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决定扩大成药作坊的规模,本来战事结束,那些战争所需的药物她是打算停下生产转而生产普通的民用成药的,但云洛哪怕战事结束了也给她下了一笔大单,真正意义上的大单,数量足够辰国再打一场尧阳之战或摩云之战所需的药物了,这是有多迫不及待要发动新的大战?
阿珩只得扩大作坊的规模好多生产些治寻常头疼脑热等小毛病的民用药物,看医者很贵,因此庶人黔首得了小毛病都是熬着,熬过去就没事了,熬不过去自然越来越严重,最终不治,求不求医也没区别了。阿珩的打算是将求医与问药分开来,一点小毛病,不用看医者,病人自己也能感觉出来自己是什么情况,只要有药,自己就能解决。
对此,云洛很是惊奇:“你不赚钱了?”
“赚啊,这些普通药物利润虽薄,但需求极大,薄利多销。”阿珩坚决不做倒贴赔本的生意,她自己做实验都还缺钱呢,再倒贴别人,她这一家子要吃什么喝什么?阿珩狐疑的看了云洛一眼。“你近来很闲?”据她所知,齐王挺有效率的,为了早点腾出手去收拾离国,不到半个月就送来了上千的健牛,如此手笔,也只有齐国能做到。在列国,牛马都是珍贵的牲畜,而在齐国,牛马都是大街货。手里有山海原与北荒黑水草原的齐国,缺什么都不会缺牛马。
云洛道:“齐国送来的牛马奴隶有张不易呢,他处理内政很有一手。”
“外相不负责这个的吧?”阿珩道,相也分里外,里相负责内政,外相负责邦交谋伐。
“他能行的话,也能管,毕竟,他又不是那种挂名的外相,而是实打实在辰国扎了根的外相。”
“你既然挺闲的,不如帮我想个事。”
“尽管说。”
“三七也该开蒙了,你想想辰国有什么好的开蒙夫子。”
“辰国最好的夫子都在泮宫。”
阿珩默然片刻。“你当我不知泮宫是做什么的?”
泮宫乃诸侯公室子弟学艺的地方,是大学,但在辰国,略有些不同,辰国的泮宫旁边增设了蒙学与序(即小学),并且,收的学生也不限于王子公孙,爵位过了十等的贵族都要将自己的嫡子嫡女送进泮宫就读。是真正意义上的就读,不是陪读伴读之类与奴仆相似的存在。
阿珩专门打听过,辰国的泮宫颇有意思,虽然也教华族传统的六艺,然......它也教武艺,以及兵法,从里头出来的郎君无一不是军中将领,也不乏女郎成为将领的,如华阳。直白点就是,泮宫就是中层军官的培养基地。“”
三七对从军兴趣缺缺,阿珩也不打算强迫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
云洛凑近阿珩笑道:“莫要这般武断,泮宫虽是培养中层将领的地方,但不喜欢的话也可学各家学说,并且想学多少便学多少。里头的夫子无一不是辰国最拔尖的,可比你在大街上随便拉几个好。”
阿珩道:“三七懒,也不喜为将。”
“我没要求他一定要为将,我与你日后会有子嗣,便是你我没有,也还有子晞,不缺继承人。不过你也太纵着他了,他不喜你便由着他,将他惯坏了,日后无法独立怎么办?”
“不会啊,待他满了十五岁,我将他扫地出门,他哪怕再懒也会学着独立。”
云洛挺想说,神医你真不愧是神裔氏族后裔,哪怕断了传承,这秉性也没丢,云洛不放弃的道:“泮宫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既然有机会,放弃了就太可惜了。”
“你是在泮宫学的?”
云洛摇头。“我当时的身体,没法进泮宫。”进泮宫第一条要求就是身体必须好,身体不够好,里头天天掐架,很容易出事,只有足够皮实才不会掐出问题来。
阿珩猜到了泮宫为何要求身体好,培养中层将领,自然不可能多斯文,且辰人尚武好战,泮宫里只怕少不了实战方面的训练与教导。“你容我再想想。”
云洛道:“泮宫只在仲春之月招生徒,错过了就得等明年了。”
“我已知,可你还是没说你是在哪学的?”
