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对于路子来说,也就是春节要到了;
春节一到就能见到爸爸,虽然不知道妈妈会不会一起出现,但他还是充满了期待。而对张子雨而言,是离开父母,在这过的第一个年。两人各是怀着不同的心情。
夜晚深沉,路子已睡熟,张子雨望着窗外依旧的白月光。投在月光中的树影轻柔摇动,全然看不出白天里鲜活的绿色。也许这就是到了一定的时间一切都会变化的哲理。
他会时不时的想起父母。母亲要在十五号时跟那男人结婚,这是他最介怀、不能接受的事。母亲再婚就一定会有小孩,而小孩是她跟父亲以外的男人的血亲;当他们另组成一个家庭,他就是一个外人,只是外人·······
他有些羡慕路子,虽然他跟他的情况很相似,但至少他父亲还在拼命的找他的母亲,至少还没听到他母亲跟另外一个男人结婚的消息。
“我在想什么呀!”
张子雨痛苦的拍拍自己脑袋,把身体卷缩。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地转身望着路子那张稚嫩的脸,唇口微启、呼吸喷发他的脸上。张子雨推了推路子的肩膀,路子嘟喃喃地翻身背对他。他摸摸他的后脑勺靠上去,力道稍重的又推了推他,伏近他的脸颊边,小声唤道:“路子?路子?”似乎是因为不习惯热气喷在脸上,路子抬手摸了一把脸,带有浓浓的鼻音答应他一声。张子雨见他仍是未醒,不死心的开口叫:“路子?路子,醒醒!路子!”路子睡梦中觉得有人对他又叫又推的,他睁开迷糊的双眼,近直尺的是子雨的脸。
路子被惊得心脏略怵,他忙推开他的脸坐起来问:“你怎么不睡觉啊?!”
张子雨晃晃脑袋,愁眉苦脸的道:“我睡不着。”
路子的眉头微耸,苦恼了,“为什么睡不着啊?!你在想什么吗?”张子雨也随他坐起身,扯好被子,说:“我在想我妈妈的事。她十五号要跟那个陈叔叔结婚······他们结婚了就会有自己的小孩,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路子认真的深思后,得到的结果是,“我也不知道。”
张子雨垮下脸望着他,他红脸,摸摸头发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啦!我没遇到这种事情,所以也没有解决的好方法。只是······你还有我和嫲嫲呀!他们不要你,我和嫲嫲就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他的话说得纯真实恳,张子雨望着他却吐不出只言片语。路子察觉他的沉默,扭头看见他脸伏在被子上,路子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靠近他时,听到他在细细地哽咽着。路子一愣,伸手将他拥进怀里用力抱住,张子雨因他的动作,脸颊熏染一片红色。
他听到路子在耳边安慰的话,“我们现在都不懂大人的世界。以后,以后一定能有办法的,等我们都长大了·······就有办法了。”
子雨点点头,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闭上眼睛,他在想路子懂的永远比他多。
翌日,子雨坐在饭桌旁,路子从厨房里端粥出来,婆婆拿着两碟油面饼跟在后面。张子雨站起身帮忙。
婆婆摸了摸路子的衣服,测量薄厚,说:“路子啊,这会快过年了。正好今天是市集日,嫲嫲今天到一趟镇上去,傍晚时回来。我在菜地里多摘了一些菜,放篮子里,中午时你们就把它给炒了吃。厨房里我还放了一些腌肉在锅里。”
路子边吃边点头,末了擦擦嘴道:“嫲嫲,你就安心的去集市吧!子雨我来照顾,不会有问题的。”张子雨气恼地睨着他,这人说得他好像不会照顾自己似得。婆婆脸上的皱纹因笑容漾开而更为深刻,她抚着路子的头道:“真乖。”旁边的子雨见状,妒忌得眼眶发红,不服气地道:“婆婆,我也会照顾自己呀!说不定到时候路子还需要我来照顾呢!”说完鄙视了一眼路子。路子朝他撇嘴一笑,继续低头喝粥。
婆婆笑呵呵的捏把他的脸,道:“是、是。你最厉害。”
张子雨喊疼的扯开婆婆的手,望着婆婆乐呵呵的走开,埋怨的嘀咕,“为什么就我要被捏呀!那种安慰听起来像敷衍。”
