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连茶水都没有奉上一杯,言家确实是没有待客的诚意。

主客口干舌燥的结束了这次会谈,江家三口告辞的很干脆,离开的速度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的直率。言家儿子们尽地主之宜送客人出了家门,当然,那些土里吧唧的大红箱子也被抬走了,江暮跟父母离开的时候很客气,真看不出江暮还挺孝顺他母亲的,意外!意外!

看着夜幕深深的街道消失了的身影,总算把瘟神都给请出去了,全家都好好松了一口气,哎哟,好饿。

三少耀辉去开了偏厅的门让侍女们都出来,再看看小六那个以忠仆自居的书僮吃饱了躺在椅子上睡了,耀辉犹豫一下没有叫醒他,今天这小书僮跑前跑后也累得不轻了。小四、小五招呼着出来的侍女们快快去给弄点儿简单的点心对付对付肚皮,今晚一桌子大餐都给她们吃了,现在他们这些当少爷的是又渴又饿。

侍女们都忙碌起来,有眼色的先给各位老爷、少爷冲了香茗递上来给他们润润嗓子,这饭菜赶着就来。

坐在桌子前看着饭菜,真亏,本体现殷实之家的丰盛大餐如今折换成了清汤稀粥,好在侍女们及时做的点心味道还不错,让他们的怨气少了不少。

今天暂时过了关,最好的结局就是明天一早江氏一家离开那就万事大吉了。可是这样的希望会称心吗?还是暂且把事情往坏处想的好,言家父子品尝着糕点叽叽咕咕,议论纷纷。

小四、小五如今对父亲真是崇拜得很,小五撒娇靠着父亲,“爹爹,娘亲在世您有没有想过娶妾?”他纯粹是好奇,别人家这种事很多,不过在他们家还真没有想过,小五好奇心洋溢追问着父亲。

对小五好奇的发问,言家老爷看着小五有点儿忧心,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好奇心重?真担忧这孩子的未来,可对于孩儿的提问,当父亲的也认真的回答,“嗯,爹爹娘亲成亲前就有约定,要是爹爹、娘亲互相不喜欢了,那么就‘和离’,不过,爹爹没有想过,你娘亲最好了。”

“娘亲已经不在了,现在您有没有想呢?”小五得寸进尺喜勃勃的追问,听得其它兄弟都翻了白眼,和小五穿一条裤子的小四都不想再听下去,小五真是太没大没小了。

看着很没眼色还乐滋滋的小五,父亲捏捏小五的鼻尖,“现在在爹爹心里也还是你娘亲最好。”

言家儿子们都笑得开心,是呀,他们有最温暖的父爱,母爱,兄弟的友爱,这些都是他们最大的财富。

喝稀粥吃点心闲聊中定下明儿早的餐点,该休息了,小六的那个狗腿子一点儿也不尽职,在偏厅都睡得没形了,这不,睡得美美的翻身掉了下来,跌在地上摔醒了这才出来。今天的事儿有点出格,让小六回自个儿房间睡,他们觉得不放心,父兄们决定让小六睡大哥、二哥的东厢房,可小六说不抱自己的枕头睡不着,就是不肯过去睡,对小六的坚持,困乏的父兄们也就放弃了。

言家老爷瞄了一眼困倦着的小六,欲言又止。三哥耀辉叮嘱铭文半夜不要睡死了,别让六少蹬了被子,夜里还是有些凉的,耀宗、耀祖推着发困的小四、小五回房洗漱睡了,散了睡吧,都快三更了。

在偏厅小睡了一觉后,铭文精神很好,他勤快的打水给六少洗漱。洗漱好了的六少坐在床边拨着脚髁上的玲铛自个儿玩。

“六少!”铭文在踏花床板下铺着被褥瞧着六少的模样儿小心翼翼问,“六少,是不是还是不顺心?”跟了六少也有些日子了,六少少有沉默,这样的情况铭文也见过几回,最近的一次就是年初四少、五少在书斋被别家公子欺负,晓得这事的六少当时就是这副闷声模样,没出几天,西城书斋里横梁角平白多了十几个野蜂窝,沾染上蜂蜜的书斋中公子哥被蛰得哭声一片,煞是热闹,万幸没出人命,听到传言的六少笑得可乐了,一连吃了好几个平时都不喜欢吃的鸳鸯卷子呢,如今,六少这表情比那回儿还要沉闷的多,六少又想干什么?

