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蔺的手一直搁在柳蓝玉的肚子上, 他看着她,她沉默的看着马车之外。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 他都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是怎样的, 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欢过自己, 他正是想问问之际,却感觉到掌下柳蓝玉的肚子突然跳了一下, 仿若有什么东西软软的撞在他的掌心。
他怔了怔, 觉得不解的看着她:“这是……”终归是没有经验, 哪里能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柳蓝玉自然也感觉到了,脸不由红了起来。
他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 感觉到他们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动弹, 对她来说,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奇妙。
这是她的孩子, 第一次与亲爹有互动。
见到她这模样, 他就知道不是坏事,搂紧她,问道:“莫不是孩子在你肚子里面动?”应该就是这样了。
这该是非常幸福的时刻, 让柳蓝玉忍不住带着孩子沉溺在她父亲的怀里。可只是一瞬, 她又想起自己已为陆深予之妻的身份, 且绝不能负他。
她垂下了眼帘,没有回答秦子蔺的话。
见到她的脸色渐渐又由红变白,秦子蔺那初为人父的懵懂单纯被敛去,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努力温柔道:“我明明感觉你对我不是没有感情的, 又为何如此不乐于接纳我?”
柳蓝玉推他:“我是有丈夫的人,你能不要与我如此亲昵吗?你这是在让我对不起自己的丈夫。”每与他多亲昵一分,她心中的罪恶感就更强烈一分。
丈夫两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刺耳,他只能压抑住因她把别人当丈夫而起的浓烈醋意,道:“你怀的是我的孩子,且没有与他洞房,你们不算是夫妻,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蓝玉极不悦的固执道:“我们洞房了,如此私密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放嘴上说?”
“好,我不说。”秦子蔺不想让她不高兴,“我们谈谈你和陆深予的这段不正常的夫妻关系,你们根本就不适合。”
“适不适合由不得你来说。”她不懂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难缠,让她只感觉到为难。
“你不能太自私,让陆深予夹在你和他的家人之间。”秦子蔺的手掌底下再次感受到她的肚子在跳动,他顿了下,低头看着那跳动的地方,继续道,“你的存在让他的家人觉得痛苦,他夹在中间也会痛苦。”
经过秦子蔺的点醒,她又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这是陆深予的选择。她能做的就是尊重陆深予的选择,若陆深予觉得不想让他的家人痛苦,不想再让自己痛苦,他大可以提出来和离或是休妻。
但在此之前,她仍是他的妻。
她没有资格做任何选择。
秦子蔺收回落在她肚子上的目光,看着她那双透着坚定的眼睛:“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的理由,是喜欢,还是感激?”
柳蓝玉不说话,觉得自己只要保持一颗置身事外的心,便可以当做自己只是坐在一把普通的椅子上,而不是他的怀里,他的腿上。
最起码她的心是向着她的丈夫陆深予的。
她这固执的模样,真的让秦子蔺感觉非常无奈,非常堵心。
他搂着她,也只能固执着自己该固执的。
耀都凊王府。
宗绫坐在秦洬腿上吃着刚端上来的点心,秦洬垂头看着她粉嫩的腮帮一鼓一鼓的,让他不由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还舔了舔。
宗绫早习惯他时不时的亲昵对待,只任他亲过后,道:“我总觉得有事发生,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秦洬知道这丫头的直觉素来强,她说有事发生,便就一定是有事发生。不过无论是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们二人便是。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别想太多。”
“嗯!我只是感觉有事发生,并非是觉得不安。”她捻了块糕点喂入他嘴里,歪头打量着他那张如何也不会胖起来的俊脸,再捏了捏自己那变得肉嘟嘟的脸,叹了口气。
她曾希望自己变胖,可如今是有胖过头的趋势了,真是心塞啊!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仍是没有怀孕这事,让她觉得更加心塞。她道:“解情姐姐已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蓝玉的孩子也快生了,而我,倒真像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啊!”
秦洬闻言眉头挑了挑,还真没见过有谁会这么说自己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不是说过,不能太心急,越心急,越不来。”
宗绫撇了撇嘴:“说不心急,哪有那么简单,我都怀疑是不是你也有问题。府医明明说,我差不多可以了啊!”