“我是接受连山氏传下的训练长大的,三七现如今还小,不急。”
阿珩:“......”能把病秧子变成活蹦乱跳的名士,想也知道连山氏的传统训练不会多温柔。
仲春之月下旬,北地冰消雪融,残雪中,农人带着从府衙租借的耕牛开始犁地,趁早犁了地,冰雪完全消融,天气回暖可以第一时间播种。有了耕牛,今年的地只用了一半的时间便犁好了,不少农人琢磨着开几亩荒地多种几亩粮食。
辰国支持庶人黔首在耕了露田后还有余力就开垦荒地,开垦出来的荒地只需在官府登记一下即可。辰国的露田税赋一般是十税四,自然,这并非绝对,良田会多些,薄田会少些,而开出来的荒地在前三年不论收成多少都是五税一。荒地耕得好,变成了良田,那么达到一定年限后,这良田便可划为拓荒者的私田。
多年前的大疫中,辰国折损了过半的人口,大片的良田因无人耕种而荒芜,官府便是有心拓荒也没那个力,更攒不起多少粮食。大疫过后,人口渐渐恢复,但新生儿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成,只能消耗粮食,无法生产粮食。如今亦是如此,想完全恢复,没个十几二十年不可能,若非如此云洛也不至于去跟齐王做生意换物资,并且主要物资是粮食、耕牛以及恶金。粮食可以充作军粮,耕牛养在官衙与各地的驿站里,有专人精心养着,恶金可铸农具,农忙时租借给百姓,有了耕牛与农具,耕种的效率会翻倍,也有了余力去开垦荒地。
阿珩炼丹需要千年灵芝,虽说洛邑的北边与西边全是山,山高林密,草药很多,十年百年份的灵芝不少,但千年的灵芝还是得去深山里寻。北山深处倒是可能有,但那里的采药人不少,就算原本挺多的,如今也不会剩太多了。阿珩打算去洛邑东边百里外的玉龙山看看,玉龙山人不多,也是真正的深山,辰国的王族陵园就在玉龙山,平时根本没什么人会去那,千年灵芝应有不少。
云洛听了后直皱眉,诚然,玉龙山因为是王族陵园所在,人烟稀少,但人烟稀少也意味着......猛兽如云。你一个在雨雪天等于残废人的家伙去玉龙山采药,这是多不想活了?玉龙山绵延千里,山高林密,走在林子里,正午都没多少日光,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对于云洛怀疑自己没事寻死,阿珩很是无语。“我不是去寻死,既然答应了与你在一起,那我就绝不会寻死。”
云洛一脸的怀疑,你不寻死你放纵心疾恶化?当他不知道昨日她午后小憩其实根本不是睡着了,而是心疾发作,昏过去了不是?
好吧,自己在这方面的信用太差,阿珩只得道:“你要实在不信,大可与我一同走一遭。”
云洛琢磨了下,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反正内政有张不易与老氏族的那些老狐狸在出不了问题,他陪着阿珩去玉龙山采药也不错,游山玩水,增进增进感情。
出了洛邑走出几十里后,云洛发现沿途一些不是很肥沃且位置偏僻的荒地竟都被翻了土,翻开的泥土很新鲜,应是这一两日的事,甚为满意,张不易效率不错嘛。
“好的荒地都被耕种了,因而开始开垦不是太好的荒地,或许要不了多少年,你便可看到辰国出现人无余地可耕的情况。”阿珩道,人无余地可耕,不是土地被贵族给掌控了,以至于庶人黔首无地可耕便是人多地少不够分。
“不会。”
“为何如此笃定?”
“已有的土地不够了,便开疆拓土,九州何其辽阔,万儿八千年,只要政策不出问题,人族是不会出现人与余地可耕的情况的。便是九州都被开发了,九州之外亦有四溟。”简言之,土地永远都不会不够。
阿珩呵呵,带着个战争爱好者来采药,忒有违和感。
云洛不悦:“你不信?”
