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阿琛, 会不会就在里面……
“大人……”看着楚月一步步走向坍塌矿洞,翎卫不由得皱眉出声。
楚月却仿若未闻,一直走到矿洞前面, 扯开了一个正在砸石的捕快甩到一边, 将手掌轻轻覆盖在一块碎石上。
阿琛, 你的阿月真是个好样的, 整日为了在官场上胜你一筹而绞尽脑汁四处奔波, 成日里怀着一串的心计与防备对着你笑,甚至在听到你出事的时候,都能稳得住继续将不利你的事做完再来看你……
阿琛, 这样狠心的女人你要来何用?
抚在碎石上的手掌缓缓收紧,楚月双手抱住那块碎石往外扔去, 然后一块接着一块。
贺琛, 你不是武功高强足智多谋吗?难道洪远芳这一点子的雕虫小技就能取走你的性命?贺琛, 你在官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阴沟里翻船?
贺琛, 你说是不是?
楚月的面无表情,只是一块接着一块往外搬石头,深厚的内力让她在起初并不知疲倦,速度飞快的,一块接着一块, 搬开。
“大人……”一旁的人都看得愣住, 面面相觑着, 却是看着楚月那明明平静却仿若死寂的面色无人敢上前阻拦, 唯一试图上前劝阻的翎卫, 只叫楚月看了一眼,便不再动弹。
那一眼, 平静无波,却是黑沉到幽森。
不知过了多久,楚月的双臂已经发麻,她抬起脸来看了一眼那被堵满的矿洞,脚边是快堆到腰身的碎石,可是与那里头坍塌的石头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一种绝望的感觉,终于从心底破土而出。
阿琛,阿琛……
楚月袖底的长剑出鞘,疯了一般地往矿洞里的碎石砍去,一时剑光四射碎石飞溅。
有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停下。
“大人,大人!”惊澜从后边上来,看着拿剑对碎石疯砍的楚月,不由焦急地喊道,冒险上去扯住了楚月的手臂大喊道:“大人,都指挥使贺大人召您回去领命,请速速同属下回去!”
贺,大人……
楚月黯黑的眸子一顿,然后透出一点光芒来,抬眼看向惊澜焦急却灼灼肯定的眸光。
几乎是踉跄着上马,楚月策马往城里赶去,竟比来时还有急切万分,马背颠簸,楚月的心中却在巨大的惊喜后。竟是剩下一片平静的空白。
他还活着,他果然活着,如他这般心计谋略的人,怎会折在洪远芳这样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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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勒停在贺府的大门前,下马的时候楚月的膝盖蓦地一软。
“大人!”惊澜一惊,连忙扶住。
“没事。”楚月的拳头紧握,抓着马鞍站起身,拂开惊澜的手便往前走去。
没有翻墙也没有躲避,楚月直接敲开贺府的大门而入,焦急、担忧、急切的心思在心中交错翻滚,反而镇定了楚月脚下的步子,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直至在蟾光楼门前倏然停下。
一丝恐惧涌上心间,如果惊澜说的是假的,是她听错了怎么办?抬头看着周围熟悉的景物,楚月的心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近大半年的时间她在这里进进出出,每每晚上回来,总能见到那个人或慵懒小憩,或优雅捧书对她而笑,总是有一盏烛火等着她归来,然如今,那一盏烛火,在,是不再?
“楚大人,您站在这里是作甚?”
熟悉的有礼恭顺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新荣捧着一大捧冰块走到楚月身边,笑着道:“大人今儿可算是早回来,主子方还要叫人去衙门催呢,瞧着冰都叫准备好了,就等楚大人的做这冰碗子了。”
“他……在里头?”楚月低低问道,有些虚浮的嗓音抑制住了那几乎要崩溃的颤抖。
新荣笑道:“回楚大人的话,主子方沐浴完,正在里头等着楚大人呢?”