秦洬:“……”
若是以前的秦洬断然不会在乎别人如何说他,可现在是他的妻子,是他放在心肝上的女人,这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感觉到气氛的陡变,宗绫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说了什么,她连忙嗖的一下从他怀里跑了出来,讪讪道:“嘿嘿,我看这天都阴了,也该是出去逛逛夜市了。”言罢她就转身跑了去。
秦洬站起身,认命的负手跟在她身后。
宗绫脚短,他脚长,没两下他就走到了她旁边,将她的小手握住,牵着她继续朝凊王府的大门方向走。
宗绫抬头看着面色波澜不惊的他,知道他没与自己计较她的口无遮拦,便顺杆子往上爬,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去到他身后跳到他背上环住他的脖子。
她的身体渐渐越来越好,秦洬会教她一些功夫。名师出高徒,相比于以前,她的功夫是强了许多,想精准的跳到他背上,是轻而易举的事。
凊王府宽阔浩大的门庭前,施明絮一身描暗花的大红色衫裙,挽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插着华美的首饰,上着精美的妆容。当下的她,乍一看,明艳动人,如一朵重新盛开的牡丹,就像曾经那个活在许多人心中的她,端庄貌美。
只是细一看,可见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看起来比她这身衣裳还要红。打扮的如此好看,哭起来是楚楚动人。
她的脑中浮现的是她爹施德拿到秦子蔺给她的休书,当看到里面的内容,直接给了她一巴掌的一幕。那一巴掌真是用尽了他的全力,打的她当场就趴在地上几乎晕头转向,嘴里起了一股腥甜,嘴角流出了鲜血。后来她娘拦住了欲再打她的爹,却也被她爹打倒在地,母女俩都肿着脸在地上抱坐着。
她只是愣着,她娘大哭着。
休书的内容本该只有他们家里人知道,可不知为何会传了出去。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她娘施诡计才让她嫁入俞王府的作为,甚至都不知如何连其中下药的细节也都知道。
她不知道究竟是谁害她,不知是否为秦子蔺,只知道她的名声又臭了,比曾经更臭。臭的成为了耀都的一个最大笑话,她带着面纱一路像游魂一样走过来,听到大街小巷都在谈她这个笑话,刺耳的让她觉得昏天暗地,几乎疯掉。
她不仅人人喊打,人人唾弃,还人人笑话。甚至可以听到有教育孩子的妇人在说:“再不老实,将你卖到施家去,让那施家大姑娘折腾你。”
“施家大姑娘”几个字,已经成为了百姓嘴里,最肮脏的字眼。
在施家里面,她的亲哥亲嫂也都不愿意看见她这个拖累家族的人,下人们也都看她比以前更加不顺眼。
是了,给男人下药,企图做那种事。这种不知廉耻之事,可比雇杀手杀人要显得恶心肮脏的多。对于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做什么事情也没做这种事情要来的惊世骇俗。
路上她还遇到了曾经最喜欢她的陈丹,哪怕她带了厚厚的面纱,人家仍是认出她的。可他却绕过她就走,不管她,也不去为百姓对她无处不在的嘲讽起半点争辩。
所以如今的她究竟该怎么翻身?还能怎么翻身?
她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
看着秦洬背着宗绫踏出凊王府,他素来清冷的俊脸上透着最动人的温柔,给他那本是疏离的气质添了许多温润之感。而被他背着的宗绫,正开开心心的说着什么,后来在他的耳根亲了下,惹得他脸上的神色更温柔了。
如此幸福温馨的一幕,瞬间刺激的施明絮泪如雨下,仿若顷刻间能流尽她此生所有的泪。
她的拳头紧紧的握着,骨节泛白。
宗绫在秦洬的耳根似感应到什么,抬眸望去,就见到死死盯着他们的施明絮。她怔了下,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不是她心中感觉该发生的事与施明絮有关?
被施明絮这样盯着,宗绫感觉怪不自在的,便从秦洬的背上跳下,牵着他打算无视施明絮的存在。
她会无视施明絮,秦洬更是会无视施明絮。
二人手牵手离去之际,施明絮突然跑过来张开胳膊拦住他们的去路。她紧盯着秦洬,哽咽道:“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你让我做牛做马做丫鬟都行,只求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是每天只让我看到你一眼也好,我求求你。”
宗绫闻言拧眉,上下打量着施明絮,难怪今日打扮的这么好看,莫不是想拼尽全力搏一搏?