“铭文,你在偏厅里打听到什么了?”小六扫了一样床下踏板上睡下了的铭文。

铭文立马爬起来,哎呀,差点儿都忘了这事儿了,连忙端坐回小主人的话,“是这样的,还真有两个姐姐知道这姓江的一点点来历,她们说江家在北方有些声名也就是这几十年的事情,北方地广人稀,虽然朝廷和胡人部落敌意很深,可塞外牧民所需的盐、茶、布匹都需要向天朝商人买卖,反之中原要的马匹、牛羊、御寒的皮毛也需要向塞外牧民购买,这塞北马场就是个双方商贸的转介,还有据说天朝和番国通商的商路是否通畅也和这塞北马场有关联,还有更可怕的,她们说朝廷惩办重刑犯官被流放之地就在那塞北马场那一带,不过这些也都是听来的传言,谁也无法肯定。”

小六瞧着铭文道:“她们听说被朝廷发配流放的那些重犯人基本上都在江家那个马场一带?”

铭文趴在床边眨眼道:“她们虽然说不肯定,言下之意却是真的。”

瞧着铭文,小六唇角泛着一抹笑,,“不要大喘气,还听到什么了?都说出来。”

“还有那位江夫人的事情,她们说江夫人娘家姓林,是京城望族的千金小姐,那个家族在宫里还有人,别的不清楚,只知道本来已要选秀入宫了,不知道为什么被退了档没有宫门,当时有不少名门公子都上门提过亲的,没料到这位林小姐居然远嫁出了京城,她们说其中肯定有原因,可是其中的原因却没有人晓得。还是这位当年的林小姐嫁到塞北,这塞北马场才为世人所知。”铭文仔细想了想,听到的就是这些,再也没有什么没有讲的了。“铭文耳朵听来的就都在这里了,没有半句隐瞒,六少,什么地方不对?”铭文小心问小主人。

言家小六冷笑,“这个叫江暮的人不是走错了门,他就是冲着我们姓言的来的。”

铭文诧异的瞧着六少,低声道,“真的?那赶紧跟老爷、大少他们说说去。”

小六摇头,他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江暮走错了门,这在他们言家而言很正常,初来此地不走错门才是怪事。就是因为太正常才没把江暮走错门这事儿多有在意,大家都抱有理亏心虚的意思想把江暮认错门的这件事情卖点儿乖推诿过去,当时,小六也是这样想的,无非就是撒点儿娇嘛,可是当今晚江暮的父亲假客套看墙上他们六兄弟各自作的字画之后,他再如何卖弄聪明也立即清醒过来了。细想一下,当时给伤好了的鹰放生时,爹爹一时好玩写下对亡妻思念的诗词绑在鹰腿上,谁也没想到两个月后那鹰儿居然回来了,居然还带来了回信。兄弟们都觉得有趣和有缘,回了情诗闹着玩,漏洞就在这里了:大哥、二哥自小临摹曹全碑,三哥临摹的是严真卿的小楷,至于焦孟不离的四哥、五哥临摹了几年的兰亭序,那字的形状就他们自个儿认得,还有一个严家姐姐人虽然长得平庸,却写了一手爹爹看了都赞赏的簪花小楷,而六个兄弟在通信的过程中都没有刻意隐瞒字迹,这八种截然不同的笔迹让只读过蒙学的小儿都能得出来不是一路,还有,就算是以诗会友而起了爱慕之心,再没脑子的人也会好好找找八种字迹中究竟哪个才是他要的红颜知己吧!江暮来求亲,那肯定是来调查过,调查过严家那么就不可能没顺手查查他们言家,言家可是有七种字迹呢,查到言家就不会不知道扛着鹞子满大街招摇的人是言家小六。严家和言家确实同音,就是再蠢的办事的也不可能把家有六子的言家和只有一个女儿的严家姓氏报错了,实在要真是报错了,那么那姓江的就养了一群废物!

