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换饭菜的事贺大人应是知晓的, 但并未阻止,想这送饭菜的人也许未必是太子。”
楚月翻过一页书页,淡淡道:“确是不应是太子的人, 宋景灏脑子虽然不灵光, 却不是完全的蠢货。”
于太子来说, 张佶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有本事用在刀刃上了, 说不得便叫宋景暄在朝中声威大减,短时间内再无还手之力,次一些, 叫张佶的罪名做实了,也是他太子的一大功绩。
宋景灏会想尽一切办法, 使尽各种阴招把张佶往死里弄, 却不会折腾死了, 特别是在如今朝中各种声音为该不该把人叫锦衣卫之事交杂的时候,一切都已进行了一半, 若是张佶此时身死,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会叫宣王府的势力猛烈反扑。
惊澜的眉心微皱,“那是何人?”
楚月冷笑了一声,几声咳嗽却先溢出喉间, “咳咳咳……往下看就知道了……既然已经出手, 恐怕便是收不住了。”
惊澜点了点头, 却看着楚月道:“大人, 您这几日的咳嗽愈发厉害了, 不若叫那新荣给您抓副药?”
楚月摇了摇头,“小风寒罢了, 过两天便好了。”
可……惊澜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口,换了话题道:“方才属下进来的时候遇到新荣,他交了一盏冰糖雪梨给属下,说是贺大人吩咐的,但有些凉了,已着人去热上了,过一会儿便端来给大人。”
“嗯。”楚月应了一声,心中划过一丝暖意却又伴着纠结,这些日子不是她晚归便是他晚归的,难得才能说上几句话,也不过寻常寒暄,这般平淡的相处方式,他们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人。”楚月正想着,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人,正是楚月安在锦衣卫的暗卫之一白娄。
楚月的眉心皱了一下,“何事匆忙?你不是该守在诏狱的吗?”
白娄禀道:“宫中派人提审张将军,如今已是审了半个时辰了。”
“什么!”楚月的面色微变,“如何现在才来禀报?”
白娄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狱中的人叫贺大人差使得脱不开身,方才传出消息来。”
楚月的心中怔了一下,带着惊澜飞快往诏狱而去。
壁上的油灯明亮,酸臭腐烂的气味伴着血腥气交缠混杂,楚月进诏狱的时候,照例叫里头闷臭的味道熏得呼吸一梗,却不敢放慢脚步,径直朝审讯的地方而去。
这诏狱中的审讯便是动刑,除了第一日贺琛同她来走了一个过场,后边的审讯便是狱中专司施刑之人的事情了,贺琛不来,她自也不会来,是以这些日子虽然将眼睛都盯在诏狱,却是再未来过。
“你这是做什么?”见几个狱卒抱着木柴匆匆往里头跑,楚月顺手拉住了一个问道。
狱卒答道:“回大人的话,宫里派来提审张将军的吴大人下令动梳洗之刑,这柴是要烧水用的。”
什么!楚月的明眸微瞠,将狱卒往后一推,道:“统统回去,不许再往里头搬柴火!”
语毕,飞快往里头而去。
火光晃动,滚水沸腾的咕噜声低低响着,一身着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抬手拿起铁刷子在滚水中划过,瞧着那被热水泡得泡得冒着烟气儿的铁刷子,抬眼看向已叫人剥了上衣跪压在地上的张佶,嘴上扬起的笑容狰狞嗜血,“张将军,这罪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呸!”张佶虚弱地强撑着抬起头,吐出一口血水,浑身上下已是找不出一块好肉,“我张佶为国征战,镇守边关,何罪之有!”
“既如此,那本官便帮将军好好想想。”
微微一抬手,便有一旁早已等候的狱卒那盆装了锅里刚烧开的沸水,准备往张佶身上浇去。
“住手!”
一道劲风袭来,霎时将狱卒手中的盆子掀翻在地,溅起的沸水打在周边众人的脚上染湿了袍角,却幸好此时天气尚寒并未换上轻薄衣衫而未烫到人。
“楚大人,你这是何意?”
“参见贺大人。”
楚月淡淡地看了一眼满脸愠怒的吴捷,转身先朝一边的贺琛行了个礼。
“楚大人来了。”贺琛看着楚月,幽深的眸子中看不出神色,语气却是清淡,仿佛他并未试图瞒过楚月宫里派人提审一事。
楚月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吴捷,反问道:“吴大人问本官是何意,本官倒要问问吴大人是何意?这张张佶如何也是钦犯,你这般动酷刑,莫不是想要了他的命?”
