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
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墨儿正在屋外煎药,听见响动,慌忙掀帘而进"爷,您醒了?"手忙脚乱的将他扶起,惊喜的眼里闪着泪花。
昏黄的油灯下,乌特巴拉唇边柒印,面白如纸,孱弱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仅是凭着一股蛮横的气劲和墨儿的搀扶在勉强维持着。
"她……来了吗?"虚弱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想念,轻轻的问着床畔的墨儿。
"还没呢!"墨儿忍住哽咽,强颜欢笑道"娘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爷您别急!"扶着轻飘飘的乌特巴拉,墨儿转头,对着帘外恭候的阿满问道"阿满,药煎好了吗?"
阿满掀帘而进,不意瞥了眼病床上骨瘦如柴的主子,心里难受,又慌忙撇开头去,这是第几天了?皇上派来的御医早已断言:王爷定熬不过三天!可这已经是第十天了,若非心中有个顽强的信念在支撑,主子又如何能坚持到这第十天?
心中悲戚,快走几步将药递上,低低道"王妃,药煎好了。"
墨儿左手环抱乌特巴拉,右手拿起汤匙,满满勺起一口,放在唇边轻轻吹凉,这才喂到乌特巴拉嘴里,小心备至的动作中,亦是对乌特巴拉满满的恋慕之情。
服侍他喝完药,阿满端着空药碗退下,房内只剩下二人,墨儿为他细细擦净唇边残留的药渣,轻言宽慰道"爷,您要不要再睡会儿?娘娘一到我便叫您?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到时候才可以和娘娘好好聊啊!"
乌特巴拉闻言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事实上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躺回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现在,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只要稍微动一动,便气喘的厉害。
"她来了吗?"乌特巴拉浑浑噩噩的醒来,轻轻问道。
"还没呢!娘娘正在来的路上了。"墨儿的声音隔着靛蓝色的床帘传来,随着床帘被掀起,墨儿坐在床沿上,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伸手过来扶乌特巴拉"来,爷,您睡了一天,该喝药了。"
实际上,乌特巴拉的病,已经药石无灵,但为了心中那份顽固的,执着的思念,他却是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喝过药,乌特巴拉便又沉沉睡了过去。是以,他没有看见墨儿眼角滴落的透明的水珠。
墨儿擦干泪珠,望着天空微露的鱼肚白,心中吁了口气,爷总算又挺过一天了,即便活得这么辛苦,只要仍活着,便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便足够了。
"她……还没来吗?"乌特巴拉自昏迷中缓缓睁开眼,开口便问道。双手无意识的在空中胡乱摸索着"没点灯吗?太黑了!"
黑暗中,一双手轻轻将他的握住,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是那样的熟悉。
乌特巴拉毫无血色的枯瘦病容上露出一抹微笑和满足"你终于来了啊!我等了你好久……咳……"因为太兴奋,所以语气有些不稳,病弱的身子也支撑不了这种情绪,乌特巴拉剧烈的咳嗽起来,稍带着点点血迹。
"爷……"墨儿再也忍不住哭声"是我,娘娘……还在赶来的路上……"他,都已经看不见了吗?
乌特巴拉神色黯淡下来"她,还没来吗?"为什么,为什么要他等这么久?
"是!"墨儿咬咬牙"刚刚收到的信,娘娘已经在尽力赶了,就快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一次次的骗他,如果不骗的话,只怕,他早已不在了啊!
乌特巴拉苦笑,落寞的脸上带着哀愁"我只怕……等不到她了啊……"
墨儿惊恐出声,泪珠已止不住的滚下"不会的,爷,您不会的,您一定会等到娘娘的,一定会的……"像是在告诉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墨儿一连串的反复重复着。
"辛苦你了……"乌特巴拉歉疚的说道"嫁给我以来,总是里外操劳,四处奔波,一天舒坦日子都没过过。"
墨儿边擦眼泪边用力摇头"能照顾王爷,服侍王爷,是墨儿的福份,一点儿也不辛苦,又何谈操劳?"转头又含泪笑道"不说这些了,爷,该喝药了,您昏睡了两天,都一直没喝过呢,这会儿刚熬好,趁热喝吧!"说着松开紧抓住他的手,准备去端桌上的药。
一只手轻轻扯住她,墨儿惊讶回头"爷?"
乌特巴拉摇摇头"不喝了,喝也没用!"
"爷……不喝药怎么行呢?"墨儿笑道,再度挣开他的手,将药端来,轻勺一口,放在嘴边吹凉,便直接递在他唇上,已经看不见了啊!
乌特巴拉也不再拒绝,便张口喝下。药很苦很浓,挟着一股怪味,闻之令人作呕,好在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入了嘴也没甚感觉。世人都说良药苦口,只是这药如今对他这副破败的身子却是一点用也没,只是不忍墨儿伤心,也就喝了。
喝过药,乌特巴拉精神却好了起来,也不像平常那样沉沉睡去,便拉着墨儿道"墨儿,我们说会儿话吧!"
