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小朝会除了一干宰执,户部、三司的佐贰官也在,长春殿中颇为热闹。
江夏青端着手坐在左首椅子上,双目微阖,老神在在。
今天刘明不在,一干臣子以他为首,这百僚之首的感觉,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尚书六部及中枢诸卿有资格做他对手的没几个,绝大部分要么依附于他江夏青,要么依附于其他宰执,便是要做那等孤直纯臣,也得有一个宰相在身后支持。
是以,即便是御前小朝会,只要参与者不仅限于一干宰执,他江夏青等闲就不需要开口,自有门下奔走之士说出他想说的话。
说到刘明,自从入冬以来,刘明越来越少出现在朝堂之上,赵元昌也不止一次的赐医赐药,可惜就是没有起色。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他回过神来,如睡狮睁眼,顾盼睥睨。
正巧,此时赵元昌目光转向江夏青,语气中带着些尊敬:“江相公意下如何?”
这就是宰相,即便天子也得敬着些,算是半个宾客。
说是半宾,实际上还是臣子,皇帝敬着你是皇帝的事情,你却还得守着臣子的本分。
江夏青面色沉静地拱手道:“好叫官家知晓,某以为河南等五州府当奖,但税改之事却不可急着推行全国。”
“哦?”
听他这么说,赵元昌来了兴趣:“还请详细说来。”
“是。”江夏青答应一声,稍稍一顿,才开口道:“在此之前,还请官家允某问两个问题。”
“但问无妨。”
得到首肯,江夏青点点头,扭头看向户部尚书王彦川。
“王尚书,近年税收皆是户部主持,我有两件事想问问尚书。”
自从王彦川当上户部尚书,先怼阎俊臣,后斗黄世俊,现在三司除了盐铁还牢牢抓在手中外,户部和度支两司职权都被尚书户部侵占得差不多了。
可以说,王彦川是少有的敢同宰执针锋相对的上卿,就凭这一点,赵元昌看他十分顺眼。
不过也就这样了,这两年他的故旧大多没有寸进,有些甚至还被调到闲职养着。除非朝一日他能宣麻拜相,否则他是能在中枢当一个强势尚书,但他手下那些人若是不改换门庭,就有的蹉跎了。
听到江夏青的话,王彦川微微倾身颔首:“相公请问。”
“这第一个问题,今年夏税,锦官府比之去年如何?”
“回相公,今年锦官府上供夏税计有九万缗,嘉定元年为十四万缗。”
只这一句话,就让赵元昌眉头皱起。
江夏青点点头,又问:“这第二个问题,今年秋税,锦官府比之去年如何?”
“今年秋税计有八万缗,嘉定元年有十七万缗。”
江夏青肃容颔首:“有劳尚书了。”
说完,他扫视殿内群臣,然后向面色凝重的赵元昌一拱手:“陛下,锦官府乃是首个施行税改之地,嘉定元年能有三十万缗,怎么到了嘉定二年就只得十七万缗?且今年河南府等五处试点,多者若大名府,秋税计有十五万缗,少者若庆州也有十万缗,何以锦官府竟以折半?”
不等赵元昌回应,他又接着道:“臣以为,此非税务之过,乃是人之过!故,五处官吏当奖,非是奖其增税之功,而是奖其忠心王事之功;税改不当推行全国,非是税务不当,而是为政之人不当。”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面对赵元昌长揖道:“陛下,臣斗胆直言,若吏治不行,则税务不振。”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跟着起身附和。
其他人不知道,但李明卿听了江夏青的话,立刻就警惕起来。
他这是想趁机对吏部下手啊!
李明卿眯起眼睛,他猜测自己可能要离开吏部,但官家还没有最终宣布,就做不得准,这时候自然容不得别人插手吏部。
另一边,赵元昌也在仔细考虑。
他倒不是考虑什么吏治,周随唐制,有一套完备的官吏监察与考核体系,只不过现在处于半瘫痪状态而已,若真的要用,重新捡起这套体系朝里面填充人手就行了。
他考虑的是苏逢吉要怎么处置。
这一次苏逢吉做得有些过了,十七万缗,他自己竟然昧下了四万缗!送到内帑的各色物事加起来可才只有五万缗啊!
讲真,要是他自己留个一两万,剩下的都送到内帑,不管江夏青怎么说,赵元昌都会保住他。
但这人啊,就怕贪心和侥幸。
若是这一次不给他一个教训,指不定日后输往内库的比例会越来越小,这绝对不能容忍。
赵元昌轻咳一声:“江卿所言朕已知晓,此事着有司商讨。嗯,李卿。”
李明卿立刻起身:“臣在。”
“坐、坐。”赵元昌摆摆手,“你回头与宋卿商议商议。”
“喏。”李明卿暂时放下心来。
宋卿指的是御史大夫宋杞言,现在正站在文明殿吹冷风。
“这苏逢吉不适合留在锦官了,诸卿以为何人可接替他?”
江夏青立刻答道:“回禀陛下,吏部侍郎张为善可知锦官。”
李明卿立刻出声反对:“臣以为此议不妥,锦官乃蜀地枢纽,重中之重,且税法废弛,非熟稔政务、刚毅果决之人不能为之。然为善久在中枢,虽多有建树,却不通民政,万不可知锦官。”
说着,他看了一眼江夏青,朝赵元昌拱手道:“臣举荐大理寺卿陈槐为锦官府尹。”
吏部侍郎张为善是李明卿预备着留在吏部的代言人,自然不肯让他就这么离开。而大理寺卿陈槐,素与江夏青交好,平日里在大理寺内也常针对李仁信,这次正好把他赶出去。
李明卿说完之后没有其他人出声,这么一来,最终人选应该就在张为善和陈槐之间产生了。
赵元昌扫视诸人,目光越过枢密院几人,停在集贤相刘承泽身上:“刘卿有何见解?”
殊不知刘承泽心里也纠结呢。
李明卿一派,上自冯道,下至陈佑,都同他有过摩擦,若能打击李明卿,自然是好的。
可江夏青在政事堂内一直压得他难受,也就刘明入京之后稍微好一点,可随着刘明告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日子也愈加地不好过,如果可能的话,当然要削减江夏青的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