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刚正不阿,而且将皇帝心中所疑之事,一一合情合理地解释,叫人再不好追究苛责。
皇帝打了个哈哈:“玉儿你果真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玉儿”,俨然将他视作极为亲近之人,李玉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谢陛下抬举。”
皇帝又是感伤叹息,进一步拉近关系:“朕现在,已经算是没有儿子,以玉儿你的年纪,不如当朕的义子。”
李玉脸露惊喜之色,下跪拜倒,说自己万不敢当。
皇帝自然又是一番虚情假意,说择吉日便诏告天下,自己收了义子。寒暄了好一阵,皇帝方才放李玉离去,他临走之前,再次下跪行礼,谢圣恩浩荡。然而当李玉走出春暖殿,却对着那高远的晴空,哂然一笑……
到了晚上,李玉依旧准时上床安歇。可闭目躺在黑暗中,却根本没有睡着,因为他知道,今夜会有人来找他。果然,在黎明来临前最宁静的时分,他的房中,多了一条黑影。
可他毫不防备,甚至没有起身,就那样依旧躺着,问道:“如何?”
“死伤大半。”来人叹息。
“剩余的人呢?”
“隐于民间。”
“好,你将右边柜子第三格内的衣裳换上,明日起,便做我随行的小厮。”
“是。”
第二天,李玉再出府时,身边便带了个相貌身材俱不起眼的跟班。没有人问此人是谁,从何而来。因为李玉身边的许多人,都来历不明,谁也不敢去打探,别人的秘密。
而就在那日傍晚,彦祖下令,陈阅大军开始攻城。当时正值晚膳时分,城内的许多官兵几乎是还端着饭碗,便听见呐喊厮杀声,茫然无措之下,匆忙回防,然而仍有人借着长梯,攀爬上城楼杀敌。
最后虽然死守住了城门,却士气大挫。而城外的军队,再攻过这一轮之后,竟又退回原处安营扎寨,不久就炊烟四起,似乎刚才的浴血奋战,只是城中人的幻觉。
皇帝闻讯大怒,却不敢亲自上城楼查看,因为他知道彦祖的箭术,天下无双,怕自己会中冷箭而亡。
彦祖则在后方的大本营,悠然自得。他不急。南越之都,乃是一座孤城,四面不接壤。而且平时城中粮草均是由其他地方调来。他不信围到入春,他们还不弹尽粮绝。何况他坚信,不需要熬过整个冬天,即可拿下。
如此对峙了好几天,皇帝开始着急,将守军将领召集起来商议,而这一次,居然还特意去了弃用已久的金鸾殿,可见其对此事的重重。
夜鹫的旧部将傅廷建议偷袭突围,却被原夜垣手下的蒋崇否决,说彦祖一定正在等这个机会,只要这边一开城门,他们必当借机而入。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皇帝烦躁地挥手喝止,不甚了了。
到了此刻,皇帝和当初的彦祖陷入了同样的僵局。毕竟当初各自为政,所以现在要想真正统领夜鹫和夜垣的旧部,让他们齐心协力地为自己效忠,并非易事,而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亲
信擅自插到各自军中,怕招人的反感忌恨。现在只能左右权衡拉拢,颇为吃力。
但他仍不甘心,尤其是想到当初法场上那惊鸿一瞥,就觉得心中急切难忍。自那天起,他几首夜不能寐,那张脸,和记忆中的容颜重叠混乱得分不清。过往的情景片断,又变得那样清晰,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得到。这样的感觉,多么让人狂喜。
他一定要得到她,来填满自己这半生的痛性遗憾。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在所不惜。反复思虑挣扎,皇帝找来了自己的亲信,俯身耳语一阵。
那亲信随即便上了城楼,让人用竹篮吊他出城,举高双手,往陈阅大军的营地慢慢走去。这边的人见状,忙去禀报彦祖。
彦祖沉吟片刻:“带他来见我。”
那人见了彦祖,立刻跪倒,说是由皇帝属意,前来求和。
“求和?”彦祖冷笑:“他现在,有何资格求和?待你们粮草断绝,我便能一举攻入城内,杀他个片甲不留。”
那人环顾左右,凑近彦祖跟前,低低说了几句。
彦祖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皇帝提出的条件,让彦祖陷入挣扎,最终摆了摆手:“你且回去告诉他,我需要时间考虑。”
“是。‘那人离开。
彦祖走到帐外,仰头看那万里苍穹,沉沉地叹了口气。
“彦祖,该上药了。”背后传来颜棠的声音,他一怔,忙回过头,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用纤白的手指止住被风吹乱的发丝。
心中一暖,他走过去揽住她,为她将散发拢到耳后:“都说了只是些小伤,不用管。”
“那怎么行?”颜棠嗔怪,拉着他进了旁边的寝帐,拉紧了门帘,给他解开衣衫。
这一次,他真的是受了太多折磨,全身伤痕密布,尤其是胸口,烙铁的印迹更是触目狰狞。
颜棠眼中,满是心疼,用指尖蘸着清凉晶莹的药膏,一点点细致地抹在他的伤处。
而对彦祖来说,被颜棠这样轻柔地在身体上触摸,是另一种难耐的折磨,每一次都几乎恨不得,立刻要了她。
可是最近颠沛流离,她的月事提前来了,他只能强忍欲望。
当颜棠为他抹腰上的伤时,一眼瞟见那处若隐若现的挺立,顿时脸一红,轻握着拳头捶了他一下:“色狼。”
“也就是看见你我才会变成狼。”他吻了一下她滑腻的后颈。
“我才不信,你打仗都还要带女人呢。”她撅嘴,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军帐中都还有美女在侧。
彦祖一愣,随即大笑:“你还在吃陈年旧醋?”