他扭头,路子已吃完了粥,拿着一块面饼细嚼,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充满笑意的在他身上骨碌地转动,只听见他笑道:“比起你来,一般人都会选择相信我比较靠得住些。”张子雨回过神,气得作势要抓他,路子身子一扭,离开位子往门边跑。
八点多时,两人送婆婆到村坡口去等车,看着她上车后,两人才晃悠晃悠的回家。路子拉住他离开那条弯弯的泥道,转进左边林丛里。
子雨没进过这一片林子,好奇的四周环顾。路子在地上摘了几朵野花放手里耍着,子雨叫停往前走的他,“路子,村子里有电话吗?”路子摇摇头,见他一副垂头丧气模样,连忙道:“隔壁村有。不过需要过那座山。”他指着远处模糊的青山峰峦,又道:“我们家离那比较近,从这方向走就比较远。”
“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拉扯路子的手要走出林子,路子反拉住他道:“从这林子回到广场比较近。”他牵着他的手往一边野枝茂密的地方走。那里根本没路。张子雨正要开口问,路子适时用手扒开那跟他们差不多高的枝条,只见里边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路子先进的去,他在里面扒开一些刺人的荆条,让子雨小心的跟在后面,几丝光线照进枝缝里。
走了几分钟,小道上的树枝越来越高,路也随之宽敞。他们出了那路口,一条道路在他们面前。路子又带着他穿过道路,走进干黄的田地里,两亩田地的那边就是村里广场。远远看见一些小孩在玩耍。
路子问:“你要打电话给你妈妈吗?”张子雨纠住眉,愣了半响方应他一声。
两人回到家里拿了一些饼食放兜里,便往林中荷塘去。张子雨仍是跟在他后面学着他扒开比他高的枝树。出了那片小树林,外面是一座山的脚下,山脚下是菜地。两人走在黄尘轻扬的路上,进入山里,潺潺流水细音如黄莺轻吟;兴许是春天早已来到,路边的野花正盛开得妍丽。两人转进山中的大道,经过一潭碧绿湖水,湖水与山上的绿树相照。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出了长长的路,路的前面是一座村落。路子转身,看到张子雨正扶着一棵树歇息,路子走过去跟他站一起,子雨朝他招招手,又继续往村里去。
两人来到那村中的小卖部,小卖部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打牌。路子走近看似是老板的男人说:“我们要打电话。”
男人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指指后面叫道:“小妹!出来!两个小鬼要打电话!”语毕,响起一阵到珠子相碰撞声,一少女掀起珠帘出来。少女拿起话筒问:“打到哪去?要我帮你拨号码吗?”张子雨摇头,接过少女递来的话筒,拨了个号码,然后略带着紧张和激动静静等着电话联通那边······但是一切都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电话里面,女人不耐烦的声音一直在追问是谁打电话过来。听着熟悉的声音,张子雨颤手将话筒放回座机上,不发一语。路子看他拿起话筒到放下时都不曾开口,低首一副若有所思之态。路子听得他的声音道:“给钱。我们回去吧!”路子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递给在旁边未曾开口说过话的少女。少女接过钱,望着他跟在张子雨后面出了小卖部。
张子雨边走边想,方才接电话的女人是母亲,他听得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在跟她说婚礼之事。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她根本就没惦记过你,没有了你,她生活得更逍遥自在。
张子雨开始胡思乱想,路子见他这样,不免心生担忧。他知道此刻子雨一定不想再提有关电话的事,所以他沉默了。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沉默如此久,走完那段长长的路,站立山口处遥望,隐隐看到婆婆家那糊影的白色墙壁。
“我们去一个地方,走!”