墨儿笑笑,拒绝道"爷,想说话什么时候不可以?何必一定要今天?等您病好了墨儿便陪您说个够。"说完便准备服侍他躺下。
今天,乌特巴拉的精神似乎过于好了些,只怕……
乌特巴拉阻止她,目光无焦距的盯着某个点"再不讲……只怕就没有机会讲了……"
"爷……"墨儿咬紧下唇,口中嗫嚅"爷这说的什么话?只要爷病好了,总是有机会的,就怕爷要烦墨儿话多了。"
乌特巴拉叹气"我的病,好……"
未说完,便被墨儿一手捂住"不许说!爷不许说!"
乌特巴拉虚弱笑笑,那毫无焦距的目光让人分外心酸"好,墨儿不让说,便不说,今天……是第几天了?咳……"
"爷,第二十一天了!瞧瞧,太医都说您活不过三天呢!可您都活到第二十一天了,所以爷您放宽心,咱们一定会好的。"
"二十一天了?她在哪里啊?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没回来……"再不来,只怕就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啊!
"听说,在什么不列颠,当初是跟着汤玛法的徒弟飘洋过海去的,时间就长了些,您也知道,娘娘要是不离开大清朝的版图,只怕天涯海角皇上都能找得到她……"
"那……她还赶得来吗?只怕皇上早已设好埋伏,只要她一来……咳咳咳……"乌特巴拉担忧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墨儿忧忧道"可是爷,您还信不过娘娘吗?娘娘既然要来,总是会想好法子的!"墨儿宽慰道。
"就怕难为了她……"乌特巴拉眼皮沉沉,不由便阖上了眼。
墨儿苦笑"这是娘娘这辈子欠您的,娘娘应该……"
半晌没听见动静,不由便回了头,见他闭着眼,大恐"爷!"手便探了过去,直摸到他颈脉微弱的气息才放下心来,心中松气,却也忍不住无声的哭了出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爷活的这么累,只是为了等着娘娘来见上一面,可娘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信是收到了没错,却是说在路上遇到了皇上……
哭够了,见他这样,却也寸步不敢离开,生怕一个闪神,连最后的话都说不到。
手轻轻的动了动,乌特巴拉睁开沉沉的双眼,床畔边墨儿眼睛通红,见他醒来,惊喜的奔至床沿"爷,您终于醒了。"
他现在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了,一次比一次沉,昏迷中总是呓语念叨着某个人的名字,墨儿听一次便哭一次。
"墨儿……这辈子我对不住你……没能给你一个好好的家……没能做一个好夫君……等我去了……便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千万……千万……不要为我守节……"乌特巴拉梦话般说完又沉沉昏迷了过去,只留下墨儿一人流着无尽的泪。
乌特巴拉睁开沉甸甸的眼,依稀中,一个女子踏着七彩祥云款款面来,夕阳中她面容含笑,白衣胜雪,赤霞在身后为她蒙上一层圣洁柔和的光晕,深情缠绵的思慕,便揉碎在那抹婉约浅腆的笑颜里。
"你终于来了吗?"乌特巴拉孩子气的笑着"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一只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想要抓住虚空中那抹飘缈的幻像"早就说好的,这一生负了我,便许我下一辈子,我先去等你了……"只一刻,那只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爷!"墨儿扑到床前,乌特巴拉面容安详,唇角带笑,昔日被病痛折磨的疲惫也消失怠尽,唯昔日那双柔情无限,黑曜石般褶褶发亮的眼珠大睁着,仿佛在凝视遥望远方那个尚未赶来的身影……
墨儿紧紧的咬住手背,右手颤颤微微的伸向乌特巴拉颈脉处,心中一片悲凉,她的爷,她的夫,她这一生的爱慕,这回,真的是油尽灯枯了吗?
"不!"接受不了的现实,墨儿拼命摇着头,嘴里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不愿去看,也不想去相信,可是眼里奔腾的泪却泉涌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王爷!"抑制不住心中悲哀,墨儿尖叫一声,大声哭喊的用力摇晃着他,试图将那已经远去的人摇回来"王爷,你怎么可以丢下墨儿一个人?你让墨儿以后怎么办?王爷……王爷……"声嘶力竭的喊叫,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只为悉心照料病榻上那个已经离开的人,身体终究也是支撑不住了,就这么昏倒在床前。
"王妃!"赶进来的下人惊呼一声,玛古身手敏捷,接住了墨儿倒下去的身体,放在了旁边的小榻上,慌乱中抬头望了眼床上,这个五大十粗的男人也不禁流下了泪,他的主子,他自幼便一直服侍的主子,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
能怨谁?又怨得了谁?
不忍再见那双睁得大大的眼,手轻轻拂上去,竟然走了,便安心的走吧!被拂平的双眼,仿佛有意识般,手一离开,又突兀的睁开,玛古大惊"主子,您这是……"
墨儿幽幽醒转,看到床前状况,大哭着扑到床前"王爷,终究是没见着娘娘一面,您是舍不得娘娘啊!"
玛古和阿满闻言也忍不住抽泣起来,他们的主子啊!这辈子……
墨儿哭道"王爷,您安心去吧!娘娘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指尖颤抖着摸上那双眼,轻轻的,带些强制性的拂平,直到很久很久才放开。
手刚松,眼睛又自主的睁开,墨儿无法,只有更大声的哭着,一时众人哭成一团。这个结,恐怕只有那个人才能解开了!
乌特巴拉,就这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