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远处的崔延只是静立一旁, 眼眸直视向远方,毫无焦距,却又似失神的凝视。
花园里的树影层层重重, 一片墨黛在黑夜里愈发的浓荫, 原本想离去的他却最终失神地移不开脚步。他的眼底漂浮着几不可见的忧虑, 薄薄的长衫在夜风的翻飞下愈发显得凉薄, 抿唇不语间, 不知过了多久,可当听到独孤信清楚地吐出要承欢与他一同回宫时,他再也不敢耽误的跨步上前便跪了下来,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哦?崔爱卿何出此言?”独孤信眼底一片暗沉, 并没有让他起身, 表情虽然在笑, 可直视他的眼底已冰冷肃杀一片。
崔延一咬牙,毫无惧意地抬起头来与眼前之人仰面而视, “皇上,近日以来朝廷官员早已对未来的皇后极度排斥,如今尚未到大婚之日若贸然将承欢迎回宫去,只恐留人口舌,恐怕到最后最不利的莫过于是对承欢了……还望皇上三思!”没有再揣摩独孤信的神情, 崔延一口气说完后便重重的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哼, 你倒是为朕未来的皇后考虑周全?”独孤信隐忍怒气。
“回皇上, 承欢是, 我的……义妹!”
霎时间, 承欢只觉得胸口酸涩,她调整了一下思绪才勉强后退了两步。看着眼前才两个月不见却已然消瘦了的身影, 她的胸口微微感到酸胀,突然想起了刚才他握住她时指间的凉薄……她不知道这段时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也说不定,他的冷静,他的督智,在刚刚吐出要让自己回宫时的那一刻早已消失殆尽!即使原本有逃避的心思,可是现在……
她叹了口气,屈膝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皇上,三个月期限尚未满我实在无理由回宫,二哥说的是……等,”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眼前拂袖而去的身影,思绪骤然停滞。
只是一刻间,离去的身影却又转了回来,将承欢打横抱起便朝府外走去。
月影重重,一路上,重叠的影子修长却又落寞……
“你……刚刚竟然朝我下跪……还有那句‘皇上’……如若我不答应你……承欢,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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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几天里,整个安陵灰蒙蒙的不停的下着雨,如线,如丝,如雾。明明已经是夏季了,天空却似垂眉的女子般愁眉不展,偶尔阴霾,偶尔漂泊大雨……
那日独孤信回宫后,第二日便派遣了六名侍卫并四名宫女过来。美其名曰:照顾未来皇后的生活!
当时承欢的脸硬是僵硬了半天!现在只要一踏出那间屋子身后定会不多不少的跟着十个人,甩都甩不掉!前几天承欢无聊还在府内乱转企图将他们甩掉,但屡试屡败后再加现在整日下雨,基本上已经放弃独自溜出去的可能性,近日以来她做得最多的也就是一个人趴在窗前发呆。
窗外的泠泠细雨偶尔被风吹入窗内,沾湿在她墨色的发丝上,一点一滴如浮沉掠过发际,她的神情有些迷茫,目光停留在窗外的紫荆花上,已经半天都没有动了……
“小姐,小姐?”
“啊……什么?”直到听到了什么响声自背后传来,承欢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这是刚刚泡好的茶……”
承欢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便伸手接过了一旁侍女递过来的茶。青花瓷的茶杯上弥漫出淡淡的水蒸气,银丝般的茶叶已然舒展开来,在水中沉浮,碧色氤氲,缭绕人心。
茶尚热,承欢放于唇边轻抿了一口,淡淡清香顿时萦绕喉头。
“已经第八天了吧?”承欢将茶杯随意的放于桌上。
“……是”侍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便轻声答道。她有些疑惑的将目光投向窗前的女子,她不明白为何她每日都要重复的问这一句话呢?她看向承欢的时候,承欢恰好转过了身子,一时间她只能够看见她那精致的侧脸。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无形之中使人增添了些愁闷之气。
离大婚庆典还剩下了二十二天,宫中无任何消息,陈子默尚未回来,但据说北方与辰汐的边境地区遭到小规模的骚扰,因尚不能确定是辰汐所为,皇上随派崔延前去调查此事。
距大婚庆典还剩十五天,宫中增派了俩位嬷嬷前来相府教授承欢宫廷礼仪,不知为何,朝中反对之声渐消。
距大婚庆典还剩下八天,陈子默回朝,不过府中那俩位年长的嬷嬷对承欢是由失望彻底转为了绝望!