路子开口打断了子雨的猜想,转身朝湖的左边去。沿湖而行,一路树林葱翳、野花遍数。湖的尽头是蜿蜒的溪流。说是溪流,却淌流在干固的河塘上。往前再走,原是那人们用栅栏掐住了河流、令河水变成小溪。
又行了一段,一阵若有若无的桂香飘至,张子雨感觉到香味随行越是浓郁,心想前方应该有桂树。果不其然,路子在一处满是桂树的地方停下。桂树的背后是山坡,前面是河水。阳光洒落河面,一片晶莹闪耀。路子骄傲地指着一片处的桂树比划着手道:“这是我家的。那些桂树是我爸爸种的。”
像细言细语的水音、山鸟的奇声怪音,除此之外静寂无声。河水被环绕在青山绿树中,两岸的植物倒映水中、河中天空遥遥相近。张子雨望着那倒映的另一个世界,不知里边的人是不是一如现实这样,还是他们的本性会比较纯真一些。
面对这样的好景色,他的心情却很沉淀,闷闷地问道:“路子啊,你觉得我们是什么?”路子每一次到了这都会心旷神怡,烦脑的东西被抛得远远地。听见子雨问他这样的问题,他懵懂好一阵子后,仍是不懂他的意思。
子雨道:“刚刚的电话是妈妈接的。我听到她在讨论婚礼的事,高兴着呢,早就忘了还有我。大人都喜欢这样。生了我们却不要······对于他们,我们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有离婚、再婚的啊?在一起不是很好的吗?不然最初为什么要一起生活?我一点都不懂。”
他说着、说着最后像是控诉般喊了起来。路子慌了神,一时哑口无言,因为他也不明白。他看着子雨蹲在地上想不明白后崩溃的哭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都不在乎我?我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路子从未想过子雨话中问题,他是活在希望中的。也许是他的话触感到他,路子想起自己跟子雨根本就是同病相怜的人,禁不住也潸然泪下。
路子抹去泪水,安静的坐在旁边,愣愣地陷入回忆的漩涡里、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也不懂哦。我记得我妈妈说过······她说我是彩虹,为她的天空添上了不可思议的色彩,因此她的天空才会这样美丽。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我见不着她的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小孩有多少,恐怕我们这一辈子也无法知道正确的答案。”
张子雨抬起朦胧泪眼与他相视,他又道:“哭完这一回就好了。以前妈妈刚离开我时,我也经常哭。现在就算我哭也没用,她不会因为我在哭就立刻出现的。”
张子雨抿紧嘴唇,当下他说得有理。明明还是个少年,思维却像个成年人一样!他心想装老成啊!干瘪的小老头子!想起路子圆圆的脑袋不禁有些想笑。路子见他还将头伏在膝盖上,以为他还在哭,就蹲到他身边,摇了摇他:“喂!还在哭?”
“嘻嘻~”
一声细细窃笑飘到路子耳中,路子一怒,将他推倒扑上去就打,道:“你小子敢捉弄我!!找打!”
