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表情痛不欲生,一手捂着心口,凄怆地道:“我为你相思成疾,已经活不长了。”
沉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兜心窝给他一脚,微愠道:“少跟我贫,去把衣服穿上。”
这家伙刚才冲完澡就直接跟进来救人,到现在还半裸着,一条薄薄的长裤还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差不多要透明了。刚才在院子里那惊艳的一幕还在眼前不时浮现,沉水觉得耳朵一阵发烫,忍不住拿他和师父龙涯作比较,心道这常年习武的人,身材就是不一样啊。
“你担心我着凉?善哉善哉,”天逍毫无自觉,笑出一口白牙,“为你这一句担心的话,就是高烧躺三天也值得了。”
沉水一瞪眼,还要再踢,脚踝已经被他抓住了,挣脱不出,只好气呼呼地骂道:“谁管你着不着凉,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天逍摆出一脸无辜:“往后衣冠不整的场合多了去,何况现在屋里醒着的就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多了去了!你给我放手!”
沉水深恶痛绝地想,这人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为什么不管自己说什么都能被他抓到把柄,拐弯抹角地占自己便宜,谁把他教成这样的?
她不甘示弱地继续怒问:“那之前呢?解忧也还在,还有我楼里那么多丫鬟,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天逍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原来你是不想我被别人看,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全都是贫僧的错,贫僧这就去穿衣服。”
沉水倒抽一口气,险些气晕过去。
天逍走到衣橱前,埋头翻了一阵,扯出一件青灰色的僧衣抖开穿上,沉水见那僧衣袖子磨得掉色,手肘处也打了两层补丁,心里就不痛快,问道:“你就不能买件好点儿的衣服穿吗,浑身都破破烂烂的,走在宫里丢我的人。”
“像我这种到处化缘为生的人,有得穿就不错了,旧一点有什么关系。”天逍不甚在意地笑笑说。
沉水沉默了一会儿,道:“都扔了吧,我叫内务府另外给你置些新的衣物,不会让你没衣服穿的。”这话却是在揪之前他之前说旧鞋时候的小辫子,我都答应不会让你没得穿了,那些破烂总可以扔掉了吧?
天逍摸摸后脑勺,诚恳地道:“我这些衣物都是沿途好心的善男信女施舍的,好些还是她们亲手缝的,你要我扔了它们,说不得也得用自己亲手做的来换吧?”
“……爱要不要!”给你买新衣服了还在这儿讨价还价?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自己是谁,要堂堂一国公主给你亲手缝衣服,你够格么?沉水一气之下起身便往外走,天逍一见把她惹毛了,赶忙又陪着笑脸追出来,拉住她保证会乖乖把自己捯饬整齐了,绝不再“丢她的人”。
沉水有些恨恨地瞪着他,心想这打一巴掌给块糖的做事风格,怎么瞅着这么不要脸呢,偏偏还不好发火,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暂时记下这笔账,打算回头再慢慢和他清算,眼下重要的是让他赶紧从这儿搬出去。
可天逍一听她又提这茬,眉也跟着皱起来,抓着她胳膊不放,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我住在这儿怎么了,一直不也住着了么,要我搬出去,总得给个原因吧?”
“总之你搬出去就对了,其他空着的院子,你爱住哪儿住哪儿。”沉水懒得和他解释这多,甩下这么一句就要走。
天逍跟在后头紧追不舍:“我住在这儿是陛下允许了的,你不给我个理由,我是不会走的。”
他搬出了玉寰舒这座靠山,沉水一时还真拿他没了办法,只好垮着脸转过身来,瞪着他,道:“你知道这院子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
天逍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僻静?宽敞?不知道。”
沉水已经走到了前厅的回廊下,顺势就在栏杆上坐下来,朝他身后怒了努嘴:“这院子后面有一处水榭,从那儿可以看到我的素竹小楼。”
“嗯,这个我知道,”天逍颔首,接着一脸苦相,“就为这个?你不高兴被我看到?”
“当然不是!”沉水白他一眼,接着道,“这事说来话长,你得答应我,听完以后就收拾东西搬出去。”
天逍撇撇嘴,只得答应:“行,谁让我什么都不是,说吧。”
沉水没有理会他那句带了三分赌气意味的抱怨,开始给他讲这个长长的故事。
原来在玉寰舒曾祖那一辈,祥国女帝是个十分怕热的体质,夏天为了避暑,才叫人修了素竹小楼,一年里除了冬天的几个月,几乎都住在这水中小楼里了。而这位女帝又有一个十分宠爱的男妃,两人感情好得如胶似漆,女帝想把他放在身边看着,又不能叫他住在素竹小楼,便又命人在离小楼最近的一处岸上修了一座院子,搭了个水榭,这样一来,女帝白天在戏鱼台上批阅奏折,男妃则在水榭上为她拂琴吹箫,两人隔着半湖碧波,不时含情脉脉地对视,竟发觉这比起天天腻在一块儿还要有滋味,于是便乐此不疲上了。
在玉寰舒之前,素竹小楼都被当做历代女帝夏季纳凉避暑的住处,直到这位孤家寡人的女帝出现,身边的小女儿玉沉水来了素竹小楼一次,便爱上了这凭栏观水的感觉,央求着要一直住这儿,玉寰舒宠爱女儿就差没给她摘星星月亮,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素竹小楼才成了公主居。
听到这儿,天逍忍不住插嘴:“原来你祖上喜欢牛郎织女的戏码。”
沉水只当没听见,继续说:“当时我在戏鱼台上看到对面的院子,就问娘那边住着谁,娘说那院子空着,过去住的都是最受宠的男妃,我的外公就曾住在这里。娘笑着问我以后让谁住这院子……”
她说着,忽地发现对面天逍的脸上露出一种介于吃惊和狂喜之间的微妙表情,还没等她开口问,就又变得痛苦万分,甚至背转身去不愿再和她朝相。
沉水把这自动理解为自己要撵他出去等于压根没打算宠他于是悲愤了,也不介意,只把话补充完整:“我就对娘说,将来我也要让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住在对面,天天看着。”
“我懂了,你大半夜地把那人从牢里救出来,送到这里,然后又要我搬出去,”天逍背对着她,沉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些许凄凉的味道,“原来你说喜欢龙涯将军也是假的,你喜欢的其实是里头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沉水叹了口气,不想去解释,只说:“下元节那天你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如果我躲不过天劫,就必须尽快生一个女儿,好让她延续祥国王室的血脉,而点幽……寻点幽,就是床上那个男人,是我女儿的爹爹的最佳人选。”
天逍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愤怒,口气也前所未有的粗鲁:“为何是他?不是君无过,也不是乐非笙,甚至不是龙涯,你选择他的理由是什么?”
沉水安静地看着他,许久,才无奈地叹道:“因为他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