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朝

朝堂上。

文武分列,梁相居首位。

新皇居中坐在高高的龙位上,俯瞰众生。

大臣们都有些焦虑。不能不焦虑,目下大齐不光是与岳国和秦国两线作战,国内亦有废皇叔刘执起了兵。可谓腹背受敌。又逢朝堂大变,国力不稳。唯今之计,只有速速结束其中一线的战争。

岳国和刘执,都是云逸在抵抗,屡有捷报,却总不见全胜的音讯。南线,封边大吏侯爷户海已经率大军逼到秦国的都城脚下,大秦,已经在风雨飘摇中,也是存亡的关键时刻。

朝臣们几乎一边倒,主张允秦乞和。先息一方兵火,也让大齐喘口气。

各司的主官纷纷进言,刘执高坐在上面,看不出喜怒,心里却在暗暗计较。方才齐声应和的人,有不少文臣,武将亦有不少,细算算,堂上的大齐上下十八司六部,大半都该是梁相的人了。

她转目看下面的梁相。须发皆白,一脸正气,也亏得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老当益壮。刘诩眉微皱,这老人,还当自己是当初的孩子吗?手把手,耳提面命。现在,自己已经是九五之尊,他还不懂得放手。这样的人,过于刚正,眼里揉不得半点沙,仿佛就是自己头顶上的一个太上皇,好不厌烦。

“镇南候户海果然神勇忠心。”有人在下面唱诵,“有镇边大将若此,大齐甚幸。”

原来户海也是梁相的人了。刘诩心下了然,面上神色不动。

“也好,梁相着手办吧。”她做欣然状点头。

下面人都松口气,齐诵圣明。圣上能听言纳谏,可谓从善从流。众人欢欣,刘诩心里冷笑。已经攻到秦国都城下数日,却迟迟破不了城。看来,这侯海是要放着秦国残喘一份力量,他才有借口向朝廷要钱要锒,才有借口拥重兵。看来,侯海和梁相都是一个心思的。这下面的一干人,也不都象面上看得那么正直罢。

北线怎样呢?想到云逸,又想起那位云姓小将,刘诩心里叹了口气。

一时又有人出来指责云逸剿刘逆不利,又有人指他对大岳战事过于懈怠。隐隐还有提到了上回的土城之战。一个文臣老气横秋地说,“小小土城,也拼掉那么多铁卫,当真是让朝廷忧心呀。”

土城之战,本是平氏的调停失误,如今也被记到了云逸的头上。刘诩暗暗抿唇。这云逸,看来立场仍摇摆不定,至少目下不是梁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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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后殿。有魏阉鬼祟上前。

俯耳低语片刻,刘诩皱眉,“如朕亲临的牌子,还差五块?”

魏公公为难点头。

那些金牌,撒出去,如圣上亲临,好大权柄。先时被平氏把持。收回来时,就着意清点,结果,果然差了。

他急跪下,“老奴失察。”

“也不怪你。”刘诩摆手。这牌子,有一部分,赐于朝臣,她自己也许了一块给慎言。另外这些日子,出出入入的大臣不少,有时也赐持牌公干,回来就还上来。所以,真要彻查,还是不太容易。

魏公公感激涕零。

刘诩脸色不太好,凝着眉,想心事。魏公公躬着腰,小心进言,“老奴听闻从前,废皇叔刘执,好像从国丈处得了平娘娘的什么短儿?处处牵制娘娘,娘娘气得不行,又苦于身边没有慎言公子出计,没法回击,这才着意让慎言公子,速护送您赶紧进京城……”

刘诩皱眉。这魏老狐狸话说一半,意思却很明白。她脑中盘旋出国丈徐世渊来,狐疑。

“慎言可出京了?”她沉声,“着他先查查徐世渊和刘执的事,我先前吩咐的,先缓缓。”

吩咐完,她觉得心里痛了痛,但国事为先,那云姓小将放在那,也不会蒸发掉。刘诩摇头苦笑,也许俩人真的是有缘没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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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逸中军帐。

刘执的兵马退缩在城内。云逸准备组织人员,进行最大规模的一次攻城。

仍旧是覆面铁卫营当先锋。

裘荣面容严肃,凛然接令。上回与大岳的土城之战,是铁卫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至今都觉得胸中憋了一口气。此次,他执令牌,胸中热血翻腾。

回头正待布置手下十二名管代,眼神掠过自己的手下,独独少了云扬。那飞扬跳脱,亦文亦武的小子,已经不在多日。仿佛斩断了裘荣的一条手臂。他痛苦地撇撇嘴。

正待发话,一边尚天雨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本官愿随铁卫营出战。”

这话在沉沉的气氛下,插|入的颇突兀。大家看向他,面露鄙夷。

一个阉人!

