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属下知罪”
烟雾散去,看着早已没了踪影的楚月与翎白,阿昌膝盖一曲跪地谢罪。
贺琛淡漠地抬手一看手中那本跟账册一般大小的东西,清冷的月色下,只见封面上写着几个还算不错的小楷——春宫三十六式。
贺琛的眸光一顿,幽深如洞的眸中漆黑一片,良久,他突然笑了。
“呵。”轻轻的一声冷笑,却包含着浓浓的森冷杀意。
贺琛随手将书册朝跪在地上的阿昌身上一扔,转身飘然而起。
……………………………………………………
月影西移,已近黎明,夜色愈发浓稠地像一团墨。
空无一人的长丰街后巷上,两条黑影身子一歪,踉跄从屋顶落下。
“小翎,敲门。”楚月忍下胸中翻涌的血气,低低道。
“好。”翎白扶着她的双手分出一只,在门上有节奏地轻叩了五下。
吱呀一声,小门被飞快地打开一条缝,露出王掌柜精明的脸来。
“玉少快请进!”看清来人,王掌柜赶忙将门打开,让进楚月与翎白关上后门,“快进屋!”
“嗯。”楚月点头。
夜色浓重,茶楼中亦只点了一豆昏暗的烛火,翎白半抱着楚月的肩膀,一路随着王掌柜进到阁楼密室。
“玉少,可是东厂下的手?”灯火明亮的密室,王掌柜看着楚月苍白的脸色问道。
“不是。”楚月在桌边坐下。
王掌透着精光的眸中光芒一顿,问道:“那是何人?竟能如此重伤于玉少?”
“哼。”楚月明亮的黑眸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幽光。
“小楚。”翎白唤道,澄澈的眸中凝黑一片,“我好像见过他。”
楚月眸中的流光微滞,挑眉看向翎白,“嗯?”这话什么意思,见过谁?贺琛?鼎翠楼的时候不就该见过么。
翎白的眉心微微皱起,眸中一片沉思,“好像是……”
话音戛然而止,翎白的身体陡然一软,直直倒向地去。
“翎白!”
楚月大惊,赶忙蹲下伸手探了一下翎白的脉,一旁的王掌柜亦然。
“翎公子受了重伤。”王掌柜道。
“小翎。”楚月轻轻用袖子擦去翎白唇边溢出的血迹,明眸中划过一丝心疼。
贺琛的修为如此厉害,即使翎白打架再狠,哪里能全身而退呢?何况他还是个不要命的。
从小翎白受伤,不管大小,从来不哼一声,最初她曾以为是翎白心智不全的问题,后来相处日久,她才渐渐发现,翎白的很多习惯,包括打架不要命,根本就是被人后天灌输的!
都是邪老九那个混蛋!
楚月在心中狠咒一声,与王掌柜一同扶起翎白。
“王掌柜,楚某有一事相求。”
将翎白扶到密室的小榻上喂了内伤药后,楚月朝王掌柜拱手道。
王掌柜拱手还礼道:“玉少客气,阁主书信已到,吩咐属下等全力帮助玉少,自然听凭玉少吩咐。”
楚月的唇边勾起一抹标志性的淡笑,温文有礼道:“那好,王掌柜,翎白就交给你照顾了,天快亮了,我还要去翰林院,一切就拜托你了。”
“玉少客气,定当尽力。”
………………………………
一丝白光划开黑色的天幕洒落天际,清风拂面,又是一日起始。
应卯应卯,从古之所以将上衙叫做应卯,便是因为每日卯时各处官吏必须到官署听候点名,北程制,各处衙门官吏最晚卯时末必须到衙门,违者按次罚俸,无故不到者,笞二十小板。
罚俸,楚月不在乎那点小钱,笞打,楚月功力深厚也不是很怕,但每个衙门,都有东厂的番子坐班。
翰林院。
提早到衙在翰林院一处值班房的柜子里换上不知是哪一任翰林官留下的七品官服,楚月面挂微笑施施然地应完卯,然后照例到藏书阁拎了本书。
昨夜东厂藏机阁遭袭,厂卫斩杀贼人数名,但仍旧跑了贼首。东厂连夜出动数百厂卫搜索,闹得全城人心惶惶,却一无所获,刘节在宫内听到消息,愤而下令,将贼人的脑袋砍下挂在城门口示众,并且命厂卫继续挖地三尺,势要将贼首寻出来斩杀,以儆效尤。
面上虽是如此说,但城中私下早已传开,东厂此举并非为了捉拿藏机阁逃跑的贼首,而是为了寻找刘节失窃的一重要物什。
瞧瞧,群众果然都是睿智的!
今儿应卯的时候东厂那位坐班神色凛凛,眼神一个个在所有官吏的身上从头到脚仔细端详而过,显然东厂那边儿对百官从来都是相当“重视”的,特别是在出了这档子事后。
楚月拎着手里的书册,在假山堆里寻了个向阳的地儿,悠悠哉哉地靠上去。
唉,胸口好疼啊,真想回家好好睡一觉,话说她什么时候旬休来着?好像是后日吧,要不顺便再请个病假多休两天?不行,要是朝廷派大夫来查证就完了。
楚月拿书盖上自己的脸庞,顿时感慨自个儿的人生咋变得这么悲惨了,装病请假都得思前想后一番,想当年,她想睡就睡,天天都是休息日,大把时间没地儿花……
“楚月。”清越悦耳的男声从身前传来。
“嗯?”楚月将书从脸上拿开,“文征。”
“就猜你可能在这儿,”周文征笑道,“楚月,为何你从来不在藏书楼里看书,那儿桌椅笔墨齐备,若要摘录也方便些。”
“呵呵,”楚月笑了两声,“外面空气好。”
藏书楼里最多的就是你们庶吉士,一群整日忧国忧民的超级书呆子,她这“阉党”去那儿戳着,是想被“横眉冷对千夫指”吗?
