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铁城山的台阶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一级,常人的脚力大概要走上一天,”好心的秦广王递过来一封介绍信,“你们中途累了可以在卞城王紫效处歇歇脚,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你们拿着这封信……”
他才说着,唐小棠就摆摆手:“多谢啦,不用那么麻烦,我有崆峒印,你忘啦?”
秦广王一怔,继而拍着额头笑起来:“我还真忘了,那四位一路走好,以后有空常来玩。”
四人出了殿门,朱槿一头雾水地问:“为何拒绝他的好意,你有崆峒印,我们可得用脚走,崆峒印还能带人?”
“老师,你是不是死过一次所以变笨了?”唐小棠一副很担心的表情,踮着脚尖去摸他的额头,“崆峒印不能带人,可是封印可以啊,你们都到封印里去,等我到了转轮王殿再出来不就行了?”
……还真是忘了。朱槿恼羞成怒地拍开她的手:“没大没小的,爷就算死一万次脑袋也比你好用!”说着用手指用力戳了戳她的脑袋。
唐小棠早被他戳习惯了,反倒是黄绮回在一旁的表情不怎么好看,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朱槿自己的封印进出无需人带,唐小棠却是习惯了一手拖一个,正要将女娲和黄绮回送进去,朱槿手一拦:“慢!”“又怎么了?”“封印是我的地盘,我来带路。”
朱槿醋味十足地朝黄绮回勾了勾手:“师徒长幼有序,懂?我不在的时候另当别论,我在的时候自然是我领客人进去。”
唐小棠啼笑皆非:“什么乱七八糟前后不通的,”心说你不就是不想看我拉黄绮回的手么,“行行行你带就你带,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进去可别被吓傻了。”
朱槿傲慢地一挥手:“你当爷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人,走就是!”一手拖一个,咻地消失。
不把别人好心的提醒当一回事的下场就是,朱槿这个自诩男主人的家伙在看清封印里变化的第一时间,整个人石化了,一直到唐小棠进来宣布列车已到站请大家带齐行李物品下车,都还是保持着一个目瞪口呆的蠢样子站在原地。
“就跟你说要有心理准备嘛,”唐小棠心里暗爽,拍拍他的肩,“别发呆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现在先去见转轮王。”
朱槿被她扯得元神归体,“啊”地一声,一把抓住她手腕,同时严肃地对那两个人说:“转轮王幽慈不管见了谁都是冷嘴冷脸的,昨天有秦广王在旁边暖场,气氛还不算太糟……”
黄绮回和女娲同时心想,就昨天那还叫不太糟么。
“……今天见了她千万记得不要提秦广王,否则别说我回不去,你们也一个都别想回去。”
“为什么啊?”唐小棠一脸的纳闷,这两个王看起来关系挺好的啊,为啥不让提?
女娲格格格笑起来,说:“小棠你真笨,这都看不出来,小幽慈明显是喜欢无正,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片真心喂了狗,当然不开心别人揭她伤疤。”
她不说唐小棠还真没看出这一层,朱槿瞪着眼戳她:“三个月不见还是这么迟钝!”
迟钝这种事是天生的好吗!别说三个月了就是三年三十年也不会进化!唐小棠气闷地想,但心里抱怨归抱怨,还是把朱槿的叮嘱牢牢记在了心里。
转轮王殿是地府最后一殿,转轮王幽慈掌管着三千世界所有生灵的生死簿,一枯一荣俱在她掌握之中,与前面九位司职评判惩罚的同僚不同,她既是唯一一位女阎王,也是唯一一个有权重新分配命魂的阎王,所有被鬼差带回来的完整或残缺的魂魄,在经过了善恶考评之后,都会送到二铁城山最高处,交由她发落。
都说妇人之仁,女人不适合玩铁面无私,但幽慈就做得很好,千万年来从没有人不服过她的判决,除了——
“不可能!”女娲脆生生的嗓音带着怒气,震慑了整个转轮王殿上所有的活人死鬼。
她一拳握紧在胸前,眼睛瞪着,大声道:“什么叫从未有这么个人存在过!壬渺明明就存在过的!我有人证!他——”手指向后一挥,指着朱槿的鼻子,“狐狸可以作证壬渺是存在的!他见过的!”
幽慈端坐在大殿上,冕旒在她冷漠的脸上投下了几道摇曳的影子,那神情高高在上,丝毫不因为女娲的身份而谄媚。她说:“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举凡这世上有生命之物,生死簿都有记载,就连盘古大神也不例外,区区一只鳌,又怎可能超脱造化之外?”
鳌?唐小棠有点发愣,扯了扯朱槿的袖子,小声问:“鳌是什么东西?”
