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溶洞口,曲涛才真正意识到这场所谓的暴雨,究竟造成了多大的灾难。

雨帘像一张透明的白纸,贴合住洞口的每一处细缝,鲜有的杂草好似风中烛火,烨烨欲消,拨开水帘的一瞬间,仿佛有万斤雨做的石头在敲打手臂,竟是当场肿胀。

“你们俩,跟上队伍!”

许意生如劲松般站在水帘口,他身姿挺拔得哪怕雨再大,都无法令他折半寸腰。

曲涛和宗强连忙敬了个礼,旋即拿上装备拨开水帘,在耳旁雷鸣般的暴雨声中,进入到溶洞中!

刚进溶洞曲涛便感觉到了一阵压抑。

雨水裹动黄泥,在抽水机的轰隆声中,不断翻滚却丝毫不见少,曲涛虽然穿着雨靴,但仍能感受到磅礴泥沙,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小腿臂。

心中不由,有些打退堂鼓。

咚。

宗强忽然从后面撞了他一下,表情怪异道:“怎么不走了?怕了?”

曲涛面无表情,甚至连回答都没有,只是将装备包往肩膀上提了提,旋即走到溶洞门口的人工铁架上,那里摆放着许多照明设备与电缆线,方便突击队深入溶洞时,随时进行照明建设。

“许队,我们要做什么?”

曲涛一只手捂着耳朵,来到许意生旁边大声喊道。

许意生双眉始终紧蹙着,他低头看了曲涛一眼,喉咙有些嘶哑却仍用力大喊:“前面的路已经初步探索过了,有一个洞室,你们的任务就是把照明设备搬到第一洞室。”

“洞室?”

曲涛有些疑惑。

陈忠言正好靠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解释道:“洞室是溶洞中自然形成的高台,地势较高的缘故,正好可以当成落脚点。”

曲涛这才第一次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陈忠言虽然年龄不大,但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气质。

他不禁道:“小伙子可以嘛!”

陈忠言腼腆一笑,抬眼望向溶洞深处,忧虑道:“但水位上升太快了,哪怕这么多台抽水机都完全控制不住水势,恐怕用不了多久,洞室就会被淹没,到那时……”

之后不知是他闭了嘴,还是暴雨声和泵声过大的缘故,总之曲涛耳中,话语便到此为止。

曲涛能猜得到。

倘若没有洞室,救援行动只能宣告失败,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能不依靠洞室而潜入溶洞最深处。

“好!”

许意生拿起一个扩音器,很明显嗓音已经撕裂了:“带上装备,准备出发!”

曲涛,陈忠言与宗强来到人工架上,背起分配给他们的装备后,便被安排在队伍的最后方,等待前方确保无误,再前进。

宗强对此颇有言辞:“真没礼貌,难道我们这么不可信吗?我可是连续三届的…”

“潜水冠军。”

曲涛打断了他的话,头都没转:“宗强,虽然我们以前有过恩怨,但这么多年,我也不愿意计较,现在我作为前辈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比赛,”

他停顿一下,看向宗强:“会死人的。”

话毕,曲涛与陈忠言跟上大部队,开始进入溶洞。

宗强本想反驳,但脑海中忽然出现曲涛刚才的眼神,那是,许多年前挡在他面前那座大山的眼神。

曾经那个背影,曾经那个穿着潜水服,便天下无我的人。

宗强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曲涛只是曾经,他才是现在的世界冠军。

至少,曲涛没资格对他评头论足!

宗强提了提装备,也跟上了大部队,双眼不知何时附上一层阴霾,仿佛回到角逐潜水世界冠军的岁月。

哗——哗——哗——

单调的涌水声,在直径不超过一米五的溶洞通道中,仿佛刻下永恒的旋律,深幽,昏暗,便是这旋律的谱,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没有人知道这条路有多长。

每个人都沉默着粗粗喘气,每一步都拖动罄石般厚重的泥水,暴雨还在翻滚,水位还在上升,越往深处走,甚至弥漫到了腹部。

曲涛不知脸上是汗水还是泥水,他不敢擦,也不敢闭眼,哪怕咸苦的水渍浸入到眼膜上,他也只能忍受剧痛,使劲瞪眼。

现在的水深至少一米二,倘若一个不小心栽倒,在这么大的水流和暴雨声中,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必然死路一条。

光亮越来越弱,当走到水位于胸膛部分时,大概眼前已经是一片黑了,不过原本就被泥水污染到差不多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直觉往前走的地步了。

“辛苦了。”

曲涛耳旁响起一个声音,让他不禁一怔。

虽然到这里才只有一天半,他却已经习惯了暴雨下大声嘶吼的状态,突然的安静与低语,着实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曲涛点点头,感觉到一双手将肩膀上和怀中的装备拿走后,才擦了擦双眼。

水位已经接近脖子了。

不时泥水还会翻腾到头上,打湿头发,又沿着脸颊往下蔓延,与重新翻腾上来的泥水汇合,涌入鼻腔中,涌入嘴唇中。

幸亏始终没张过嘴。

曲涛这样想着,使劲掏鼻孔,那里面仿佛有掏不尽的泥水黄沙。

“曲哥。”

陈忠言在洞室高台上,冲曲涛伸出手,曲涛微笑点点头,借他的力用力向上攀爬,身上附着的泥水哗啦啦往下淌。

这一刻曲涛仿佛重生。

他好像躺在水里静候死亡的死尸,洪水已经将他同化,却抓住一只救赎的手臂,生命在此割裂,脱下一层水流形成的曲涛。

曲涛坐在洞室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双肩到胯部都充满着疼痛。

他苦笑道:“刚才我们走了得有五公里吧?”

“不,”

陈忠言回头向来时的通道看去,低声道:“大概四百米。”

四百米…

曲涛下意识看了看洞室两头的通道,一条是来时路,一条是未知路,这才四百米,完全没有孩子们的踪迹。

前路,些许迷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