再说,她拿书多半是用来当枕头的,若是天天在藏书阁里睡得哈喇子直流,多毁她玉少形象!
“楚月,听说昨晚东厂藏机阁遭袭了。”周文征道。
“嗯,听说了,今儿东厂正在满城搜人呢。”
周文征的眉目间透出叹惋,“可惜没有成功,东厂的守卫森严,藏机阁更是机关重重……”
“是呀。”楚月亦配合着周文征的情绪惋惜道。
早就听说了,昨晚上袭击藏机阁的人连门都没摸到就被逮了,除了贼首一个都没跑掉,据隐星阁的人看着城门口人头之后的推测,那些人应该是宣王军中的人。
果然宣王身边的人也不笨,也查到了账本一事,可惜找错了地儿,撞藏机阁去了。不过幸好有他们,否则今儿云京又要多一条新闻了——翰林院编修楚月夜盗东厂,不明身死。
“咳咳咳。”想到贺琛,楚月不由得心中一阵憋气,气一岔。
“楚月,你今儿不舒服吗?我怎么看着你的气色有些差?”周文征问道。
“没有。”楚月摆了摆手,心中一万次往死了诅咒姓贺的,“只是昨夜差点被隔壁家的毒蛇所伤,没睡好。”
“啊!隔壁家的毒蛇?”周文征一愣。
“是啊,隔壁家的毒蛇。”楚月暗暗咬牙切齿道。
“那楚月可有受伤?”周文征神色一紧。
伤了,伤得还很严重呐!
楚月笑了笑,恢复正常表情,“没有,那蛇已被舍弟所伤,回老家去了。”
“哦。”周文征松了一口气,“已快入夏,正是毒物横行之季,还望楚月小心,备些雄黄艾草才好。”
楚月的笑容温文,“多谢文征提点。”
“哪里哪里,你我……”
“周兄!”
周文征的话未说完,便有一人远远跑来。
“周兄,我……”
那人跑到近处,看见楚月在旁,兴奋着到口边的话戛然而止。
我去,有话快讲,老子还不稀罕听呢!
楚月在心中大翻一个白眼,识相地半侧过身去。
那人见状,拉着周文征向旁两步,低声道:“周兄,你怎生和这阉党在一起!”
“诶,谢兄,此言差矣,恩荣宴上你我也是亲眼所见,并非如世人传的那般。”
“算了,不说这个。”那人一心只想说别事,并不想讨论这件事。
“谢兄找在下有何事?”周文征很配合地问道。
“上面刚下来的旨意,宣王一案证据未足,有待再查,且念宣王多年征战,战功赫赫,特赦其转出宗人府,回府闭门思过。”
“真有此事?”周文征大喜,“看来圣上还是相信宣王的!”
“是啊,天理昭昭,想来这回阉党必定功亏一篑!”那人兴奋道。
软禁宣王府?楚月的眸光一闪,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想来是皇帝终于想起契丹未平,朝中又无甚可用的大将,所以这个儿子暂时还动不得吧。
不过软禁宣王府,倒是省了她一件麻烦事,本来还得老远去潜入宗人府,现在这个宣王府倒是跟她家在一条街上,只是一个在最前头,一个在最街尾罢了……
“文征,我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一趟。”楚月淡淡打断那两人的兴奋谈话,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周兄,你瞧他那样子,分明是听不得宣王好,还说不是阉党!”
那人鄙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月不屑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傻乐的书呆子,阉党此次花了这么大工夫将宋景暄弄下狱,可谓是下了死手了,自然不会轻易让他有喘气的余地。
如今最关键的账本也没了,皇帝那也不太能指望上了,所以未免宋景暄出来反扑,最好的方法就是立马宰了他,永绝后患!
不出来还好,出来了才要命!
……………………
日头渐落,悠悠哉哉又磨了完一日洋工,时辰一到,楚月准时退衙放工。
“王掌柜,翎白怎么样了?”
从隐蔽的暗梯上楼去密室的路上,楚月问道。
“大夫看过了,与性命无碍,只是伤太重,还不得苏醒。”一面按下密室的机括,王掌柜一面道。
楚月走到小榻前,抬手探了探翎白的脉息,眸中不由得寒光一闪。
贺琛你个王八蛋!翎白多少年都没受过重伤了,竟然把他打成这样!
“咳咳咳!”胸口一阵气息翻涌,楚月掩唇而咳。
“玉少的伤如何了,不如也请大夫看看?那大夫是阁里的人,绝对可以信任,医术也还不错。”王掌柜道。
楚月摇了摇头,“不必,我的伤没事。”
王掌柜的面上挂着笑,拱着手道:“哦,那还请玉少自己保重,否则阁主一旦问起来,属下也是
惭愧。”
楚月亦笑道:“好了,王掌柜且先去忙吧,楚某自行在此打坐一会儿便好。”
“是。”
密室的门被关起,楚月到另一侧的小榻上盘腿而坐,静下心来抱元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