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喂你……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
朱槿人高腿长走得快,拖得唐小棠几乎要飞起来,千辛万苦跟上他的步调,来到宫殿一隅的花园中,一座六角亭子里。
修建花枝的鬼差见状,行了礼就退了下去,花园里只留他们两个。
唐小棠揉了揉手腕,左看右看:“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几个月不见,我看你也没有很想我嘛,”朱槿跳上亭中的美人靠,坐在细细的木栏上,脚踝架在膝头,一脸极度不爽的表情,“看到吃的就把我抛到脑后不说,居然把黄家那小子也带着来,是什么意思?”
唐小棠见亭中有石桌凳,就顺势坐了下去:“是他坚持要跟着来的,我也没办法啊,他说不能眼看着我去送死,本来想劝我,劝不了,就自己也跟着来了。”
朱槿哼地一声,醋意十足:“小小年纪,就学会殉情了。”
“啊?”唐小棠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理解错了,连忙摆手又摇头,“不是啦,他不是自杀,我也没有死,他是陪着我来带你回阳间的。”
“他会这么好心?”朱槿哪里肯信,情敌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看两厌的。
“是真的。”
唐小棠掰着手指开始说:“从你死后到现在,他真的帮了我不少的忙,他说是因为自己当时考虑不周,才会害死你,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做点弥补。他自己花钱买传送符想去大泽求少昊帮忙,后来又陪我去了一趟不周山找睚眦,我和小悦用来防身的电蝇拍也是他赞助的,从怀阴河过来的水路相当难走,都是他在划船!”
朱槿仍是臭着一块脸:“就算这些都是他做的,我看也不是为我做的,只是想讨好你而已,当初在医院我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油滑得很,讨好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弥补什么的是假,想要趁虚而入才是真吧!”
唐小棠失笑:“什么叫趁虚而入啊,你自己不也让我等老死了再下来找你吗?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推给他。”
朱槿一听这话就发飙了,直接从美人靠上跳了起来:“那你就和他在一起啊!还来这里干什么?”
“老师!”唐小棠不高兴地板起了脸,“你有完没完了,他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难道我能控制吗?你迁怒给我是什么意思啊,我课都不好好上,到处跑到处找人想办法,不就是为了来救你吗?我已经拒绝过他了,还因为你和他大吵了一架,你还想怎样啊,难道我连个朋友都不能有吗?”
朱槿无话可说,站在亭子里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是……是我错了,我不该……你既然没有死,就该好好活着,该有人照顾你,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我劝过自己很多次了,只要你开开心心活着就行,和谁在一起都……可是……”
喜欢她,想她每天都幸福快乐地活着,有人陪,有人疼,有人照顾,那样自己在下面也能安心。
可……又从心底里不愿意接受她和别人在一起,一面违心地说着只要你高兴就好,一面却又恨不得把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撕成碎片。
朱槿颓然坐在了美人靠上,两手抠进头发里,青筋暴露,骨节发白。
“老师……”唐小棠看着他这样子,又气不起来了,过去挨着他坐下,抱着他的胳膊说,“别想那些难过的事了,我不是只来看你一眼,我是来带你回去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槿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唐小棠眼中闪着愉快的光芒:“我说,我来带你回去啊~回阳间去,我把碎掉的崆峒印全部找回来了,现在飞天遁地出生入死都没问题,司徒长琴说如果一个人阳寿未尽,那么只要禀明了阎王,就可以放其还阳,我就是来求阎王放人的。”
朱槿顿时愕然了,眼睛睁得老大,呆了似的看着她。
唐小棠从没见过他这表情,玩心大起,两手齐上,扯着他两边腮帮子向外一扯,朱槿“啊”地大叫一声,怒道:“反了你了!敢对爷动手动脚,皮痒了是不是!”说着就要将她按着打屁股。
“哎呀!放我起来,老师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教不严师之惰,我打你是应该的!——咦?这是什么?”
唐小棠正扎间,T恤下摆卷起来了一点,露出了之前被轩辕剑砍伤留下的细细伤疤。朱槿疑惑地用手指摸了摸,唐小棠忙道:“别碰我的腰,会痒!”挥手去阻拦。
拦得住才怪,朱槿随手一抄就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撩起她T恤下摆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从肩胛骨一直到腰侧,斜贯了整片后背的一道伤疤,虽然颜色已经非常接近正常肤色,肉眼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来。朱槿炸毛了:“谁干的!爷要诛他九族!”