距大婚还剩三天,整个皇宫开始为即将举行的大婚而忙碌不堪,相府也处处洋溢了大婚的喜庆之气,受不了承欢的软磨硬泡,陈子默终于在天黑的时候带承欢从后院的围墙翻出去喝了一夜的酒!
大婚的前一夜,凉风雨花满天飞,相符后花园中的凉亭里,不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大红色的灯笼摇曳出橘红色的光,明亮耀眼,引来一只只飞蛾义无反顾的扑打上去。
承欢毫不客气的拿起石桌上的李子就一口咬了下去,不过立马她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扭曲。
“怎么了,是不是太美味了?”一旁的崔延立马紧张兮兮的问道,要知道这些李子可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诶?”承欢眨了眨眼,眼底几不可见的流泻出一抹狡黠,下一刻她已经非常热情的将手中还未被咬过的另一半朝崔延递了过去:“二哥,你尝尝!”崔延用狐疑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最后在她异常真挚的表情下就着她伸过来的手咬了下去,下一秒就蹙着眉头将李子吐了出来,“酸死了!”
一旁看好戏的陈子墨早就乐不可支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的那点小把戏也就你还会上当!”
“是吗?”承欢随便又挑了一颗趁陈子墨大笑的时候塞进了他的嘴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哦!”
陈子默先是愣了一下,下一刻却朝承欢得意地挑了挑眉,“哈哈,这颗是甜的哦。”
承欢顿时觉得气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崔延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承欢你的礼仪学得如何了?明天应该不成问题吧?”
承欢嘴角抽了抽没吱声,陈子默打开他那把折扇挡住笑得抽筋的嘴脸,不过故意露出来的都快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还有那不住颤抖的肩膀真实地“泄露”了此人笑得异常开怀!
承欢扯了扯嗓子故作镇定地喊道:“那是当然,我是谁啊,什么能难得到我……”不过越往后她的底气明显的不足,最后一句话根本就是用鼻子哼出来的。
今夜月如钩,却是近日以来难得一见的明亮清晰,清风如水,翻卷而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眸底有一刻间的犹豫,最后还是抬起头来直视向崔延:“二哥,北方边界的骚扰是否来自辰汐?”
崔延蹙了蹙眉,轻抿了一口茶这才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根本无从查起,据说那一劫掠之人大概三百人左右,皆是黑衣黑马,而且黑巾蒙面,后来却是再没出现过,我查了这段时日却查得毫无头绪……”
承欢听如此说竟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崔延看了她一眼,“那三年之约并不可当真!”
承欢眸色一暗却在没有说些什么。
回到屋内的时候已是深夜,承欢困倦地刚爬到床上便被从外面鱼贯而入的嬷嬷侍女喊了起来,那俩位嬷嬷面露喜色的便要开始给承欢穿衣饰面,承欢掀了掀眼皮,待看清不下十几位侍女手捧托盘,而上面精心摆放了九凤繁饰的金缕衣还有那纷繁复杂的配饰时,她的脸终于忍受不住的皱成一团,算了,连束腰凤带都有本事里外束了三层,她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屋内灯火透亮,众人忙碌的嘈杂声虽让人心烦,可是,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的心竟莫名的静了下来。
她想起了独孤信,那个有着一双狭长的凤眼笑得迷离的男子,想到他正在宫里等着自己,想到再过不久就可以被他牵着手,想到那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的心里霎时的紧张过后又含有一丝悸动与不知名的期待。
相知,相恋,到如今的相守,他们经历了太多,多年来的离别让她真切体味到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共同经历过的一切早已化为骨血,伴随着生命的每一次流淌而悸动着,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