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面对白祁月探询的目光无处躲藏,支吾半晌,只得老老实实回答。
“害怕倒不害怕,就是觉得金眼蛇这种刑罚有点恶心。”
“太妃不了解东厂的风格,对于那些心如顽石的重犯,要撬开他们的嘴谈何容易?不想办法是不成的。”白祁月负手而立,唇角一抹笑容温文尔雅,方才的阴冷气息无影无踪,倒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闲事,“金眼蛇无非是最不入流的刑罚了,比这残忍的数不胜数,臣就不一一列举给太妃了。”
“你最好别列举,又不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她讪讪扭头,“不过宰相这次也是可恶,退一万步讲,就算不处死,他送来的人也不能留。”
“太妃这话倒好像是在为臣着想?”他好整以暇地轻笑,“臣惶恐。”
云岚斜着眼睛瞅他:“你可以理解为我在帮自己的忙,只是顺便关照你一下。”
“看来该明白的太妃都明白。”
“我没你想的那么白痴,也知道你生气的原因不仅仅是那俩女人不会说话。”
白祁月佯装惊讶地反问:“臣哪里生气了?处理两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难道还值得动气么?”
云岚一时语塞。
的确,他这人即便是生气也叫人看不出端倪,天生一副善于伪装的好皮囊,文奸济恶八面见光,将所有肮脏勾当都隐藏在最深刻的地方。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危险。
“这朝堂之上,敢和宰相对着干的,恐怕就只有千岁爷你了。”
“沐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因为有臣的存在,他离独断专权尚有一步之遥,心中不忿也属应当,不过……”白祁月放缓了语气,不自觉又向她靠近了些许,“太妃对宰相的态度当真微妙,不像父女,倒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云岚漫不经心笑道:“我是个从小被当做丫头使唤的庶女,母亲也抑郁而终,能和他有什么父女亲情?与其倚仗他,还不如信任千岁爷你来得实在。”
她话中没有太多奉承讨好的成分,如叙述事实般理所当然,这样坦率直接,反倒让他怔了一怔。
“太妃的意思是,宁愿相信臣这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
“我能陪你闲聊胡扯,还会下厨做饭,你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害我性命。”她一双明媚的杏子眼光影清澄,不假思索又道,“况且相府送来这两名烟花娼妓,难道就是单纯为了惹千岁爷窝火么?我看不像,那也未免太拙劣了。”
白祁月若有所思:“何以见得?”
“千岁爷别明知故问,你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俩歌妓根本就不是宰相派人送来的。”她一锤定音,“那封信尽管在努力模仿宰相苍劲的笔迹,却依然掩饰不住笔画转折间专属小女人的清秀之气,很显然,是冒牌的。”
她曾是让警察也无计可施的女贼王,盗贼集团中无人不服的佼佼者,当初名家字画偷了多少,对于鉴定笔记这种事情,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真正存心惹怒白祁月的对象,确实也出于相府,不过此番不是宰相本人,而是她那从没动过善念的姐姐,嫡女沐云烟。
信中言辞犀利,再利用歌妓直戳白祁月难行**的痛处,为的是令白祁月恼羞成怒,对相府的恨意更甚,从而把一腔怒火尽数转移在寄人篱下的她的身上……换句话讲,沐云烟想要借刀杀人害死她。
“幸好千岁爷是个聪明的刽子手,否则你要拿我撒火,我还真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白祁月悠然道:“臣毕竟也和宰相共侍一主,了解他不会贸然玩这种费力且不必要的伎俩。能想出此等滥招数的,只能是女人,而杀了那两个低贱歌妓,恰恰能暂时震慑住视太妃为眼中钉的某些女人。”
他考虑得可比自己周到多了,自己刚才无非是想进一步做确认,他却已经把结果都敲定了。
“咳咳,多谢千岁爷。”她夸张叹了口气,“事实上我也挺纳闷,沐云烟是千金嫡女,要什么有什么了,干嘛非得冒着风险将我除之而后快呢?”姐妹情分当真是一丝也不存。
“太妃就没思量过么?”白祁月哂笑,“能让一个女人妒心大盛的缘由,往往是能冲昏头脑的所谓感情,臣以前便有所耳闻,相府的大小姐沐云烟早对尧王芳心暗许,这个中关节,您难道想不明白么?”
沐云烟喜欢尧王,所以妒恨被尧王庇护的妹妹,联想起之前原主沐云岚的记忆,那时分明也是沐云烟死活不愿入宫,宰相迫不得已让庶女代嫁,这才活生生拆散后者和陌天清一对璧人,酿成了悲剧。
云岚默然片刻,很认真答道:“并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我难以接受,叫沐云烟心心念念争风吃醋的男人竟然是尧王。”
“……”
“尧王一眼看去就是个风流胚子,怎么能托付一生啊?她眼瞎了吧?”
白祁月面对她这一副真心实意说尧王坏话的样子,颇有些无可奈何:“太妃,您确定要和臣倾诉这种问题么?再怎么说臣也和尧王有几分交情,而且您之所以能住在白府,还是托尧王牵线。”
“我可没对尧王的其他方面做评价,他在我心目中依然是救命恩人。”云岚面不改色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我仅仅是在替被他耽误的和即将被他耽误的姑娘们感到惋惜。”
“恕臣直言,太妃也许将来就是这其中一员了,您难不成准备拒绝尧王的一番好意?”
一提起这个话题,云岚顿时兴致低落,她不满翻了个白眼嘟囔着:“以身相许之类的感激方式也真是老套极了,可我明白规矩,随他喜欢吧。反正如果遇不到个真心相爱的人,许给谁都一样,至少从了尧王,以后就能不被欺负了。”
言毕不再多言,迤逦裙摆于地面轻盈划过半弧,很快消失在走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