这吴捷楚月当初在大理寺的时候就见过,乃是出了名的酷吏,弄出过几桩人命,在刑部大理寺的职位升了贬,贬了升来回好几回,但因着娶的是宁侯府的嫡出小姐,有几分家底,始终没被撤职,楚月调出大理寺升锦衣卫的时候,这位同时也因为又犯事儿叫贬到了刑部做主簿,这会儿能叫皇帝派到锦衣卫,看来是又升官了。
吴捷亦不示弱,“人犯刁钻狡诈拒不招供,难道不应该动刑么?”
楚月冷笑,抬手指了指血肉模糊的张佶,“吴大人这话好笑,你也是看见了,难不成你以为锦衣卫是将人犯供着?”
吴捷的眸中划过冷光,道:“人犯已交由锦衣卫近十日却毫无进展,是以皇上才派下官前来查看,这人犯奸诈狡猾,若不动重刑,岂能问出什么?”
楚月直直看着吴捷,眸光锐利,“动重刑难道就一定能问出什么?若人犯收不住重刑死了,该如何与皇上交代?再者,这重刑之下问出的东西,难道就不是屈打成招吗?敢问吴大人,皇上派你前来提审人犯难道要的就是你屈打成招后的供词吗?”
“你!”吴捷叫楚月问得喉咙一哽,转而质问道:“楚大人处处维护这人犯,莫非是与本案有何牵扯?”
反咬一口?
楚月心中冷笑,道:“吴大人,理清案情,审出真相,才是我等司法衙门该做的事情,如此妄断只知加以酷刑与草菅人命有何不同?今圣仁德,将屈打成招的供词交以皇上,吴大人你又安的什么心?”
“楚……你……”吴捷的眼睛一瞪,竟是说不出话来,眼睛一转看向贺琛,问道:“贺大人,圣上有命,要尽快查出结果,锦衣卫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您觉得应如何审?”
贺琛的唇角轻轻勾起,衬着一声华美的飞鱼服愈发高贵优雅,却含着一种幽冷的味道,“此次是锦衣卫办事不利,人犯的嘴硬,自当由重刑撬开。”
你……
楚月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震惊,冷静反驳道:“贺大人,卑职以为人犯已不负酷刑,这梳洗之刑乃重刑,若是人犯撑不住死了,便是锦衣卫办事不利,吴大人也难逃罪责,圣上派吴大人来,想来是来审案而非张佶将军的性命,况且造反之事并无实际证据,圣上命我等审查也是为了寻出真相,张将军仍是张将军,吴大人也不该太早便定了罪。”
明眸一转,楚月看向吴捷,倏然换了话题,“吴大人来了半个时辰,想必已是审过了吧?”
“是。”吴捷不知楚月想要说什么,点了点头。
“既已要动重刑,想必与锦衣卫一样并未审出什么,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便动重刑只有屈打成招,还望吴大人同圣上禀报,说不得这造反一事张将军确有冤情。”楚月的神情淡淡,却是透出一种清官常有的迂腐于傲骨,叫人指不出来她到底偏了谁。
吴捷瞪着眼睛看着楚月,已是叫楚月说得没了反驳的余地,面上的神色已是极为难看,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楚大人这样说,下官定如实向圣上禀报。”
说完,向贺琛告了辞,转身便往诏狱外走。
贺琛抬了抬手,示意身旁随侍的锦衣卫将人送到门口,然后抬眼看了一眼楚月,亦往外而去。
楚月转眸看了一眼一旁的狱卒,又看了一眼已是叫血糊得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张佶,终是忍不住先咳了几声,吩咐道:“将人待下去,好生安置。”
“是。”
春雨细密,地上的水渍尚未有干的意思,雨水便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自那日吴捷来过诏狱以后,又过去了两日,已是张佶入诏狱的第十日,宫里终是来了旨意,宣她进宫。
春寒料峭,又是春雨,北方难得有了一种南方湿冷的感觉,楚月一路随着引路太监到了清风殿,抹了吧脸上飘到的雨水,等了通报进去。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月,你可知朕为何宣你进宫?”政和帝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却未叫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