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卧龙谷的路出人意料的难走。又长又深的狭谷, 抬头只能望见一条细缝,马车虽然仍无停歇,速度却明显变慢, 车厢内也由明亮渐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铁铉在颠簸中撩起车帘看了一下, 这才发现, 路上的照明已完全是靠杨慕言的那些佩刀侍卫手持着火把。
等把车帘放下, 铁铉便在黑暗中听见燕南悠轻声道:“铁铉, 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千万要跟紧武天德。”
铁铉心中一紧:“燕大哥,你怎么这么说?”
燕南悠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才道:“严青不见了, 我心里有些乱,杨慕言说的话我也不知该不该信, 更拿不准会不会被他所诓……虽说以我的武功自保不难, 但如今的杨慕言一身古怪的功夫, 比我当初遇见他时更甚,想再多保你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铁铉知道燕南悠说的都是真的, 可成为累赘的感觉依然使他有些难过:“燕大哥,你不用管我,我对杨教主又没什么威胁,他没有可能害我。武大哥的武功还不如你,若是让他保我, 岂不是害了他?”
燕南悠长叹一声:“铁铉, 既被卷入江湖, 就不要再讲什么道义。武天德是不错, 可再不错也没你的命来得重要, 你要记着的,不是想着怎样保别人, 而是先得保住你自已……”
铁铉觉得别扭,可是他知道燕南悠是真心为他好:“燕大哥……”
燕南悠不待他说完,又补充道:“若要利用到他,你也绝不能心软。”
一线天只不过是卧龙谷的入口,就算再过险峻,也毕竟不长。
渐渐的,铁铉感觉到车厢内的光线慢慢变强,双眼所视的物体也开始清晰。
此时的燕南悠正在腰间摸索,脸上的神情有些严肃,不知为何让铁铉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燕大哥,你怎么了?”铁铉随口问道,顺便撩起车帘看了一下外头的景色,发现马车仍走在狭长的山道中,只不过顶上可视的空间已变得越来越大,湛蓝的天空上朵朵白云,看在眼中竟是份外的美丽。
“奇怪,我明明一直放在身边……”燕南悠低声念道,随后抬起头来:“铁铉,你有没有见到一把角梳?澄黄色的,梳了已有一些年头,摸在手里十分顺滑……”他说着说着,便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铁铉虽然没有回答,脸上表情却已是明白的说着没有见过。
“这到底怎么回事?”燕南悠莫名的恼怒起来,用力一捶车厢的木壁。虽然未使上内劲,但沉闷的声响却是清楚的说明了他用力之大。
铁铉虽没见过燕南悠说的角梳,但看他的样子也大约明白了这角梳对燕南悠的意义重大:“燕大哥,你先不要急,好好想一想,平时那角梳都被你放在哪里?你在上车之间有没有查看过?上车后有没有拿出来使用?”
燕南悠露出有些哀伤的表情:“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它了。一定是父亲知道我太久没有想他,所以把梳子收回去了……”
铁铉有些无语的看着燕南悠:“燕大哥,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燕南悠一愣,苦笑着摇头:“你说的对,我是急怒攻心了……我现在没有办法冷静,严青失踪,一点线索也没有,父亲的遗物也不见了……”
铁铉哑口无言的看着燕南悠,一时间觉得无论什么似乎都不能安慰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脆弱的师傅。从第一次见到燕南悠起,铁铉就有一种,他很强,很厉害的感觉,无论是行事思考,还是武功医术,都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然而,到了此时,铁铉却真切的发现,不管一个人再怎样强大,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对待自已在意爱惜的东西,他无法置身事外,不能冷静自持。
但正因如此,铁铉却觉得和燕南悠更加亲近起来。
“别担心,燕大哥,我帮你留意一下,极可能是落在什么角落里没有注意到,你先好好想想,我帮你一起找。”铁铉想了想,便开口劝道。
“谢谢。”燕南悠也渐渐乎静,对着铁铉笑了一笑。
铁铉呵呵一笑,正想说句不客气,却听到车厢前头不远处,秦挽提着铁铉熟悉无比的嗓音说话:“欢迎诸位来到卧龙谷。”
铁铉立刻撩帘去看,发现眼前明亮的有些晃目,不由自主的就闭上了眼睛。
等下了马车,铁铉立即为眼前的美景深深陶醉。
卧龙谷并非就是一个山坳,而是像一个世外桃源。回头看来时走过的狭谷,却发现出口位于一处峭壁底部,就犹如从山的另一头横剖到此的道路。而眼前所见的,是一望无际的苇丛,在张狂却不凛冽的风中波澜起伏。白色的花絮被风吹散,四处飞舞,虽不如白梅,梨花那样俏丽,却也显得无比飘渺,让人一见难忘。
不止铁铉感到震撼,几乎所有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的人都言语不能。
只听一声轻笑,瑶姬伸出雪白的玉手轻击数下。
就如同一个口令下达,前方不远处的苇丛向两旁分开,一条水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水道里有一列的小舟,每只小舟上站着个白衣人,说是白衣,还不如说是一件极大的布篷,除了一双眼睛流露在外,便只能看到一双手,但手上着了布套,于是站在小舟上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便没有人能分清。
杨慕言是主人,他自然先走一步,众人并无异议。可他上船之前,却又不出所料的来邀请燕南悠一起同行。这便让其余人都有些不满。
各大门派,撇去武当,少林,峨嵋,昆仑,其余门派虽小些,但在江湖中说出名号那也称得上是响当当。如今前来参与寻宝的虽不是掌教门人,但也是教中极受掌门人看重的弟子。
如今,杨慕言对谁都只是一般亲厚,唯独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燕南悠热情有加,怎能不教人心生嫉恨?
