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跪在地上, “微臣愚钝。”
政和帝闻言,冷笑一声,阴骘浑浊的眸中泛着隐隐寒光, “朕且问你, 张佶一案有何进展?”
楚月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话, 自入狱以来, 张将军的话并无破绽, 微臣也已动刑,但张将军仍为认罪,微臣窃以为, 张将军一也许却有冤情。”
政和帝冷冷道:“哦?那你倒替朕说说,这冤在哪里?”
“回皇上的话, 张将军一案始终无确切证据, 一切不过都是谣传, 再者锦衣卫之酷刑也不是能轻易熬得住的,是以微臣窃以为, 张将军一案也许有冤情。”
她不能说是冤枉,皇帝亲自下旨抓的人,若是她说冤枉便是驳了皇帝的脸面,说这“冤情”二字,以是极限。
檀烟清渺, 政和帝坐在上首冷冷地睨着楚月, “锦衣卫酷刑?可朕前日才听吴大人说, 楚大人你似乎并不想对张佶用刑, 言语之间竟还有维护之意。”
楚月忙道:“回皇上的话, 并无此事,张将军乃钦犯, 且已受了七日的刑,若再用梳洗极刑便几口可能收不住刑死了,是以微臣才阻拦了吴大人。”
“哦?可朕如何听说楚大人你在狱中对张佶多有照顾,每每审讯动刑之时总有意阻拦维护,贺爱卿,你说是否有此事?”
贺琛?楚月的心下一惊,倏地抬头,果见贺琛一直站在政和帝身边,想是比她早来许久,方才她进门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所以未发现。
贺琛一身官服,长身玉立在皇帝一旁,见皇帝点名,唇角微微勾了勾,从容道:“回皇上的话,楚大人确实于用刑一事上有阻拦之意,但也是怕钦犯身死狱断了线索,也有损皇上的仁名,至于在狱中对张佶多有照拂,这个微臣倒是尚未发现。”
贺琛的语气淡淡,只是在陈述一件有目共睹的事情,没有雪上加霜指证的意思,却也没有维护的意思。
“哼。”政和帝冷哼一声,“朕看他定是藏了什么阴私在里头,这般维护钦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所托!”
“皇上明察!”楚月忙一头磕下,然后道:“微臣只是觉得张将军之案或有冤情,况且也没未有甚证据能证明张将军造反,张将军乃边关守将,为国效忠多年,若一味屈打成招,岂非寒了朝中其他人的心,传出去叫百姓如何看待此事,史官载入史册,又叫后世如何看待陛下?”
“大胆!”政和帝的眸中寒光一现,一掌拍在桌上,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楚月砸去。
“呯嗙!”
“皇上恕罪!”
“皇上息怒!”
有温热的液体自额角流下,然后一滴两滴落下地上的砖上,楚月已是躲得很快,借磕头躲过了这直砸面门的杯子,可到底政和帝也曾是练武之人,即便如今荒废,盛怒中一掷之下定含着几分内力,楚月虽躲了砸在面门上的茶盏,一头磕下去,却叫飞溅而起的碎片划开了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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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息怒!”殿中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连着贺琛亦跪了下去。
“楚月,你好大的胆子!”用力地一掷虽发泄了怒气,却是叫政和帝喘了粗气。
额上有血,楚月也不敢去抹,磕在地上一动不动,道:“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皇上,”贺琛道,“楚大人出身翰林,难免有些迂腐,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楚月的心中凛然,磕在地上请罪:“微臣该死,皇上恕罪。”
“皇上,孙真人求见。”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从门口快步走进来。
闻言,政和帝的面色一顿,倏然怒气便隐了下去,浑浊的眸中放出光芒来,“快请!”
“参见皇上。”须臾,一个身着道袍手拿拂尘的中年老道士走了进来,简单朝皇帝躬了躬身子,皇帝亦恭敬还礼。
“真人要见朕,可是出仙丹有何进展?”政和帝问道,面上的迫切毫无掩饰。
“正是,贫道正要同皇上说……”话语微顿,孙真人低眸自楚月的身上瞟过。
一直灼灼看着孙真人的政和帝瞬间会意,大手一挥不耐道:“退下!”
