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宗十一年,米禽牧北的大军攻进了西夏皇宫。
“米禽牧北,你来了。”袁昊盘坐在龙榻之上,只一见亵衣着身,青丝垂鬓,闭目放空,面色波澜不惊。
曾经袁昊拼命阻止这一天的到来,真到了这最后一刻,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切,心中倒也不甚惊慌了。袁昊只觉得这皇宫,似乎凄凉了几分。婢**妇,侍卫宦官落荒而逃,宫内值钱的物什也惨遭毒手。他为什么不逃呢?因为袁昊要陪着自己守了二十余年的夏皇宫同生同死,这里见证了他的平庸,也埋葬了他的辉煌。
同行而来的还有太子宁令哥,不知怎的,当他听见自己的父亲首先喊出了“米禽牧北”四个大字后,他心中总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在暗暗燃烧。
米禽牧北微微低头,行了个简礼,神色中未见一丝沉重,只怀着轻然的笑意,回到:“皇上,失礼了。”
其实米禽牧北私下里觉得袁昊曾经也不失为一个英雄,在他心中,比起宁令哥,他更欣赏并敬重袁昊。
“父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宁令哥右手握拳,面目狰狞。马上,江山、美人,这一切都是他的了,他突然有些急不可耐了。
袁昊叹了口气,沉声询问道:“米禽萨罗死了?”
“咬舌自尽了。”米禽牧北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所谈及之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
闻言,袁昊惊睁双眼,愣了许久,继而回应道:“你父亲跟了我二十载,若是落到你手上怕是生不如死。咬舌自尽也算留了个全尸,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米禽牧北恭敬回应道:“皇上说的是。”
“你装什么?”宁令哥见米禽牧北对袁昊这般谦卑,愠怒不已,冷着脸色斜睨袁昊一眼,急着发问,“人已经在我们手上了,怎么处置?”
米禽牧北也不恼怒,缓缓朝前迈步,行至一柄寒剑之前,弯腰捡起,坦然递到宁令哥面前,若有深意的朝宁令哥开口道:“太子殿下,于情,他是你的父亲,于礼,你是西夏未来的皇帝。如果处置,你说了算。”
这种逼迫,无疑是一种考验。袁昊知道米禽牧北的心思,把自己的生死大权交给宁令哥,他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还可以就此刺激宁令哥。这个人的城府,果真是深的可怕。
袁昊抬头,欣赏的看了看米禽牧北,直言道:“如果你是我的儿子,这江山传下去,倒也无妨。”在袁昊心中,他始终觉得宁令哥是不值得被提携的。
宁令哥闻言,心中更是如冰锥在刺,眼睛里却燃着熊熊烈火,他颤抖着接过米禽牧北递来的长剑,仇恨的看了看米禽牧北。都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了,他的父亲还是看不起他,临死之前,想得还是别人的名字。
说到底,袁昊到底是不承认宁令哥的能力,在他心中,宁令哥始终是不配作为一个皇帝。
米禽牧北瞥了瞥宁令哥此刻恶意满满的表情,从容的朝袁昊笑道:“皇上,您不必挑拨离间。我对这帝位没有兴趣。”
言罢,袁昊轻蔑一笑,闭眸,故意对宁令哥挑衅道:“太子,你要记住。我是败给了米禽牧北,而不是你。”
宁令哥再受不了袁昊屡次三番的寻衅,他紧握拳头,怒号着转身,拔剑刺穿父亲的心脏,一击毙命,袁昊甚至未来得及惊喊出声。宁令哥哭笑着,颤抖着搅动着手中的剑,如癫如狂。那股浓郁腥臭的血气让米禽牧北作呕,一阵阵血肉搅拌摩擦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不绝如缕,诡谲阴森。
米禽牧北只觉得胃中翻滚,冷“嘶”了一声,终是捂着嘴巴跑向大殿门口,手扶门梁,干呕了几声。他不是没见过战场上血腥恐怖的画面,只是今日之情景,总让他觉得恶心。看不出来,这宁令哥还是个变态。米禽牧北暗自腹诽了一句。
再回过身的时候,米禽牧北被地上滚动的两粒带血的圆珠抓住视线,再定睛一看,这似乎,是人的眼睛。宁令哥居然剜了其父的双眼。米禽牧北心里颇有些震惊,他抬头,直接宁令哥正欲挥剑,削下袁昊的鼻子。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禁闭双眼。
