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她同意了么?”
“夫人的性子是极傲气的,怎会受他人逼迫?父亲这个举动我之前并不知晓,否则根本不会去求他来为我提亲……”
“姜夫人当时的话,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兴许到死也是忘不掉的……她说她只是一世俗女子,要的不过是与心爱之人白首相伴;哪管那些史官如何毁她、谤她?有千古美名又如何?能温暖那坟墓中冰冷的魂魄,还是能将此生的离苦换得来世一偿夙愿?”
云夕听到姬溺双目微红地说出那位姜夫人惊世骇俗的一段话,胸间如中雷击,“鲁夫人她……倒是个真性情的女子。”
“是啊,她容颜清丽、文才胜过许多鲁中名士,她身为王室女公子,却随名医石无龄学了一身高明的医术……只可惜造化弄人,竟然让她爱上了自己的兄长。”
“你不是说她的兄长身世另有隐秘么?”
“不错,她兄长的母亲——就是齐僖公的君夫人,当年生下一女,怕被灵公子的母亲云妃夺了正夫人之位;就在宫外找了一个男婴,替下自己的亲女,做了齐宫的世子,那男婴就是后来的齐襄公——姜诸儿。”
“姬伯伯,你为何知道这些秘事?这可是齐王宫中的隐秘啊——”
姬溺意外地望了云夕一眼,这女孩并不是一个见识浅薄的平常女子。
反正说出了许多积压在心底的陈年往事,他不介意再对这个夷族女孩多吐露一分隐私。
“那位齐君夫人就是我的姑母。偷龙换凤之计是我父亲向她授意的,那个男婴也是我父亲的手下在齐地姑棼的风寨附近寻来的。”
“我十五岁那年,在父亲的书房看到一封姑母给父亲的秘信,知晓了鲁侯姬允身边的卫夫人——庆父公子的生母,才是我姑母的亲生女儿,而齐世子姜诸儿根本就与姜家、姬家无半分血亲!”
“所以,灵公子与他兄长的孽恋,我是既恨又有些悲悯……”
“鲁君姬允逝去,世子姬同在先君灵前接任了鲁侯之位,那年,姜灵儿还不到三十岁,便已成了鲁国的太夫人。”
“她不再接受鲁王宫的岁贡,甘愿在禚地行医、过得清苦的日子;新君姬同整日里想着如何改变母亲的心意,让她回到曲阜城居住。我向姬同提出想娶他母亲为妻,姬同为难了许久,让我稍安勿燥,他会找个合宜的时机去劝说母亲。”
“我也知道,我与姜夫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来自齐王姜诸儿,他依旧不肯对她放手,他时常借口出宫打猎到禚地探望妹子。他后宫姬人倍受冷落:新娶的大周公主到齐宫一年便寂寞死去,他的侧夫人连氏不甘冷落,私下勾结了公孙无知以及连称、管至父,设计在姜诸儿带少数侍卫出宫行猎的时候谋杀他!”
云夕眼角一跳,“他们害死了齐襄公?”
“史册上是这样记录的,襄公‘死’后,齐国公孙姜无知被连、管等人拥为齐王,只可惜没多久,齐宫又生内乱:姜无知不满连称、管至父二人架空他的权力,与高傒大夫合谋杀死了连、管二人!”
“但是没等姜无知喘口气,大将雍禀就在朝堂上公然用飞刀射死了新君姜无知,新封的君夫人连氏也横死宫中,齐宫再次大乱……”
云夕听得心惊肉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姬溺。
“齐襄公并无子嗣,能继位的只有他的两个庶弟——姜纠儿和姜小白。齐国的数位权臣们商议着把在外避难的公子纠迎回来继承襄公的王位,但是被灵公子的亲弟弟姜小白抢先回临缁继了王位,他就是现在齐王;那个公子纠却是死在了禚地姜灵儿的行宫。”
云夕一阵子听了太多人的死讯,这会子反倒不觉得心慌了,她只关心姜灵儿和齐襄公两个,“襄公被连称刺杀的事……伯伯说‘史册上是这样记录的’,你的意思是姜诸儿当时并没有……”
“是的,小丫头聪明的很!我原本是不想说的……索性今天一吐为快!姜诸儿的确没有死!他的属下盂阳将军扮做他的模样,被叛军杀死,而姜诸儿本人却被他真正的族人——风氏族长救下,此后以‘风逸’之名行于世间。”
“我本不知有此隐情,直到齐襄公的‘死讯’传出半年之久,我想着此生唯一的敌手已不在人世,咳、咳,又做起娶灵公子为妻的美梦……那时,传说中世人难得一睹真颜的昆仑山神族——冥王陛下竟然到了禚地!”