“微臣告退。”楚月忙磕头起身退出殿外。
细雨纷飞,伴着冷风,楚月从清风殿退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凉,身上的冷汗早已黏糊糊地出了一身,闷在厚厚的衣衫内叫冷风一吹,冰冷透骨。
抬手抹去额角的血迹,楚月稍稍放慢了脚步,略等了一下,果然没有见贺琛从清风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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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渐起,雨声沥沥,傍晚的时候雨水依旧没有停下,反而渐渐大了起来。
楚月从宫里出来便直接回了贺府,这皇帝既然召她进宫训斥,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张佶那里必是出不了事情了,自张佶进了锦衣卫,朝中对此事的反对声便没有停过,虽锦衣卫负责刑侦,有资格审讯张佶,但张佶之事又不是铁证如山的案子,所以还有一个三司会审放在那里不是么?
锦衣卫是地狱,但也不是没有迈出去的法子,转为三司会审从诏狱中提出去了,便是一条生路,这一点谁都知道。
小厮进来将室内的灯火点起,照亮了翎白担忧的面容。
“小楚,疼吗?”翎白看着楚月额头上已上了药膏的伤痕,想抬手触碰又不敢。
楚月摇了摇头,“不疼。”
今儿她回府翻墙的时候叫翎白瞧见了她的伤口,那时候伤口尚未清理,凝结的血迹狰狞地挂在额头上,着实吓了翎白一跳。
面上的伤痕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哪怕只有短短地一条,却是灼灼地刺眼。
翎白的眉心皱起,道:“那皇帝竟然打你,你便别再替他做事了。”
楚月闻言不禁一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点伤又有什么呢?再说谁就说我绝对是在替皇帝做事了。”
这一回,便是她真心实意地没在替皇帝做事,才惹得皇帝大发雷霆。
翎白得眉头拧得更紧,“我们该以牙还牙的才对不是么?小楚,你这是在愚忠。”
愚忠?
楚月的眉梢微挑,托着腮笑道:“我家小翎最近好像变聪明了。”
虽然翎白不是完全的心智不全,但进京以来的这些日子楚月觉着翎白好像聪明了不少,特别是在这段时间不常见面的情况下,虽然不是那种心里有弯弯绕的聪明,但是这言语上,楚月觉着翎白似乎学了不少新词儿。
“小楚……”翎白看着楚月,眉头皱成了“川”字,却又有些呆滞,显然是觉着楚月是在打趣。
“我在夸你呐!”楚月伸手拍在翎白的肩膀上,却觉着比以前更加精瘦坚硬了不少,好似肌肉之下隐含着随时满溢能爆发的力量,“不错嘛,最近都在练功?”
想想自己练剑都有些日子没摸过的手,楚月的心底泛起一种羞愧。
“嗯。”翎白点了点头,澄澈的眸光垂下,掩盖了眸底抑制不住滑过的异光。
一阵冷风拂面,耳边尚还听见外面下人的问安声,门上的帘子已被挑起,贺琛一身官服浸染了雨水,大步跨进房门。
“你回来了。”楚月抬头一笑。
贺琛上前,一把抓住楚月的手腕拉到身前,道:“你给我辞官,马上辞官,离开朝廷!”
“阿琛,你怎么了?”楚月看着贺琛满面的冰霜,扯起唇角,试图挣扎开被他牢牢抓住的手腕。
“怎么了,我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吗!”贺琛冷冷道,“阿月这一会你必须辞官离开朝堂!”
楚月笑了,安抚道:“怎么了,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愤而已,又不会真马上砍了我,既是臣子,这些也是正常的。”
为官的,能见到皇帝的,那些个从来没叫皇帝训斥过,比起那些廷杖的,遇到暴躁的皇帝叫砸一下已是算轻的,这些楚月在答应替宋景暄保住张佶的时候便早已做好准备。
“而已?正常?”贺琛气笑了,“你知不知道,皇帝若是真想,随便就能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倒时候砍了你谁都不能说一句话!”
“就这一回,不是已经没事儿了,为了这个辞官,岂非太丢人。”刚被皇帝砸了就辞官,谁都知道是为什么,倒时候皇帝顶个残暴的名声,估计她楚月也别想好过。
贺琛的双手紧紧抓在楚月的肩膀上,道:“阿月这回你必须听我的辞官,上奏的折子我已帮你备好,你若肯抄便抄一遍,不肯抄也无妨,我明日就替你递上去!”
“阿琛!”楚月一惊,“我说不辞官,便是不辞官,我又没犯错,凭什么就这么辞官,我楚月行走江湖风浪见多了,这么便叫我怵了,不可能!”
“楚月!”贺琛的幽眸中死死压着风浪,“这里不是你的江湖,你知不知道皇帝只要想就有无数种办法杀了你,刘节已经死了,你已经没有必要再跟朝廷有牵扯,马上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