小六躺下,慢慢抽出藏在衣袖里中午江暮呈上的拜帖,这贴子墨迹中没有墨香,不是到城里新写的,那必然是江暮出发前就写好了,小六盯着上面文首处的“言府”两字,现在想起来,从这个江暮进门起就在看着他们全家在演戏了,真是可恶的家伙!

“铭文,我再问你一件事,你不需要考虑,我问了立即就答我的话,”铭文把脑袋放在六少丝绸的垫被上好奇的听着六少的发话。

耀晴转身看着铭文道:“我们那天踏青本来是该吃个斋饭后再回家的是吧。”

不清楚六少想问什么,铭文点头道,“是,六少今天想吃素斋才跑到城外庙里想吃顿斋饭,不过听说庙里精通素斋的妙方大师云游去了,六少才决定要回家,进了巷子看到家门口又围了一群人,六少嫌烦,临时起意才跑到隔壁严家混吃混喝。”

小六对铭文最后一句多余的话很不满,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小六接着道,“然后没想到进门就碰上严家姐姐伤了腿,严家乱成一团,没了饭吃,我们不得已才回了家,是不是?”

“是,当然是了。”铭文小心看着眯着眼睛的六少,眯眯眼的六少最让人怕怕了,这有什么不对吗?“那会儿饿了嘛,才翻墙头回家的。”

“那么你给我闭上眼睛仔细想想,要是那天我在外没回家,那个江暮要是像今晚似的非常无礼,非要强行带走一个言家人,你想想,你认为谁会被带走。”

“当然是——”半眯着眼睛的铭文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六少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铭文紧紧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惊吓得看着六少,“六、六少,怎么办?真的不和老爷、大少他们说?”

六少看着了然的铭文,“从现在开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老爷问了也不要说出来!”

夜幕中,雕花大床上的小六淡然冷笑,今晚江暮一幅抢人的派头,这让小六更为疑心,江暮这样急着要抢人,下午干什么闲暇下来又明着采办聘礼?一急一缓,这就是疑点之一;其外,小六可不认为自己能让一个权贵少主见之就非卿不娶。从来就没有男子婚嫁的法度,要娶一位男子为正室更为不可能,当父亲搪塞江暮时提起六礼时,那江暮居然还是口口声声那个“娶”字,“娶”和“六礼”可是为正室夫人的意思,就算塞北是蛮荒之地,可几曾有这样的民风?就是疑点之二;还有疑点三:最值得疑心的反而是江暮父母的态度,他们出场显然是一副阻止江暮来的,可是这对夫妻进门居然没有为儿子起誓要娶男子为妻就事论事加以谴责,接下来江夫人她的言辞可不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夫人修为,她不合身份的言辞是不分场合的有感而发?还是想对他们提示什么?

想着想着,小六瞄趴在他床边磕着眼皮打架的铭文,算了,睡吧,如果他那些疑惑是正确的,那么明天江家人肯定不会走,言家的门还得被闯几回。

后院小六屋子的熄灯了,前院的主屋当家的言家老爷的房间聚着别的儿子。

“爹爹,小六肯定看出什么了,为什么您不让我们问他?”耀祖追问阻止他去抓小六的爹爹,“有事情为什么不能一起商量?”他家小六是他们父兄一手拉大的,多年来,家里出现的状况无数,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六几曾有过这样安静?当然在小六想算计谁的时候,小六也才会像这样安静。

言茂很沉稳,“小六不想说肯定有他的原因,这个原因肯定很严重。”

兄弟们静下来,他们也清楚,他们家小六长期在外面招惹是非,在察言观色上面很有点门道,小六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不跟他们讲那么肯定是有小六不想让他们涉足的原因,只有问题很严重的情况下,小六才会不想让父兄涉足。

撇开不和他们透露发现什么的小六,他们也有疑惑的地方,很多细节现在想来很不对,耀祖想着今天一些谈话,“大家记不记得江夫人今天说了有一句话很奇怪,她说江家都是骗子,是不是她在点醒我们什么?”