他在。
楚月大步往蟾光楼走去,几乎迈了最大的步子用了最快的速度。
屋门开着,贺琛就坐在八仙桌旁,两个小厮左右摇着扇子,他一身白色的轻丝单衣,发梢微湿,懒懒地单手肘支在桌上微阖着双目。
眼前的光线有变,贺琛睁开眼眸,便看见楚月一身的风尘靠着门扉站着,发丝微微有些凌乱。
“阿月……”
贺琛的唇角勾起,方想调侃,却见楚月风似地跑了进来,一把将他拉起,然后抓住他的衣襟往两边一分。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丝制的单衣本就轻薄,叫楚月这么粗暴地褪下自是破裂。
“你……”胸膛裸露,贺琛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低头看向站在身前的女子,眸中微微了然。
楚月抬首看着眼前这完好无损的躯体,终于眼中一干,伸手将贺琛抱住。
“阿琛,我以为我没有你了……”
软软的,带着哽咽的嗓音,叫贺琛的心头一怔,然后推开楚月,一把抓住她的手举到眼前,只见原本芊芊手指,如今已是皮破血流。
“这是怎么回事?”贺琛的嗓音有些冷。
“没事。”楚月抽回手掌,继续环抱住贺琛。
“新荣,去拿药膏来。”贺琛单手揽住了楚月,一手仍抓着她的伤手,然后将人环着往软榻带去。
“你去挖矿洞了?”贺琛抓着楚月的伤手,语气见间有些冷冷。
楚月看着自己手,鲜红的血沾着灰土,道:“你在里面,我怎么肯能不挖。”
贺琛拿着帕子为楚月擦拭的手一顿,然后抬眼瞧楚月一眼继续小心擦拭,凉凉道:“谁同你说我在里面?”
“我去兵部找宣王的时候,正好听见洪远芳让洪缙偷了三十箱炸药要引你进去炸塌矿山……”楚月垂眸道。“原来洪远芳当初贿赂你是为了这,你倒是瞒我瞒得挺严实……”
想到自己听见消息后那心神俱震的感觉,还有在西山时的绝望,不要命地策马来回狂奔,还没好好缓一缓,竟然就叫他冷眼相向,楚月就觉着心底生出一股气来。
五城兵马司刑部大理寺,乱七八槽的人来了一堆,要是真中了埋伏哪儿有报信的机会,她关心则乱,竟然一点儿没察觉。
一把将手从贺琛的手里抽出来,楚月往榻上一靠,转头看向一边,“贺大人福大命大,是我杞人忧天。”
手里一空,贺琛看向楚月,幽深的眸中暗芒流动,“便是真的埋在了里头,也不要你去挖,都成了肉泥,挖出来又有何用。”
楚月转头看向贺琛,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就是成了把灰我也要给你挖出来,难道换成我你就不挖?”
“那就让整片西山做你的坟茔……”整座云京为你的陪葬。
贺琛的眸底幽黑,仿若无底的深渊,死寂幽冷。
楚月笑了一声,凉凉道:“倒是听着大方,西山荒僻贫瘠,我才不要埋在那种地方,坏了我轮回的风水。”
贺琛没有接话,默默地牵过楚月的手继续擦拭,新荣已经拿来了药膏,端来了清水,贺琛拿帕子沾了水为楚月将灰尘血迹擦拭了,然后抹上药膏。
拿着绷带,贺琛为楚月细细缠上,倏然出口问道:“若我这回真死在里头,你会怎么办?”
药膏清凉,楚月正松了一口气享受,突然听到这个问题,稍愣了一下,阖着眼眸悠悠道:“你要是想我殉情是没指望的,顶多替你杀了洪远芳洪缙,今后清明寒食祭你一炷香,继续闯荡我的江湖,什么时候忘了你,就忘了。”
她不会立即寻死觅活,也不会立即要求自己忘了他,只不过会立即辞官回到江湖罢了,只是从今江湖庙堂两处伤心,这天下竟是没了她楚月的容身之所。
“倒真的是绝情绝义,我陪你那么多晚上,你竟那般容易就要忘掉我。”贺琛的嗓音凉薄,却依旧是轻轻为楚月的手指系上绷带。
“你若是真死了,我记着你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楚月的眸光黯淡。
“可若我这回真的出事,你真的只杀洪远芳一家吗?”
真的只杀洪远芳一家吗?
楚月闻言,眸光微滞,抬眼看向贺琛,然后转向一边,“你死了再说。”
当初芷翠身死,她不仅杀了施暴的东厂大档头,还追根究底,费尽心思地上京铲除刘节肖盖,直将罪魁祸首诛杀殆尽,而矿山谋杀一事,洪远芳不过是最底层的执行者,稍稍往上一究,便是勋国公府,再往深究,便是夺嫡党争,宋景暄自是脱不了关系。
贺琛的唇角勾起,淡笑了一声,“本官真该自省,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楚月的心中一动,却终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