云逸倒不意外,他和裘荣交换了个眼神,允了他。

尚天雨年轻的脸上,掩不住的兴奋。男儿,谁不向往浴血沙场?何况他久在圣上身边,哪有这等飞扬意气的畅快机会?他颇感激地向云逸点了点头,心道这少年老成的元帅,倒是不如面上看的迂腐。

云逸微微笑了笑。看着尚天雨那与身份极不相符的孩子气的笑脸,心中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云扬。不觉心痛了一下。

决战地次日凌晨爆发。

大战一如想像的那般,激烈而残酷。当尸横遍野,垒尸可当梯的时候,当那脑浆内脏和着热哄哄的血喷在脸上时,任他历经大小战役,也不会不动容。

铁卫营一众人等,惊看见,混战中尚天雨自被流矢击中即将倾覆的战马上一跃而起,如大鹏展翅般,凌空。仿佛在空中还停了半瞬,就身姿潇洒地扑向敌阵的一个高阶军官。人到,那军官的人头即飞出,尸身摔下马背。空出的战马上,转眼换了尚天雨。众人愣了一下,轰声喝彩。尚天雨当马上立喝,“杀。”众人皆齐应,声如爆雷。

实力就代表了号召力。在战场上,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崇敬,是男儿们最原始的本性。他们不约而同地紧紧追随着监军大人,如一股铁流,冲入敌阵。

云逸立在高岗上,帅旗在风中猎猎。他抿着唇,看那胶著鏖战的战场上,一道黑色的铁流,左突右出,把敌阵搅得混乱不堪。所过之处,皆尸横大片。

“杀。”云逸扬手,声音不大,却得到最整齐的响应。身后岿然而立的大队将士,齐齐夹马腹,毫不犹豫地,如箭般,射向山下。

尚天雨一身是血,当然都是敌人的。他越杀越勇,却没看到敌阵中,已经有数队悄悄集结过来。自己已经成了他们猛烈回击的主要目标。当他警醒时,身周已经没有一个铁卫,都是敌人。

尚小侠何时胆怯过,他厉喝一声,从背后抽出断玉的宝剑,左劈右砍。一拔又一拔敌人倒在剑下,却有更多人扑上来。尚天雨在周身舞出个剑网,却仍挡不住重兵器的突入。左臂,腰背,相继被重矛创伤,尤其是肋下的伤口,又深又长,尚天雨腾出一只手捂住伤口,竟觉出往外涌动的内脏的搏动。他心大骇。

敌阵有一高阶军官,持重矛冲过来,径击散了尚天雨的剑网。尚天雨单手持剑,力脱,剑竟脱手而去。门户大开。

眼前有放大的矛尖。今日恐怕要死在这里了。尚天雨清醒地意识到。

突然,自身后有一杆银色□□架住敌将的矛,银枪犹如蛟龙,在尚天雨眼前翻动了一下,那敌将胸口,就多了个透明的窟窿。尸身摔下马去。尚天雨惊疑回头,看见一张年轻而威严的脸。

云逸垂目看他,“可伤到?”声音平和,仿佛身边的环绕的敌人,都不放在眼里。尚天雨愣住。云逸身周的有沉沉的压力溢出,那是来自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镇定、从容,对战事收控自信的气度。信任和敬佩,在尚天雨的心中升腾。他用力点点头,“不妨。谢元帅活命大恩。”

“那好,咱们再鼓作气,一力捣了叛军老巢。”云逸大手拍他肩,长声大笑。周围蠢蠢欲动的敌军,竟吓得退了几步。

两人眼中均现出意气风发,云逸弯腰自敌人尸体上拔下一柄长矛,递给尚天雨,“大人须知一寸短一寸险,用这个吧。”

尚天雨欣然接过,在手里抖了个碗大的枪花。转回头,云逸已经跃马在前。身后,无数整甲兵士紧随。

“大人,咱们冲啊。”赶上来的铁卫齐喝。

“冲。”尚天雨胸中热血涌动,他抹一把脸上血和汗,弯身扯敌大旗,扯开一条紧缚肋下。跃马冲入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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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收到大捷军报,正是大战五天后。

一时,朝中沸腾。

刘诩面带喜色,梁相也抛却了心病,对云逸是交口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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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元年。

大齐平内乱,生擒皇叔刘执。岳国见势,亦掩兵回国,以避云帅锋芒。同时,大齐纳秦乞和国书,从此秦国永为齐的属国。

秦国国君楚淮墒,自秦国都城启城,亲捧国书,入齐都面圣。

自此,困扰大齐多年的南北两线战事,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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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新绿丛丛。

于京郊,圣上亲率百官,路迎元帅云逸。

大军停在距离京师三十里处。

京郊十里外,官道。云逸只率铁卫营,着重甲,跪伏道中。圣上车驾由远驶近,后面延绵的,是文臣武将的车马长队。及至近前,文武大臣纷纷下车下马,圣上亲自下金辇,当路中,扶起北路元帅云逸。

“元帅劳苦功高!”圣上一字一顿。

云逸轻撩眼帘,看了一眼新皇笑脸。年轻的面庞里,隐着帝王威严。黑亮亮的眸子里,有笑意,有欢悦,还有对自己着意的打量。他垂下目光,撩重甲,重新跪倒,与身后铁卫齐声诵,“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岁!”

惊鸿一瞥。刘诩真切地看到了云逸的面容。年轻而威严,征尘未洗,透着煞煞的血腥。却难掩一脸儒雅与庄重。好一个文武双全的栋梁。

刘诩探手,亲自扶起云逸,御赐的佳酿,用玉盏盛着,递次送到每位兵士手中。

云逸双手擎杯,先洒于尘土,以祭国殇。多少青春男儿,血洒边疆,多少家庭,因此失去了儿郎。圣上眼中亦含上雾气。亲把盏。云逸转回身,将第二杯酒,敬身后全体兵士。大家同甘共苦,患难相当,一同浴血沙场,如今终于得胜还故乡。第三杯酒,云逸仰头饮下,铮铮铁甲,随他动作,发出金铁铿锵。战火已熄,却洗不尽心头的沧桑。

于春光明媚下,萧萧的凛然之气,激得一干大臣们心头发颤。此刻,再无人心有旁务,大家齐跪下,与圣上和云帅一同,祷告上苍。赐和平和昌盛于大齐,万代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