这倒也罢了,燕南悠每每还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更是让众人看了直磨牙。
不过说来奇怪,此时杨慕言来邀请,燕南悠居然一反常态,极为爽快的就和他并肩同行。这下子,那些被冷落的主事弟子们却又更加不悦了。
旁人若许不知道,但铁铉却是心中有数,燕南悠恐怕是想借着亲近杨慕言,为寻找严青做打算了。看着杨慕言笑意盎然的模样,铁铉暗地里摇了摇头,燕南悠可不是软蛋,哪这么容易就被掌控。
少了燕南悠,铁铉就只能一切靠边站。
眼看着各门派的弟子各个你邀我,我请你,一脸笑呵呵的上了船,铁铉不但没有因为燕南悠而沾光,反而被甩在了后头。
武天德因受了轻视,此刻也是躲得很远,他回头见到铁铉一人孤伶伶的站着,便主动过来邀请铁铉:“铁铉,我们同坐一艘船吧。”
铁铉心中一动,想起燕南悠说的与武天德多加亲近,立刻就点了头。其实就算燕南悠不说,铁铉也只能和武天德保持往来,别人看他的眼神不是带着轻视,便是意有所图,铁铉避恐不及。
小舟是一字排的,顺着弯曲的河道头尾相接。先上船的人,走到前头的小船,然后再由白衣撑船者开船。
武天德和铁铉算是最后上船的。说来也古怪,太一教如同事先得知前来的人数般,前面载满了人,都已经开始缓缓前行,正好剩下武天德与铁铉二人乘坐最后一艘船。
武天德踩了上去,先稳住船身,然后转身对着铁铉招了招手,示意铁铉也踏上来。
等两人都在船上站好,撑船的白衣人却仍神神在在的,没有开船的意思。
武天德与铁铉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
“那个,请问什么时候开船?”武天德一开始正对着白衣人说话,不料白衣人却象没见到他一般,木然的站着,两眼也不知在看着什么,直勾勾的。于是武天德伸手在白衣人面前晃了晃,但那白衣人却像是没有看到,连眼皮都不眨,那种眼神看着十分碜人。
“开船吧。”铁铉只觉得身后似乎突然冒出个人来,后颈上猛的一阵鸡皮疙瘩,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秦挽不知何时已来了船上。
再转头看武天德,他似乎比铁铉更早一步发觉秦挽的到来:“秦兄,你们太一教看着颇为古怪啊!”
秦挽只是瞥了武天德一眼,似乎有些不悦。虽然他表面上是淡淡的,但铁铉却有一种他正在不高兴的感觉。
武天德却是很习惯被人轻慢的样子,大度的笑了笑:“我刚才叫了半天,这位……兄弟,都没有反应……”
话音刚落,那白衣人却已开始动作,随着船桨轻摇,小船慢悠悠的在水面上划行,两旁漾起水波,均匀的推开。铁铉和武天德顿时傻在那里。
“他们是太一教最底层的弟子,多数是附近主动投靠的居民,或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太一教收留他们,让他们从事一些仆役工作,待达到一定年限,还会根据各人资质或考虑授于武功,或是转为别的工作。”秦挽边说边扫了扫船内的横板,坐了下来。
铁铉一听便道:“那这些人也算是有了个前途……”
秦挽嗤的笑了起来:“铁铉,你真是天真,他们现在痴痴呆呆和傻子没有两样,有什么可好的?”
“他们不是以后有机会学武或是转任别的工作吗?怎么……”铁铉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武天德在铁铉说话间便已欺身上前,轻易的扯落了那个白衣人的面罩,面罩后是一张普通的中年男子的脸孔,他双目无神,面无表情,两手机械的摇着桨,如同行尸走肉。
“你们使了什么邪术?”武天德怒气冲天的样子很是震人,铁铉也没想武天德会发如此大的火。
秦挽冷笑一声:“你问我?你都说是邪术了,不就是邪术吗?”
武天德的手猛的捏做拳,似乎要打的样子。
铁铉却觉得异常冷静:“武大哥,我们来卧龙谷做客,不太适合管别人的闲事,一切等见到了杨教主再说不迟。”
“铁铉,这怎么叫闲事?”武天德脸色一变,指着那个中年人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还会呼吸,还能听得懂人话……”
秦挽骞的站了起来,引得小船一阵摇晃:“武大侠,你在外头或许是个义薄云天,人人仰慕的豪杰,但入了卧龙谷,还是一切谨言慎行为妙……”
武天德虽将拳头慢慢放下,但眼中的寒光却未收敛。秦挽的眼神与武天德相碰,似乎能相互交锋,擦起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