“冥王轩辕澈护母回他母亲的老家、齐国长清县探访旧亲,刚到长清,他母亲心痹发作,被灵公子救下;没曾想冥王轩辕澈见到灵公子的美色,当即出手将她掳走!”
“轩辕澈?!”云夕大吃一惊,心中立生不快,‘原来轩辕叔叔是这种见色忘义之人!’
‘轩辕澈和宋御说也没多少区别呢。’云夕转头望见沉浸在回忆中的姬溺,心中立觉温暖,‘只有这位姬伯伯才是真正的重情重意之人,那位鲁夫人并不钟情于他,他却因她罹难而一夜白头……’
“姬伯伯,你接着说啊,我很想听听你们当年的事情。”
“呃……后来……轩辕澈施巫术将一个侍女的尸首变成灵公子的模样,扔到行宫门外,行宫的侍卫和侍女们哭得死去活来,并用快马将噩耗送到鲁王宫,鲁侯与我连夜连到禚地,姬同见到母亲的‘尸首’当即吐血昏死过去!”
“可是我凭直觉知道那不是夫人,姜夫人没有死!果然,我跟踪蛛丝蚂迹到了齐地的长清县,在当地明县正的府邸打探到灵公子的消息。”
“我与鲁君姬同、齐王姜小白带着高手侍卫一同去齐界救灵公子,没想到啊,昆仑神族名不虚传,若非是冥国的圣使突然出手将轩辕澈打昏,我们三人联手也在他手下过不了一招!”
云夕黯然,她知道轩辕澈的功力如何:对付凡人一出手就是化为血沫,能在他手下逃生的敌人确是不多。
“轩辕澈一行人走后,我却没能见到灵公子,齐王说是他的手下将官已把灵公子带回齐王宫了……许久之后,我在齐宫安插的细作貂竖才打探出实情来。”
“灵公子与一个被称为王将军的男子形影不离,整日戴着青铜面具;他二人被齐王授为暗卫统领之职;那个‘王将军’其实就是风逸,也就是死里逃生的齐襄公——姜诸儿!”
“别人不明白他逃生之后为何不回宫复位,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做齐王手下的将官,我却明白!”
“他如此便能与灵公子光明正大的做夫妻!我听闻他二人帮姜小白稳固了王位之后,一起去了齐国的海疆崂山隐居。我心灰意懒之下,便向姬同辞去护国大将军之职,回到自己的采邑。”
“那他们又是如何在崂山罹难的呢?”
“说起来我也难辞其咎,我的养子姬貂当年被我指派到齐国做细作。他一心想扶助我成为鲁国的君王,不惜自断子孙根成为阉竖,以取悦姜小白……他最终得到齐王的宠信,齐王将风逸交还的虎符交给貂儿掌管;貂儿暗中见我,要我杀死姬同自立为君,而姬同的外家齐国虽然强大,但是兵权已在他的手中,不足为惧。”
“我早无争权称霸之心,灵公子无意于我,我就是得了天下又有何用?貂儿一气之下,将灵公子与风逸的行踪告诉了他们的死对头慕容嫣,慕容嫣的儿子姜纠儿在与姜小白争夺齐王位时,死在灵公子的禚地行宫,慕容太妃恨姜灵儿入骨!”
“慕容嫣用何种方法杀死了灵儿与风逸,我并不知晓,但是据当地的人说,她二人连骨骸都能遗下……”
姬溺将这些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隐秘旧事,说给面前这个一派天真的小姑娘听,心里居然觉得轻快通畅了许多。
他见云夕怔怔地,不由地好笑起来:自己多半世的心酸与悲苦,这个十余岁的小孩子哪里懂得?
云夕并非怔忡,她只是觉得这个故事非常地熟悉,好似从哪里听过,而细细想来,之前却没有一个人对她讲过齐鲁两地的这些旧事。
故事里唯一熟悉的人只有轩辕澈;云夕想起冥王对她的那副深情款款的眼神,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许多年前,他只因一面之缘就出手掳走一个救他母亲的美貌女人;数月之前,只因与自己的意外见面,就抓紧一切机会向自己吐露爱意……难道他的情意比宋御说还靠不住?
云夕摇摇头,与姬溺一起陷入沉默。
马车驶进馆驿,侍从们为姬大人选好卧房,各自去忙碌着洗刷车马、补给肉食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