“剜眼,是因为你有眼无珠,始终不愿意把皇位传给我;割鼻,是因为你非要跟我争没移氏。”宁令哥现在已近乎走火入魔,他咬牙切齿的朝父亲的死尸示威,心中却有些害怕,掌心疯了一般的发热,额头却冷汗涔涔。
米禽牧北这时候突然很为自己鸣不平,都说他可怕残忍,他倒是很想喝这个传谣的人好好对质对质。毕竟他再可怕,割鼻剜眼这种事,米禽牧北还真没有做过,相比之下,他怎么觉得明明是宁令哥更奸险。西夏是没有宫刑铜烙的,割鼻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
宁令哥无力的抛下手中的佩剑,身上的气息寒凉的逼人。大敌已除,他便是西夏最大的主宰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他的地位。宁令哥转身,朝米禽牧北一字一句高傲的宣布道:“米禽牧北,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西夏的将军了。”
“哦?为什么?”米禽牧北皱了皱眉,他早就看出了宁令哥在打什么主意,却还是配合着故作惊疑。
宁令哥从怀中掏出一副军符,示于米禽牧北,冷声嘲讽道:“夏军军符已落入我手,你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大将军?”
这宁令哥可真是心急,父亲死了就急着铲除米禽牧北,还真怕人人都觊觎他的江山社稷。
见状,米禽牧北也不跟他兜圈子,嘲笑道:“太子殿下,你手里的那副军符,是假的。”
“假的?”宁令哥低声喃喃了一句,朝米禽牧北质问道,“怎么可能?”
“骗你干嘛,军符的材质非铜非铁,你手里的这副,就是我拿黄铜打的。”米禽牧北言辞轻松,语气平淡,似乎在嘲弄宁令哥的天真。
宁令哥闻言,果真发现那军符确是用黄铜而制,气得大发雷霆,将手中铜块摔在地上,凶相毕露道:“米禽牧北,你敢阴我?”原来自己心中的算盘,早已被他看透。
米禽牧北回敬道:“不敢。不过,你真的打算现在就废了我?太子殿下该不会以为袁昊死了,就没有人能威胁你了吧?恕我直言,如今朝堂不稳,你若是真的废了我,怕是镇不住西夏大局。”
“你威胁我?”宁令哥凶狠反诘,“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
“自然是不会忘的。”十年前拓跋氏欲图加罪于米禽牧北,萨罗无动于衷,就在他生而无望之际,宁令哥利用太子的身份出言拦下了拓跋氏,保住了米禽牧北的性命。
宁令哥不是什么好人,也并不是真心怜悯米禽牧北,不过是因为萨罗与拓跋氏是袁昊的人,他就偏要让他们不痛快。然而,米禽牧北却对此念念不忘,为了一报当年的救命之恩,他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爬上了今天的地位,只为了助宁令哥一臂之力。宁令哥在利用他,消耗他,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无太子,不将军。
米禽牧北这六年来都是为了帮宁令哥丰满羽翼而活,但是,遇到赵简之后,他开始有了新的打算。他轻笑道:“太子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一定会护你千秋基业,甚至,可以让你更上一层。”
“你什么意思?”宁令哥警惕的看了看依旧气定神闲的米禽牧北,只觉得他话中有话,让人忍不住猜疑。真没想到,米禽牧北平日里看着风轻云淡,不为权利地位所累,居然也藏着这么大的野心。
米禽牧北轻叹一声,负手而立,深沉道:“西夏地偏,做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你若是愿意,我踏平宋辽两国,也未尝不可。”宁令哥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宁令哥呢?利用宁令哥的身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去扫除赵简的成见,去模糊她心中的立场,然后,将她生生世世困于掌心之中。
米禽牧北想明白了,他不会为了赵简放弃一切,他要为了赵简,得到一切。西夏大事已了,看来,是该去接他家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