“哎!没有啊!!我真的是在哭啦!你看!你看!我脸上还有泪······”张子雨笑着躲开他那软绵绵的拳头,大声呼叫道。路子用脚放肩膀与胳肢窝处夹住他的右手,两手微扯,道:“那是你之前沾上去的‘口水’!”张子雨见状忙翻转身子,左手抱住他的腿,大叫:“大侠饶命呐!小的知道错叻!!”路子伸手在他的脸颊上重重拧一把,放开他,得意洋洋道:“这招是学村里福婶的,让你尝尝她的夺命剪刀指。”
张子雨捂着被拧的一块,坐在地上,痛得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仰望他。路子装作没看到的撇开头,故意喃喃道:“哎呀,天都快黑了······不知道嫲嫲回来没。嗯,该回家了!”说着转身走了。
张子雨站起来,追上去喊:“喂!你那么清楚福婶的力道,是不是经常遭她的殃啊~~~”
张子雨追了一半,突然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随着风停下的拂动,浓浓的桂香不再随风扬散,静静凝聚,等待风再度靠近,然后将它吹送。
路子说为了能在婆婆回来前赶到家中把晚饭做好,这一路上他们都是跑着回来的。回到家又不停歇的收拾起东西准备做饭。子雨没有亲自做过饭不会做,所以路子将他赶到灶台前生火。张子雨这之前,连见都没见过灶台长什么样子,更别说怎样在灶里生火,他感到非常困扰的站边上。
面对状况百出的原计划,路子只好样样亲自上阵,偶尔还会教教张子雨怎样去动用厨房的一切。当两人忙完后,均是灰头土脸的出了厨房。接着便是等婆婆回家。
两人安静坐在桌边,村里不时会传来微弱如喘息般的炮竹声,那是小孩在玩的鞭炮。张子雨无聊数着那炮竹的响声。不知过了多久,婆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两人一惊,跑出去。
婆婆后面还跟着一个帮她提东西的高大的男人,路子一见那男人表情微愣,霎时惊喜跑过去大叫:“爸爸!!!”男人放下东西,呵呵地笑将他抱起,蹭了蹭他的鼻子道:“在家有没有乖乖的听嫲嫲的话?”路子笑嘻嘻的点点头。张子雨仰头,嘴巴微张愣愣望着男人。男人低头看到了他,大手抚在他头顶上,道:“小雨。”
张子雨点头唤:“叔叔好!”男人露出和蔼的一笑,手移到他脸颊轻轻一捏,拥着他的肩膀往屋里走,回头对婆婆道:“妈,你也先别忙活。这东西我一会拿进来。”
婆婆双手背在后,银丝夹带的乌发被风丝丝吹起,愉悦使嘴角两边凹下去的皱纹更为深刻。四人一进门,路子就让他爸爸把他放下来,跑到桌边去帮张子雨准备端出饭菜。
路子爸名叫秦松,人如其名岩岩若孤松而独立,是为村中少有的学识广多之人。虽非生长荷乡,却尢得村民们的尊敬喜爱。
张子雨的视线在路子和秦松之间来回打量,他靠近路子耳边小声道:“你好像长得不像你爸爸啊!”“嗯,我跟妈妈比较像。”路子同样贴近他耳边回答道。秦松看着他们不停地交头接耳讨论,轻声咳嗽一下,说:“吃饭就吃饭,话太多了对胃不好。什么事吃完再聊。”
他刚说完,婆婆就对他道:“阿松,别对孩子太严了!小孩子嘛,爱聊爱玩很正常,何必像那些所谓的富家庭那样,吃饭都不许聊天呐。”
秦松听得直点头称是。张子雨自小就生活在过于正规严肃的家庭里,不管是吃饭抑或是平常无事都是规规矩矩的,他当时总是希望有一个人能突然跳出来打破这样的气氛。当时已过去,显然是无法实现。如今听得路子父亲说这些要求却被婆婆叱阻,心下煞是痛快。而路子因有婆婆庇护,对他父亲的话也全当不听。两人乖张一会又开始扒一口饭聊一句。
张子雨是第一次进路子的家。其实路子的家就在婆婆家隔壁。那边青草高围着墙壁,显示出没人的荒凉,隐隐约约的平房露在其中,甚是简陋,这便是路子家。
只有在过年时路子才会进一次他出生时就在的家,也许对他而言这连家都不算。为了不让这个家太过凄凉,婆婆在那原是空荡荡的院子种满了鲜花,如今已是满院姹紫嫣红。所以当张子雨进到里面时,蜂蝶萦绕,芬芳沁鼻,除却院脚里几棵横躺的枯枝败叶美中不足。当然,他跟路子并不会去注意这些。
正月十五便是到得如此之快,思念父母更加浓厚,子雨嘴上虽不说,心下却百感交集。烟火漫天,凄凄冷风,有人欢喜有人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