“我就吃醋,怎么了?”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发现自己再也大度不起来,哪怕明知道等他有朝一日登位,三宫六院只是惯例,想起来仍旧觉得胸闷。
彦祖的眸色变深,伸手摩挲她的脸颊:“我就喜欢你吃醋。”
没有哪个在爱情中会不想独占对方。吃醋,才说明真正在乎。他的抚摸让她的呼吸微微发紧,停头避过他的
手:“好了,别闹,药还没上完呢。”
接着为他将伤处都料理好,又将衣裳重新给他穿上,还特意将腰带系得略微松一些,生怕衣料的摩擦会碰着了痛处。
彦祖微笑着任她摆布,像是听大人话的孩子。有时候觉得跟她在一起,有种被呵护宠爱的感觉。真好。为了这样温暖的她,或许,自己应该舍弃一些东西。彦祖叹息。
’怎么了?”她听见他的叹气声,仰起脸来问他。
他摇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世间之事,或许真的是有舍才有得。”
她望进他的眼底,隐隐觉得那里,似乎有遗憾的神色,敏感地问:“你是不是因为我,放弃了什么……”
“怎么会?”他急急地打断她,将她拥入怀里:“又瞎想。”
颜棠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轻叹一声:“彦祖,我知道你心中怀有大志向,所以不要因为我而牵绊你,否则未来你会遗憾,我也会内疚。”
“真的没有,你不要多想。”他抱紧她安慰,眸中却依然有抹忧色滑过……
果然,第二天夜里,那个人又来了营中,转告他皇帝的话,说若是明日还不答应言和,便将那样东西毁掉,即便他攻城进入,也永远再得不到。
彦祖攥紧了拳,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挥手让他离开。
而他在帐外,恰好遇到过来给彦祖送茶水的颜棠。
那人见到她,想起皇帝对她的急切渴求,不由得上下打量她。
她被这咱眼神看得极不自在,快步进了营帐,低声问彦祖:“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彦祖顿时一怔,支吾两句。
她更觉得奇怪,又回想起方才那人的穿着,并不像是陈阅军中的士兵,倒像是……
“是不是城里的人?”她脱口问道。
彦祖见瞒不过去,只得点点头。
“他找你言和?”颜棠虽不精通战事,但眼下之势,她也能看出,必定是彦祖稳占上风,皇帝若是派人来交涉,只可能是求和,而无法平等谈判。
但为何感觉彦祖的神色间,这般犹豫?
“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她问。
彦祖迟疑了一下,笑了笑,终于还是将实情说出:“一样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颜棠怔了怔,终究没有再追问,究竟是何物。
两人沉默半晌,她轻声开口:“其实迂回一下,也未尝不可,毕竟若是双方开战,最遭殃的,必定是城中百姓,况且……弑父夺位,也会留下不好的名声。”
彦祖叹气,若是按照皇帝的条件,自己的确可以同时得到天下和那样东西,到时候将他丢进冷宫废殿当个太上皇,也未尝不可。
然而,就只怕皇帝的企图,并非求和这么简单,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颜棠。
他眼中的担忧,被她瞥见,心头一凝。难道其中牵涉到自己?她又想起那日在法场上,皇帝痴傻异样的神情。尽管彦祖那日作了解释,可她始终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