那道痕道:“剑,它会让我记你一辈子。”
可是现在,她的视线紧紧盯着我的左脸,表情困惑。
“你也害怕了吧?”我覆上面具,语带嘲弄。
她的手却跟着覆了上来,隔着面具,我似乎都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心头也不由得一软。
她说每道伤痕都有自己的故事。
于是我问她觉得这道疤痕会有怎样的故事。
她的回答很令人哭笑不得,也很孩子气。她是故事里的主角,却忘了那个故事,只有我自己记着,我不胜唏嘘。
最终,我还是决定带她离开,于是点了她的睡穴,带着她潜出崔府,往北而上。
我是有私心的,怕她会不肯跟我走,便擅作主张。
第二天她醒来,我还是问了她,如果她不愿意,我想我会放她走,让她回崔府,然后入宫享尽荣华富贵,无须跟着我在江湖上浴尽腥风血雨。
她想了好久,嘴里叨咕不停,看不出是悲是喜,似乎就只是在认真地思考。最后她的答案是跟我走,我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半路上,遇到了一帮人拦路,那帮人出手毒辣,招招主攻咽喉,欲夺人性命,是鹰门的人。而我当然清楚,他们是冲着淽若的缱绻心诀去的,只是没料到我们的行踪会这么早就被人发现。
我知道他们伤不了她,可还是担心,草草解决眼前围着的几个人就往马车那边冲,未冲到便看到其中一人弹飞了出来,吐了好大一口鲜血。
我冷眼看着,血色乌黑浓稠,这人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命不久矣。怕是刚才他出尽了全力去接近淽若,才被她体内的真气弹了出去。
见这情景,那活下来的几个人也不敢再造次,夺路而逃。
她全身颤个不停,惊恐地看着我,只不停地说着她没有“缱绻心诀”,手里死死地捏着一本书。确切地说,那只是一本只有巴掌大的“书”,圆角,玄色,上有镶着黑晶石的字体,远看就像令牌。
那是娘给我的,可是我一直都打不开那本书,除了毁了它,我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打不开。
她以为是那本书救了她,后来一直嚷着要我借给她保命,还说要在上面穿根绳子挂在身上。我失笑,穿根绳子……也只有她才想得出。
她并不知道,之所以想刺杀她的人会被反弹开去,完全是因为她体内的真气,我也懒得去纠正她的想法。
她的失忆和对武功的懵懂,或许对她是件好事。她被缱绻伤过,体内虽有可保自身的真气,可是再也不能练内功了。
她一路上闹腾个不停,随便一个小玩意对于她都仿佛充满新鲜感。我发觉我对现在的她越来越无可奈何,偶尔我走进马车里,只是想看看她在干什么,她又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多,怕我点她穴。
我暗笑,最近我是的确喜欢点她的穴。她隐忍着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很有趣,整张都生动起来,总是很可爱。久而久之,我只要装出一副要点她穴的样子,她便乖乖地坐着不出声,那明亮的大眼睛却骨碌碌地转着。
看到这样的她,我就会想笑,发自内心的,开怀的笑。
马车驶进市集的时候,她又开始突发奇想,说是要什么“冰糖葫芦”……这里当然是没有这种小吃的,她一听说没有,整张脸都黯淡了下去,我看着竟有些不忍。这一路上为了怕被人认出来,我已经不让她打开马车的门窗了,她应该也闷好久了吧。
冰糖葫芦,其实我听过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