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涯的话才开了个头,屏风后的沉水的心就提了起来。
师父竟然开口了?天逍让大家毛遂自荐,师父竟然开口了?难道自己真是太迟钝,一直没有发觉到……其实师父也是喜欢自己的?
仿佛从天而降了一个巨大的惊喜,沉水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连之前对天逍的一点怒意都抛之脑后,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去听后面的话。
只听龙涯严肃郑重地道:“依我看来,成人礼乃人生大事,万不可大意,乐先生入宫时间不久,是否对公主真心不二尚且难说,平日里行为也颇有不检……”
又被人拿行为不检做噱头说事,乐非笙当场便翻脸,操着方言就开骂:“嫌老子脏?自个儿屁股上还敷刀屎,有脸说我?老子光明正大,敢做逗不怕人说!哪儿像你,面子上油光水滑,背里头晓得干出些哪样挫事情!”
龙涯不是南疆人,只被他骂得一头雾水,到是玉寰舒听出了苗头,立刻拍桌喝止:“闭嘴!”乐非笙虽是闭了口,但仍怒气不减,一脚踢翻了桌子,甩袖就走。
短短一会儿,竟是空了两席,玉寰舒不由感到头疼,本还想看乐非笙和天逍争风吃醋的样子,至少证明女儿的魅力比自己当年也不遑多让,谁知竟被龙涯搅黄了,还闹得这么不愉快,简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圆场。
“陛下,”龙涯气走了乐非笙,话却还没说完,“公主唤我一声师父,她的事我便不能坐视不理,那乐非笙为人狂放,不识大体,宫中上下对其都颇有微词,留在公主身边必成祸患,还是早日逐出宫去为妙。”
他这话可着实让殿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把乐非笙赶走?这可是沉水千两黄金留下来的人,史无前例的恩宠冠顶,龙涯这么做,不明摆着等于是抽了沉水一耳光吗?
玉寰舒却摇摇头,话语中分明有几分不快:“沉水不小了,有自己的打算。龙涯,你是外臣,乐非笙的去留是内宫之事,不在你管辖范围之内,往后这逾越本分的话,不可再说了。”
“陛下的话,贫僧却是不敢苟同。”
天逍摸着下巴,意有所指地道:“或许龙涯将军并不是站在一个外臣的立场说这话的呢?公主将来还会接陛下手中的江山,龙涯将军日后会做什么,现在可难说,陛下不妨问问他,若不该选乐非笙,该选谁呢?”
玉寰舒听了这话,脸色忽地一变,再看龙涯时,眼神也复杂了许多:“大师说的有理,龙涯,你既然认为乐非笙不行,那你眼中谁堪担此重任?”
殿中因这句话而安静得落针可闻,玉寰舒目光如炬,直直盯着龙涯眉头紧锁的脸。
天逍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君无过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就连寻点幽也在假装漠不关心之余,眼角不断偷窥他的神情。
沉水僵坐在椅子里,苦苦期盼的回答似乎已呼之欲出,却又迟迟不肯到来。
“若我说……”等了不知多久后,龙涯终于吐掉一口气,缓缓地道,“君无过当可。”
失望之情霎时间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将沉水浇了个透心凉,在这天寒地冻的冬至之夜,全身的血液都仿佛结成了冰,浑身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那残忍地回答还在耳边不断回响,君无过当可、君无过……
沉水捂着脸弯下了腰,几乎抑制不住痛哭出来的冲动,担心了这么久的事,终于还是应验了。
师父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一点儿也不,他只把自己当成不懂事小孩照顾,气走乐非笙并不是因为吃醋,而仅仅是怕她被带坏、被伤害……他又岂知最大的伤害正来自于他自己!只有他的无情他的拒绝,才会对苦苦暗恋了他这么多年的小徒弟造成锥心刺骨的痛苦。
正当君无过露出微笑,玉寰舒也打算去拆红封时,天逍不紧不慢地又道:“阿弥陀佛,听将军之前的话,贫僧还以为将军准备亲自上阵。”
龙涯一下子瞪大了眼:“我……”
“公主唤你一声师父,她的事,将军岂能坐视不理?乐非笙或许经验丰富,可惜行为不端,君无过倒是品行端正,可惜怎么看都是阅历浅薄,依贫僧之见,倒是将军最合适了,”天逍举起茶杯向玉寰舒示意,“师者,领教化之责也,本来也是将军分内之事,不如就由将军来做,这样也可避免对面三位雨露不均沾,日后闹矛盾。陛下以为如何?”
玉寰舒不说话,只沉着脸打开了红封,将里面的素笺抽了出来看了看,忽地冷笑起来:“原来如此。”
她将目光转向君无过,问道:“君无过,你作何想?”
君无过稽首答道:“回陛下,无过不作何想,公主选我,我自当尽心尽力,若不选我,我也不争不抢,一切看公主的意思。”
“好,”玉寰舒微笑着,心中却不禁替女儿感到一阵悲伤,原来她中意的人,却是一心一意为他人做嫁衣,“水儿,你可还要改主意?”
屏风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人人都几乎要以为她已经不在了,才终于听到一个虚脱了似的声音非哭非笑地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讨人厌,讨厌到你们连碰都不想碰我一下。”
龙涯忍不住按着眉心处揉了揉,无可奈何地道:“师父怎么会讨厌你,可……”
沉水没有说话,屏风后咣啷一声,不知碰翻了什么,接着便是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离去。
“龙涯,”沉水可以难过得离开,玉寰舒却不能不把这件事拍板,“你愿意吗?”望着跟在自己身边近十年的心腹,尽管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强人所难,也依然不得不问。
“陛下若下旨,我自将遵命。”龙涯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天逍一眼,抱拳答道。
玉寰舒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倦了似的摆了摆手:“那就这么定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公主及笄,本是一件举国欢庆的喜事,然笄礼当日碧落宫中的气氛,却是出奇的低迷。
君无过被放了鸽子,又是一夜没睡,坐在棋盘前发了整宿的呆,恁是丫鬟们苦苦劝说,只做不闻;乐非笙大发雷霆地将琴舍上下砸了个干净,丫鬟内侍全都哆哆嗦嗦跪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被迁怒;寻点幽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第二天一早丫鬟们来服侍他起床,却发现他额头烫如滚水,烧得神志不清,赶紧连滚带爬地去请御医。
“知道了。”听完丫鬟们回来的报告,沉水只是冷淡地点了个头,在递过来的唇纸上抿了一下,便闭了口不再说话。
含光昨晚不在,听了含月回来颠三倒四的转述,对事情也只了解个表面,猜不透沉水究竟是在生气还是难过,劝也无从劝,想了又想,还是偷偷叫人去请云解忧,毕竟公主赖她如长姊,说不定云解忧说几句话,能让她稍微露出笑脸来。
云解忧早晨只去了画苑,还不知道今日是沉水行笄礼,待到了素竹小楼,拉着沉水的手哄了几句,非但不奏效,还惹得她哭了出来,再详细一问,却是脸色大变,起身急急向后退开几步,难以置信地问:“你选了龙涯将军?”
沉水用帕子捂着脸,抽泣着道:“我原本没打算选师父,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他们却把我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局面……解忧,我该怎么办,师父今晚不会来的,其他人也都被得罪光了,我以后怎么办……”
“这……”云解忧听了她的话,真是不知如何是好,看她哭得妆都花了,只得先将她哄住,“你先别哭,或者还有法子挽救?我替你去和他们说?他们既然喜欢你,知道你回心转意,一定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