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云岚的情绪都不是很稳定,具体表现为她经常无缘无故就对人发脾气,甚至于对狼发脾气,导致后来小五和梅灵连进来通报一句话都要三思而后行,而雪色更不必说,自从被她踹了一脚之后就拒绝靠近了,只敢趴在旁边斜着眼睛偷偷打量她。
“你以前可从来不这样的,犯什么邪了?”霓裳打量着某人坐在窗边无精打采的样子,沉吟片刻终是无奈开口,“这两天不够你闹腾的,连皇帝要来看望都敢回绝了,你可别学传说中的恃宠而骄啊,虽说皇帝喜欢你,可也经不起你这么犯浑啊。”
云岚闻言转过头来没好气白她一眼:“谁犯浑了?他喜欢我是他的事,想不想见他是我的事,贵妃难道就不能得抑郁症了么?贵妃就不该有几天休假吗?”
“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霓裳夸张叹气,“我听说怀孕的女人性格会变得暴躁,以前还不信,现在可算亲眼见识过了。”
“那跟怀不怀孕没关系。”云岚不耐烦一摆手,“我是因为职业病犯了,想现在出去重操旧业!”
“想都不要想,你可以考虑在宫里折腾几天放松心情,去国库里偷个九龙杯狻猊香炉什么的,回头长宁宫还用得着。”
“谁跟你开玩笑了!”
霓裳无力扶额:“你以为我乐意陪你开玩笑啊?这不想缓和一下尴尬气氛么,你瞧瞧小五梅灵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儿了!”
云岚沉默良久,闷闷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霓裳端详她半晌,琢磨着对方应该是情绪渐趋稳定了,这才从桌旁斟了杯温水,动作轻缓地递过去:“喏,以后也别总喝茶了,也不要发火,对孩子发育不好。”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云岚轻哼一声,“生不生孩子也无所谓了,反正没人在乎。”
“皇帝见天盼着孩子出世,你说没人在乎?谁要是胆敢让这孩子有半点闪失,估计就得面临着被灭九族的后果啊!”
“我在意的不是皇帝。”
“那我也在乎啊,我还等着当孩子的义母呢,将来你教他飞檐走壁,我教他暗杀手段,保准全皇城难逢敌手。”
云岚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双明亮杏眸隐有水光泛起,说不清的晦涩难抑:“可我最在乎的那个男人,他却不希望看到这个孩子出世。”
霓裳登时一怔,而后试探性地小声问道:“你是指……九千岁?”
“除了他还能有谁。”
“怎么可能!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孩子的生父了吧?”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但真相却是他在刻意疏远我。”
本以为白祁月即使不表现欣喜若狂的情绪,至少也该理解她的心思,替她把这个秘密守护好,共同等待着将来相认的那一天,谁知他没有,他只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甚至不惜用言语刺痛她。
那样陌生而冰冷的眼神,到此刻还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着挥散不去,他到底是有多么讨厌这个孩子啊?亦或是因为她和陌天尧上过床,所以他嫌弃她,并没有要与她拥有后代的打算?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是她难以承受的。
霓裳终于知道云岚的心结在哪里了,她迟疑着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在那一刻她莫名想到了自家的阁主大人。
如果唐镜在这里,应该会有办法的吧?毕竟他虽然不是云岚的爱人,却是除白祁月之外最了解云岚的人了。
“那你……还准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么?”
“当然要生!”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云岚回答得非常爽快,“就算他不喜欢,可是我想要!怀孕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谁都没有剥夺孩子生存的权力,既然他不愿意承认,那么我从此就当作这孩子是皇家的种,和他再无半分关系!”
纵然嘴上说得强硬,可心里还是会难过的吧,毕竟深爱一个人就想把最好的都给对方,可对方却迎面泼来一盆冰水,将所有热情都瞬间浇熄。
霓裳深深叹息:“好,我会陪着你一起抚养孩子的,无论这后宫的人多么阴险狡诈,我都不会让他们靠近孩子半步。”
“多谢。”
纤细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腕间彼此成对的玉镯相撞,发出清冽声响。
为保证云岚和龙嗣安然无恙,陌天尧甚至派遣了专人试毒,无论是午膳晚膳还是各色补品,都要确保没有问题后再端给云岚,并且让萧祺定期诊一次脉,生怕出了半点闪失。
不过云岚依然感觉出了有哪里不对劲,随着小腹逐渐出现隆起征兆,她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变得萎靡起来,经常不分时辰地想要昏睡过去,而且又时不时会在梦中被心口的绞痛所疼醒,她从前可是没有这种毛病的,说是孕期都会出现的症状,又难免显得牵强。
自然,这个问题由于当时陌天尧就在旁边,她也没有告诉前来诊脉的萧祺,可她觉得萧祺似乎是察觉出了什么,因为在他回禀一切正常并无异状之后,分明向她投来了一个纠结莫名的眼神,那里面包含的情绪太复杂,她一时竟有些难以分辨。
这都是怎么了。
“今天觉得怎么样?”