这么个大美人,如此楚楚动人又深情,只怕是个男人都会乐意去收了,反正不会吃亏,也难怪她会想搏。
可他们都知道秦洬不是普通男人,她仍是选择走这条路,明显是绝望之举。
宗绫侧头看向神色淡淡,完全不为所动的秦洬。
秦洬回视了她一眼,满意的看到占有欲强烈的她,眼里浓郁的醋意。他勾了勾唇,牵着她越过施明絮就走。
“秦洬!”施明絮看着秦洬的背影,几乎嘶吼出声,可仍是看不到他的脚步有半点停顿。
绝望中剩下的一根弦绷断,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瞬间如疯了一般扭曲起来。她抬起自己的手,就将袖箭中的箭给射了出去。
移形换影之间,秦洬牵着宗绫瞬间移开,那两支袖箭落在地上。而只是在瞬间又一发双箭射了过来,秦洬伸出手指,横扫间,两根袖箭都被他夹住。
他将袖箭扔在了地上,脸上倒也没有怒意。毕竟对他来说,施明絮只是蝼蚁之辈,不足为惧。他只是侧头淡问有些惊呆的宗绫:“想如何处置她?”
宗绫回神,看着那正恨恨的看着她,眼里酝酿疯狂的施明絮。直觉告诉她,现在的施明絮比刚才还要不正常。她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见施明絮突然喊了声:“宗绫。”
就在她定神之际,施明絮的手里突然出现一把匕首,快狠准的刺入自己的胸口。
她立刻睁大了眼:“你……”
秦洬将宗绫搂入自己的怀中,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不让她继续去看这一幕。
施明絮脸上有着妆容掩饰不去的苍白,嘴角溢着黑色的鲜血,证明匕首上是擦了毒的。她见到秦洬对宗绫如此贴心,凉凉的笑了起来,凄厉道:“宗绫,你夺我所爱,我是你害死的,我死也不会瞑目,我死也不会放过你,我会让你此生都活在阴影里,我会化成厉鬼来找你的。”本是将死之人,吼完这些话,她就无力的趴在了地上。
本就一身红衣,做着自杀的事,说着最凄厉的话,那模样,就算未死,也仍是像来索命的厉鬼。
秦洬大概是意识到施明絮要干什么,他的大掌早已紧紧的覆住了宗绫的耳朵。所以宗绫没听全施明絮的话。
秦洬凉凉的扫了眼王府门口的卫兵,卫兵马上过去拖着奄奄一息,却仍是深情的看着他,向他伸出手的施明絮离去。
死前,她仍是在轻轻的说:“秦洬,你会记住我的,我因为喜欢你而死。”她知道武功极好的他,可以听见,所以她安心的闭上了眼。
秦洬搂紧怀中在发抖的妻子,眸色仍是淡淡的,看起来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唯独让他不悦的,就是怀中人似乎被吓到了。
宗绫喘息着,干哑道:“她……她死了么?”
秦洬亲了亲她的额头,撒谎道:“不知道死没死,我让人将她送回去了。”
宗绫垂眸,其实她清楚的看到,施明絮刺中的是心脏处,这明显是活不了的。何况秦洬定然会隐瞒什么,有意顾忌到她的心情。
施明絮是想在死之前给她制造阴影,算是成功了,却也没完全成功。
她宗绫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并不会真的善良到将施明絮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而来什么各种自责。
她与秦洬合该在一起,施明絮是咎由自取。
秦洬牵起她的手:“走吧!”
她点头:“嗯!”
虽然看得开,她那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自己。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却不再存活于这个世上,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死亡,是最可怕的惩罚。
秦洬低头看着她的脸,干脆将她抱在怀里,就这么抱着她朝前走。他知道她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区区一个施明絮的死,定然是影响不了她多久。
秦洬问宗绫:“还要去玩么?”
