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蓝回到队伍之后,葛庭跟了上来:“庄主,为何要将实情告诉风蓝,他年纪太轻,经历得不多,他会害怕。”
“一会儿就让他回去吧。”寒池道。
“回去?现在?那当初何不直接让他别来?”葛庭问。
寒池道:“一会儿出谷也许会有些麻烦,若是能顺利解决,就让风蓝回去吧,正好可以带一样东西给风宗焰。”
“什么东西?”葛庭问。
“《百子修书》。”寒池道。
“你是说……百草漫也来了?”葛庭道。
“嗯。”寒池答道。
葛庭停顿了一下,嘟囔道:“咱们这哪里是去出使的?咱们这是来约见一干江湖传说中人的。”
寒池笑道:“在市井待久了,也是要偶尔见见传说的。”
葛庭似乎没太明白,身后的韩毅笑了笑。
葛庭道:“你刚才说……你说的麻烦和百草漫有关?我们和他无冤无仇啊。”
“何必为仇,为了钱也可以。”韩毅道。
葛庭忽然若有所思:“庄主,难道杀了孙少爷和余少爷的……”
寒池摇头道:“尚不知道。韩毅,一会儿出了谷,你去传话给附近的兄弟,找无声门的好手来帮个忙。”
“无声门?”葛庭睁大了眼睛,“庄主,你……你要开棺验尸?”
“嗯,咱们必须要亲自看看,杀他二人之人用的是什么手法。”寒池说罢,不禁拧紧了眉头。
葛庭也不再说话,这个话题曾经无数次被说起,又无数次进行不下去。
出谷的时间比蒋溥预计的稍微早了一点,天色还很亮。
刚出谷,没走出三里路,便是漫天黄沙,队伍像瞬间被抽干水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搭头搭脑。
韩毅消失了一会儿,这时已从队伍侧面跟了上来:“庄主,无声门的兄弟来了,是关老爷子。”
“好。”寒池道。
蒋溥见韩毅去而复返,便知寒池有了安排,忙凑过来道:“统领,可有什么需要蒋某帮忙的?”
寒池道:”大人客气,只因从前出使的两支队伍就在此处不远遭遇不测,出使之前,你我受皇命,此来不仅要与那木措赫修好,更要查明出使官吏死因,所以寒池认为想要查明死因,开棺验尸应是第一步。”
蒋溥听寒池所说在理,便道:“那依统领,怎么个验法?”
“寒池请了几位江湖上的兄弟帮忙。”寒池道。
一路走来,蒋溥见寒池沉稳有度,行事缜密,深感佩服,也不再细问。
又行了一段时间,天色已经渐晚,梦昀与公羽的墓在落日的余晖中,已没有了昨夜的孤寂,昨夜寒池喝酒的酒坛不知所踪,祭奠的白幡也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队人马。
白衣王侯——百草漫,正在这队人马之前,着一身白色长衫,手中挥着一柄扇子,微昂着头看向一行出使队伍。
“庄主,我去一下。”韩毅道。
寒池颔首。
韩毅催马向墓地走去。
寒池远远望着,见韩毅走到白草漫跟前,两人交谈了几句,韩毅便催马回来了,脸色沉郁。
及到了寒池面前,韩毅低声道:“他们杀了无声门来的兄弟,尸体草草埋在余公子坟包后面。”说罢高声道:“白侯爷说,今日从此经过,正好看到孙、余二位大侠的墓穴,特在此祭奠,问庄主是不是也要祭拜一下。”
寒池心中一紧,无声门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乃是西部边境的一个小门派,世代以运尸赶尸,料理白事为营生。派里每代都有几位颇有经验的行家里手,对于验尸很有一套手法,间或也效力官府,为很多大案子提供了线索。
无声门乃是江湖中宿,所谓中宿,既可为官用,也可为武林门派所用,但是不正不邪,无善无恶,不参与争斗,是立场中立的门派。
几年前,寒池偶与他们结交,此次便求到了无声门上,门主特派了这一代里最富盛名的关华关老爷子,带了几个兄弟前来帮助寒池。
未想到……还没等到寒池,先等来了百草漫。
只是,多少年来,此派中人还没有因为江湖中事被杀之人,百草漫为何突然出手杀了关老爷子?