“我也是这样想的,”耀宗作为长子的自觉,沉声道:“现在想想,今天江夫人的话不像是大户人家贵夫人该有的修养。娶妻前先有妾,这是有点家业的人家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对!”顺着大哥的话风,小四也奇怪道:“大户家娶妻前有妾和通房丫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是破落户也有一房妾室装点门面,就算江夫人她的身份很高贵,遇上这样夫婿,实在让她忍无可忍,大可以‘和离’,况且这算不上体面的事情,她居然当着她夫婿、儿子的面跟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讲,不觉得奇怪吗?”

“更奇怪的还是进厅堂后,爹爹咄咄逼人一再发难,那气势汹汹跑来抓儿子的这江家夫妻居然没什么反应,本来,我还觉得是我和小五、小六闹了一场让他们不好意思发难,后来就觉得不对了,江暮的父母是来阻止江暮下聘的,儿子向男子议婚做父母反对是理所应当,他们居然都没针对此说话,让人觉得他们对儿子要娶男子的事情在情理中似的,没进门时的恼火和焦急,这是为什么?此外,江夫人还维护小六,江暮爹娘也看中了小六?就算是蛮荒之地也不会有娶男媳妇这样的民俗吧?”

大家各自想法一合计,蹊跷的事情就浮了出来,在常理中,大富大贵的大家夫人会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跟不相关的人说出来吗?此外,那个进门就很气势咄咄逼人的江暮的父亲居然对言茂一再挑衅一味忍让,面对妻子的指谪居然全部没有反应,这事儿不是蹊跷两字就能解释的。

骗子?骗局!他们想着江夫人有所指的弦外之音,现在想想,进她身份在夫家再如何超然也不可能当着丈夫、儿子面前揭自己并不怎么光鲜的往事,如今想来莫不是就是在指点他们?要是真的示意他们什么,那么究竟是要点醒他们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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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言家肯定是陪上名声了,这么多年了,关乎名声这种事情他们还不曾放在眼中,净者自洁,混者自浊,现在就是希望这些揣测希望都是他们庸人自扰,要是江家明天全部出城远去,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就好了。

夜色深深,湖边别院收拾得干净,随身的婢女端来春茶,她品茗着,这水细腻果然不是北方的水可以比的,抬眼看了窗外烛光染上的青绿,淡然道,“枫晚呢。”

“少主出去了。”等着主母发问的随身婢子轻轻应答。

看窗外烟般绿意,她唇角泛出一抹苦笑,无意听得江暮居然悔婚南下让她和江宸非常震怒,两人千里赶来,一进了言家门就发生着闹剧,当看到小小精灵般的言夜雨她就立即看透了其中的局,儿子是她生的,儿子是什么样的脾xing她再清楚不过,言夜雨确实妍美,可是也太小了些,还不至于让从不好‘南风’的枫晚改了天生xing子,那没半点忌讳满街采办聘礼的做派明显就是想弄得全城皆知把这件事坐实。这种拾人牙慧的事亏得江晚枫做得出来。

看着窗外,思绪万千,夜已深,她却无半点儿睡意,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枫晚这个局,江宸不可能看不出来,江宸又是如何想的?

“夫人,有件事情奴婢想和您说说。”

她回身看着从娘家就服侍着她的陪嫁丫头——珍娘,使女们铺好了被子都乖巧的出去了,珍娘合上房门上前低声道:“今天去了言家,我在言家那些婢女中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言家的婢女?她想了一下,言家有婢女吗?她怎么没见到一个?之前她从未曾来过这地界,那么也从未曾离开过她身边的珍娘怎么会认得言家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