宗绫点头:“玩。”
秦洬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放在地上,让他爬上自己的背部,继续背着她缓缓前行。
路过陆家开的锦丽庄时,宗绫不由侧头朝里看了看,叹道:“也不知蓝玉何时能回来。”
秦洬背着她进入医馆时,解情抬眸看到宗绫那本是红润的小脸,竟是苍白一片,她心下一惊,赶紧站起迎了过来:“阿绫这是怎么了?”
宗绫过去坐下喝了口茶,道:“没什么,可是准备好了?咱们出去玩?”
解情看着她,压下心中的担忧:“准备好了。”
宗绫起身过去牵着阿晨的小手:“那走吧!”
宗绫与解情一人牵着阿晨的一只小手踏出了医馆,秦洬跟在后头。他们朝北走着,正是随便说着什么时,就见到了一身青白衣袍的陆深予骑着快马朝这边来,
他们让出了道,看着陆深予从他们面前过去。
宗绫诧异道:“那是陆深予吗?”
解情应道:“嗯!”
宗绫不解:“既然他回来了,那蓝玉呢?”
解情摇头:“事情估计有些复杂吧!”想也知,定然是牵扯到了秦子蔺。
“走,我们去问问。”宗绫抱起阿晨,就转身快步朝南去了,解情与秦洬一前一后的跟着。
陆宅离锦丽庄并不远,就在锦丽庄对面的道里,一路往前走,便能看见。陆家虽不是达官贵族之家,却是在耀都能数得上号的富贵之家,陆宅华美宽大,气派的比那些大人物的府邸,可不差什么。
陆深予从大门前下马,就快步跑了进去。
他直奔陆老太太的独院,进屋就见到卧病在床的陆老太太在咳嗽着,他的母亲陆太太正候在那里伺候着。
她们乍一见到风尘仆仆的陆深予进入,就惊呆了。
陆太太连忙迎了过来,谴责道:“你这小子可回来了,娶了妻就离开,你这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家人?”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陆深予只看着坐在床上,似乎老了十几岁,一脸病容的祖母。见到祖母别过头不看他,他过去就跪在了床边,难过的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他记得之前祖母虽不乐意他娶蓝玉,可也没成这样子。
陆老太太是个强势的人,她倒是没哭,只是冷哼:“还知道回来啊!祖母还以为我这陆家独孙扔下家业正事不做,扔下家里人不要,被那柳蓝玉给勾的什么都不要了呢!”
陆老太太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对面医馆的几个外地来的狐狸精,后来只是碍于身份容忍着,只觉得渐渐地,她这乖孙就会收了心。不想最后倒好,她的乖孙竟是要与那个没教养的柳蓝玉成亲。
要知道,那么一个人娶回家,这不是娶媳妇,这是娶祖宗。柳蓝玉既有作为金吾将军的哥哥,又有作为凊王妃的姐妹,而且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他们陆家供不起。
陆老太太这辈子除了一对儿女,膝下就只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外孙女,她一直都想孙子将外孙女娶过来,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
可未想到……
她只能认了,因为得罪不起。更让她没想到是,一向乖巧懂事的孙子刚娶了那柳蓝玉,就不顾他们的反对,跟柳蓝玉一起离开了耀都。
这让她发现娶柳蓝玉不仅是娶祖宗,根本就是娶祸害啊!刚开始就让她的乖孙那样忤逆她,以后她这乖孙的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陆家的家业?指不定被带上什么歪道邪路。
她的乖孙要被毁了。
陆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如天塌了,加上后来外孙女企图自尽去了半条命,她更是坚定柳蓝玉就是个祸害,能给他们陆家带来灾难的祸害。
渐渐的,她就再难想开,卧病不起。
陆深予握着陆老太太的手:“孙儿怎么会做这种事,孙儿只是带蓝玉出去玩玩,祖母多虑了。”
陆老太太捂嘴咳了咳,陆深予连忙给她拍背。在他的眼里,祖母虽上了年纪,却一直强健利索,何曾病成这样过。
外头,宗绫他们踏进陆宅,在家丁的引路下站在了陆老太太的屋前,得到了通传,才进去。
进去宗绫就问陆深予:“蓝玉呢?”
本来奇怪眼前几人为何会来的陆老太太闻言,这才意识到这件事,便冷哼了哼,问都不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