“别吼别吼,事出有因,”唐小棠忙把衣服拉好,光天化日的多不和谐啊,“再说你有那本事么,女娲用轩辕剑砍的,你是要诛女娲九族,还是诛伏羲九族?”
朱槿脸皮一抽,悻悻地放开了她,嘴上骂骂咧咧:“我就知道她会跟着你来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好事,祸害了爷一个徒弟还不够,还想再祸害一个。”
唐小棠好笑地拍拍他的头:“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啦,我给你讲故事怎么样?你不在的这三个月里,为了找崆峒印,我可是认识了一大群新朋友啊,到时候带你一个一个去拜访。”
朱槿又炸毛了:“拍什么拍!当我是小孩子吗,还讲故事!我看我不在你开心得很,哼!”
两人在亭子里嬉笑怒骂,有打有闹,粉红色的泡泡都要溢出来了,远处屋檐下,黄绮回靠在阴影里,心情复杂地看着。
“其实我觉得你比那只臭狐狸好啦,至少脾气比他好,不会动不动就揪我头发。”女娲蹲在他面前的空地上玩一只青蛙,戳得青蛙到处跳。
“嗯,其实我也觉得我比他好,”黄绮回木着脸说了句自恋的话,“但是重点在于小糖糖觉得他更好,而且事实上……朱槿确实比我强。”
女娲玩得不亦乐乎,随口说:“这种事和拳头大小没关系的啦,伏羲那么厉害,我还不照样不鸟他,他又能把我怎样?”
黄绮回垂下眼皮想了想,问:“我听小糖糖说起过你的事,你喜欢的人,是死了吗?”
女娲手指一顿,半天不吭声。
“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算是活着……还是死了,”女娲手指一松,青蛙火速逃命,“你来这里是为了陪小棠,我来这里,却是有自己的目的。我想弄清楚他到底是生是死,为什么几千年过去了,我都找不到他的转世。”
黄绮回不由生出了一点好奇心,这么几天观察下来,女娲似乎也不那么难相处,要发火早发火了,既然肯说,那证明还可以问,于是说:“他是神还是妖怪?或者像龙子他们那样是神兽?”
女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脑袋歪朝一边:“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什么,除了他的名字,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他从哪里来,原本要去哪里,姓甚名谁家在何方,经历过些什么,有没有别的朋友……”
黄绮回更疑惑了:“那他……”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对身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刻意地想要去了解,直到他没了以后,我发现自己找不到他,才开始想这些问题。”
不是“死了”也不是“消失了”“走了”“离开了”,女娲用的是“没了”,黄绮回感到有些纳闷,“没了”是个怎样的意思,是和老人们避讳谈及死字时候的用法一样,还是有别的更微妙的含义呢?
“总之待会儿去转轮王殿的时候,我会向幽慈借生死簿来看,”女娲用指甲抠着地面上的花纹,说,“他是死是活,我要一个准话。”
“如果他还活着,我要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如果他已经死了,我也要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能转生,不论谁在中间搞鬼,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本来按唐小棠的意思,是想立刻冲到转轮王殿去请幽慈放人,但一来转轮王殿位于二铁城山顶,爬起来十分要命,二来她划了几天船,又熬了个通宵,实在是该休息了。于是等她滔滔不绝地讲完了到昨天为止这三个月来【==】经历的各种事后,朱槿坚决地把她押送到床上去,勒令她必须睡一觉再起来。
唐小棠起初不同意,但身体太过疲倦也是不争的事实,没挣扎两下就抱着枕头睡着了,喊都喊不醒。
朱槿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床边看她睡,一会儿忍不住去捋她的头发,一会儿忍不住去捏她的脸,唐小棠在梦里发出愤怒的呜呼声,他忙收回自己的的爪子,笼在袖子里,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状。
坚持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朱槿抓耳挠腮一阵,干脆把她往床内侧推了推,自己也合衣躺下,将唐小棠抱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一条胳膊,搂着自己的腰,这才心满意足地把被子一盖,跟着睡起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