朱槿弯下腰正要回答,站在另一侧的黄绮回就插嘴道:“一种像龟的动物,比龟大很多,壬渺是一只青背龟。”
“嘁!神气什么,以为知道一点过去的事就了不起了吗?”朱槿对他的插嘴抱以十二分的敌意,轻蔑地嗤之以鼻,然后对唐小棠说:“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坑了伏羲的小子,后来共工撞塌不周山,女娲用昆仑五彩石补天,但是没有东西把天撑起来。”
唐小棠一下张大了嘴:“啊~难道他就是——”
朱槿点点头:“就是那只咬断了自己四足支起天地的巨鳌。”
原来如此!长长的谜题链又解开了一环,女娲之所以恨共工恨得牙痒痒,就是因为这个!如果共工当初不一怒之下撞向不周山,也就不会有天塌地陷洪水泛滥,巨鳌壬渺也就不用咬断四足撑起天地,也就不用死了!
不仅是这个疑问,之前霸下让她见到伏羲的时候问一声,自己到底为何被迁怒,唐小棠丢三落四,见到伏羲的时候时间仓促,竟然给忘了,还愁以后怎么跟他交代,现在心头也是豁然开朗——霸下整个就一秃毛龟,不怪伏羲看到他就想起情敌,一时感情用事,害他几千年来总是被各路神仙妖怪嘲笑。
在唐小棠迅速梳理手头情报的这会儿工夫,女娲就差没冲上去抢生死簿,转轮王殿的鬼差不敢拦她,幸好还有个朱槿在,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才避免了局面恶化。
“死狐狸!臭狐狸!你给我放手!不要揪我头发!”女娲抓狂大叫,奈何弱点被别人攥着,再凶也凶不到哪里去。
朱槿大概是三界内唯一一个敢揪女娲头发的生物,就连伏羲这顶天立地的三皇之首,在女娲面前,也不过是个失意的追求者,别说揪头发,连女娲的裙摆都不敢摸一下。
他攥着女娲的几根毛,几乎把人扯得离地,跟她对着吼:“爷有名字!再叫爷狐狸爷把你毛拔光!”
女娲尖叫着抬腿踢他,朱槿敏捷地闪避过去,手上不自觉一扯,女娲再次尖叫,捂着发根继续踢,朱槿继续躲,整个转轮王殿就成了他们俩杂耍的舞台。
“你放手!再不放手我要生气了!要不就是大神也保不了你!”
“咦呵爷还怕你不成,还没爷腰高,装什么大尾巴狼。”
幽慈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他们互殴,听着他们对骂,脑袋上的井字和黑线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用力一拍惊堂木:“够了!”
想那惊堂木从做出来到现在,用过的次数还不超过十次,上一次用更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殿上的大鬼小鬼不禁感到一阵唏嘘:能让幽慈大人发这么大脾气,不愧是女娲娘娘和来了四个月不到就被称为“鬼见愁”的狐妖啊。
女阎王一脸杀气,惊堂木拍下去差点连案桌一起拍裂了:“没有就是没有,休要在此胡闹!”
“不可能没有!”女娲一脚蹬着朱槿大腿,努力抢自己的头发,一边还要据理力争,“当年所有人都见过他!你一句没有这个人就想把我糊弄过去?生死簿给我!我自己翻!死狐狸你快给我撒手!”
朱槿被她踩了一身脚印,也是火大无比:“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爷就不给你作证,怎么地吧!”
眼看幽慈手指哆嗦,似乎准备再拍一次惊堂木,唐小棠赶忙挥手:“先别忙拍!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老师你快放开她,欺负那么小一个孩子你也不会脸红。”
朱槿这才松开了女娲的头发,一把将人推得摔到地上去:“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女娲摔了个屁墩儿,嘴一瘪,“呜哇”地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幽慈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又一次拍响了惊堂木:“都不许出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让你拍两次惊堂木?”
场面混乱至极的当口,秦广王赶到了。早在幽慈拍第一次惊堂木的时候,他就在山下听到了动静,既是好奇谁能将她惹怒到这程度,也是担心她遇到了应付不了的状况,这才不辞辛劳地赶过来,没想到前脚还没进门,第二声惊堂木就来了。
他走进殿门的那一刹那,幽慈的脸色变得史无前例地难看。
女娲像个受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大哭,秦广王笑眯眯地过去将她抱起来:“娘娘怎么坐在地上哭?谁欺负你了?”女娲不理他,继续嚎哭,秦广王哄了几句没奏效,便无计可施了,只得看向王座上的幽慈:“这……暂时退堂吧?”
“……退堂!”幽慈再次狠狠一摔惊堂木,拂袖离去。
殿上诸鬼差纷纷伏地恭送。
能见证“转轮王三拍惊堂木”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