寒池未语,目光渐冷,所有的人都停在了原地。吴韩董风四人已压住了队伍的四个角,葛庭便在蒋溥身边。
寒池拍了拍青尾,一人一马,在夕阳下,缓缓向百草漫走来。
“许庄主……”许寒池走近,百草漫道。
出乎意料,寒池并未答言,下马来,径直走到坟前。
孙余二人坟前,此时摆满了祭品,正是百草漫一队人摆上的。
寒池一样一样拾起,随手丢进旁边的一个冷布口袋里,复用手扫平了二人墓前之土。
目光所及,果然在余公羽墓后,有新翻动的土,细看竟有几处新鲜的血液挂在灌木的针状叶子上。
寒池走上去,以手轻轻推土,不久,关华的尸体暴露在夕阳之下,半边脸已被打碎,身体紧紧蜷缩着,手中还拿着挖掘坟墓用的洛阳铲,想来死前有所抵抗,死时却是十分痛苦的。
寒池起身向小山丘上走去。
不出所料,山丘后面横七竖八着几具尸体,穿的正是无声门的白矾缁衣,这是他们做开棺营生时特备的服装,每个人都是一样,半边脸尽去。
“许庄主,小的随咱们白侯爷来时,正见这几个贼人准备偷挖二位大侠的墓,小的哪里容得他们撒野,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了结了,你看小的还利索吧?嘿嘿……”一个半驼背的人歪歪扭扭走了过来,馋脸笑道,手中拎着的独脚铜人槊上沾满了未擦净的血块脑浆。
寒池回身,一枚狭长的叶子……针般贯穿了半驼人头颅,带着一抹血色飞出后脑。
独脚铜人槊“嗤”地落地,正砸在半驼人脚上,脚被深深砸入土中,碎成很多小块,可惜……他的主人已经不会喊疼了。
“二哥!”半驼人倒下,两个黑衣大汉冲了上来,见半驼人已经死在了许寒池手中,仍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许寒池!我二哥好心好意护你兄弟墓穴,你却下此毒手,拿命来。”二人目呲尽裂,虎喝道。
“老三老四,给我滚下去!你们和许庄主动手,太自不量力了?”队伍最前面的百草漫忽然出声道。因为刚才许寒池没有理睬他,此时的百草漫虽然是斥责大汉,可任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带着的盛怒是冲着许寒池的。
两名大汉怒视着许寒池,却不敢不听百草漫之言,只得站起身往回走。
“等等。”许寒池道,“书留下。”
两个刚还骂骂咧咧的大汉听得此言,不禁加快脚步往回走,头上已渗出汗水。
青衣于烈烈风中飞起,向两人急掠而去。
另一面,百草漫身形一动,已从马上跃起,如鬼魅一般的白色身影,飘忽而来……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交手的瞬间。
可惜,就在两人身影即将相遇的半尺距离之外,寒池忽然沉身,闪过百草漫手中的碎金环臂,伸手拎起正在奔跑的一个黑衣大汉,像拎着一只兔子一般,飞身上马。
青尾跟随寒池多年,灵性十足,见主人归来,四蹄狂奔,几乎是两跃之间便回到了出使队伍前,手中足有200斤重的黑脸汉子被扔在风蓝脚下。
“风老爷子让我帮他找的《百子修书》。”寒池道。
风蓝听说,不由欣喜若狂,忙下马,黑脸汉子刚刚狼狈地站起来,见风蓝身形已近,本能出手相迎,慌乱隔开风蓝已经伸过来的手,却被风蓝一枪点在手肘之上,大汉吃痛大喊,手一颤,怀中一本书掉了出来。
正是风家家传绝学,《百子修书》。
风蓝拿起来,左看右看,高兴不已。
那边,百草漫碎金环臂已舒展开来,金色长鞭如蟒蛇一般,在夕阳仅存的一丝微光中闪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百草漫的武器天下闻名,有九节连成,平日里只缠在手臂上,比皇家饰物还要富贵高雅。
金鞭白衣,武功高绝,故武林人送外号——白衣王侯。环臂金一旦解开了,就是天下无双一条九节鞭,所中之人无不筋骨尽断。
现在这样一条鞭子,就握在百草漫手中,他正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西风烈,残阳斜……
寒池站在风中,半个时辰前,他打算先开棺验尸,若下手的不是百草漫,即使他是受了那木措赫的指使,也无外乎就是为了名利而已,擒贼擒王,杀掉那木措赫的王主达达里,粉碎那木措赫的造反阴谋,那么一干与他们为伍的江湖人,不过乌合之众,寒池不欲为难。
但是,现在……
寒光闪现,星芒剑已在手。
金鞭,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疾风……风动,及而未及之间,一人多粗的黄杨被鞭风所伤,即刻倾倒,百草漫身后雷鸣般的喝彩声。
星芒不显,似被笼罩在金鞭的光影之中难以脱身,只有少数人能看出,它在鞭影中闪避着,敏捷从容,不急不缓。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明月未升,大地一片昏暗。
两队人马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间或金鞭抽碎土地和树木的声音,两人究竟战得如何,连眼力最好的人也看不见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月渐渐明亮,金鞭更加耀眼。
稍纵即逝的星光……
金鞭究竟是长了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夹杂着腥风回头的间隙,星芒像是长了眼睛,飞一般地脱开寒池的手。
一切结束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合情合理,是什么让他迷了心窍,花了眼睛,偏要来这一战。
百草漫倒在那里,像金鞭抽倒的黄杨一样,再扶不起来。
他带来的一行人,此时悄无声息,等待着死神的迎接。
半晌……
“你们可以走了。”寒池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人群中的吴妄道:“你们的脸我都记得了,若是此去出使途中再碰到各位,吴妄便送你一程。”
百草漫死了,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还在欢呼雀跃,现在已经低着头快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就这样,白衣王侯——百草漫的江湖里走到了尽头,落幕是如此简单,甚至没有哪个跟随他的人,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