“回陛下,臣妾都很好,没什么特别的。”
陌天尧坐在床边,像每个盼着孩子出世的父亲那样,笑眯眯把脸贴近她的小腹凝神听着:“朕感觉他在动呢。”
“陛下又在逗臣妾开心,现在孩子怕是还没长齐全呢,怎么能动呢?”
“反正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陌天尧的眼睛眯成一道墨色流光,看上去心情愉悦到无以复加,“云岚,我们不如趁现在先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啊?”
云岚从容点头:“都听陛下的,陛下觉得取什么名字好呢?”
“只要是你喜欢的,朕都没意见。”
“既然如此,那么……”她以手托腮思忖许久,樱唇上扬露出一抹娇俏笑意,“‘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意境极好,将来生了皇子就叫陌成文,生了公主就叫陌飞雁可好?”
陌天尧倾身过去在她额上轻吻一下笑道:“朕都依你。”
他现在迁就她迁就得不像话,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无一例外全部同意,就连前段时日她毫无征兆让他吃闭门羹,他都心甘情愿忍下了,一旦她恢复正常,他立刻又欢欣鼓舞不见半点怨言,俨然已经成为了五好相公的典范,哪里还有帝王的威严模样。
从前肖菁儿怀上龙嗣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上心过。
待陌天尧一番嘘寒问暖柔情嘱咐后终于离开了长宁宫,霓裳这才从偏殿走出来,进了内殿看云岚。
“你怀了孩子,皇帝这回可真是欢喜得狠了。”
“我也没想到,他竟会高兴成这样子。”云岚倚在床边低声叹了口气,“莫名有种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人之常情,大不了以后你对他好点。”
“你难道还不清楚么?心里若是已经有了一个人,还要怎么对另外的男人动情?除非我彻底死心。”
霓裳若有所思:“你还不肯放弃对九千岁的念想么?”
“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当初说好的承诺,到现在居然变得不堪一击了呢?”云岚将手指缓缓划过锦被上的团绣牡丹,声音失落非常,“我不相信清翊不爱我了,我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
犹记彼时琉璃夜宴,他义无反顾将那杯掺了鸳鸯恨的水酒一饮而尽,她能读懂他的眼神,她知道他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不是出于欺骗。
可为什么他却不肯接受她的孩子?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
心口蓦然窒闷难当,云岚蹙着眉重新躺下去,沉默着不再开口。
霓裳一直在旁边守着她,直到小五推门把平日里常服的安胎药按时送来。
“喏,起来先喝药。”
“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喝,苦得很。”云岚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注视着里面乌黑浑浊的**唉声叹气,“天天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十月怀胎,再熬几个月就好了,你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她自嘲地笑着:“所谓受罪没有到头的那一天,无非是另一种新的开始而已,也罢,喝就喝,反正也习惯了。”言毕屛住呼吸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个干净。
可她并不知道,无非是一时的选择,有可能就决定了将来命运走向的轨迹。
那属于不可抗力,难以预知更难以控制。
当晚,腹中灼烧之感渐起,直到蔓延全身,那种陌生至极的疼痛感叫云岚再度从梦里惊醒,她在四面无边的黑暗中愈发惶恐起来,开始高声呼唤霓裳的名字。
多少次面临生死关头都不曾眨一下眼睛的女飞贼,此刻突然变得六神无主,她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慢慢被剥离身体,离她而去。
“霓裳!霓裳啊!”
而当霓裳赶到时,却终是迟了一步,在刚被点燃的烛光映照下,见云岚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下殷红一片,鲜血已将被褥浸透。
那一刻的震惊着实无以复加,直教霓裳几乎瘫倒在地。
更残酷的暴风雨,是不是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