“我信,前头有个驿站,我们今晚就在那休息吧。”阿珩道,不想继续战争这种话题,虽然理解,但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去喜欢战争,不论战争爆发的原因多么的合理合法合情。
云洛哦了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似乎不是很喜欢战争。”
阿珩回以白眼。“是个人都不会热爱战争。”虽然她一直不否认自己是个神经病,但在战争这方面,她可以摸着良心说,她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
“那可真是遗憾,你生在一个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乱世中,并且这个乱世还会延续很多年,或许永远都不会结束,战争永远都是人族的主旋律。”
阿珩深深叹道:“所以有时我特别想将九州帝国后期的那些权贵给掘出来鞭尸。”若非那些野心家只看得到自身的利益与将来,罔顾整个种族的利益,九州帝国便不会被灭,羲和氏族也不会因此失去权势,跌入尘埃,子孙重新背负上远古的梦魇。而今也不会战火纷飞,列国掐得恨不得对方灭族,而她听无忧提起过,九州帝国时期,氏族之间虽然也偶有战事,但都适可而止。有矛盾的双方约个时间,选个风景不错的地,摆开车马掐一场即可解决争端。
“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尽管从未有人知道盛世应该是何种模样,战争的阴影从未离开,人是现实的,都会无奈的接受乱世,你的反应有些大。”云洛道,人族自蛮荒纪时就没摆脱过战争,九州帝国何其强盛,但战火从帝国建立初期到灭亡就没熄灭过,因此扒拉出人族的历史想找个没有战争的太平盛世,根本不可能。对于这种见鬼的情况,人族早已习惯。
“十二年前,北荒遭遇暴雪,牛羊冻死无数,为了生存,北荒的游牧民族组成联军攻打齐国北境,北境原本的守军不够。条邑另外派了援军,但山海原比这里更冷,三四月了也仍会下雪,援军被大雪所阻,迟迟未到,黑水大营攻破,北荒联军一路打到了落雁关,且攻破了落雁关,城中除了极少数幸运儿,所有高过车轮的男性都被杀死。”
“城破之时,一座城通常只剩下了老弱妇孺,男性没几个活着是很正常的事。”云洛道,上过战场,打过攻城战,他深知攻城战就是个血肉磨盘。参战的绝不止军队,更有庶人黔首,为了守住城池,守城的将领会征用城里所有人,所有成年的男人、半大的男孩都会被发武器送上城墙做为炮灰参加防御战。攻城战是很艰难的,为了尽量保存军队的实力,裹挟流民攻打城,亦或是让城中百姓上城墙充当炮灰消耗敌人的武器是这个世道的常态,每个国家都会用。略不同的是,辰国不怎么用这招,即便用也是用战俘与奴隶,只要能杀死一个敌人,那么就能脱离奴籍成为军队的正式成员,也拥有了封爵的资格。大部分时候,那些战俘与奴隶会被甩在后头,敌人的头颅等于军功,等于爵位,哪怕会有危险,让辰国的锐士将机会让给别人也着实难为人。相反,很多时候那些没有受过训练的奴隶与流民很容易影响到锐士的进攻,破坏战局,久了,基本没人再用这招了。但攻城战的惨烈仍旧存在着,攻城的人不用了,守城的人可不会漏了城里的炮灰。
阿珩瞅了云洛一眼。“我明白,所以这一点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我所不能接受的是城破后还要屠城。”
云洛这下怎么也辩解不了什么了,城破后抢劫富户与贵族的家财是很正常的事,但屠城......华族列国再掐,到底是一个民族的分支,除非是世仇,否则做不到那么绝。“齐国乃华族所建立的国家,北荒的人并非华族。”
阿珩反问:“非我族类即异类,对异类不需要仁慈?”
云洛颌首。“你会为了异类克制自己的欲望?”
“我没杀人的欲望。”
嗯,你有让人自尽的爱好,云洛腹诽。“这只是你,不是别人。杀戮是毒,极易上瘾,一旦沾上,等于踏上不归路,极少有人能控制自己往回走另一条路。”
阿珩无言以对,确实,杀戮是毒,会上瘾,多年前她在离国不就这样的吗?杀第一个人时极痛苦,自己也想去死 ;杀第二个人时,有一点不舒服,但没第一回那么难受了;杀第三个人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杀第四个人的时候,诶,好像挺有意思的;杀第五、第六......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迷恋上了杀戮的滋味。
“在面对同族时,人性未泯的人都会克制一下这种欲望,但面对异族,且是有仇的异族时,正常人都不会克制自己。他们会在心里暗示自己,为了生存或是复仇的所有暴行都是天经地义的,然后,彻底释放出心中的猛兽。”
阿珩侧目。“你对这方面真了解。”
云洛无奈道:“军中经常有新兵有这种问题,我都下令城破后除非别人先攻击,否则不能攻击任何人,杀任何人,那些新兵倒好,常常杀红眼,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杀。”士卒勇敢是欣慰,但勇过头就是头疼了。
“那如何是好。”
“违背军令,自然是斩,杀几个出头椽子,别的人自然就冷静下来了。”
阿珩一脸无语:“......好吧,以杀止杀有时也是不错的法子。”杀红眼的人太多的话,不来点狠点,做什么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