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52节 恶人恶行
古时的衙门,都是前后三进的布局。最前的一进是官衙正堂,中间一进放着县衙六房,俗称签押房,再后第三进方是守令的起居之所,俗称内衙。
进得县衙大院,当中一间大堂,正官署理公务的场所,大堂后面套着数间小屋,其中一间与大堂连通着,称作“退思堂”,顾名而知义,正官退堂进得此屋,须对当日处置的政务加以反省,想想有否欠妥。
老管家刘忠一直就坐在这退思堂中,前堂发生的事儿,都被他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刘裕谦刘知县气咻咻地进到退思堂,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祝永康做下的那些个事儿,都被当堂揭开来亮了个底儿朝天,连带着自己也丢尽了脸面,好生的尴尬。
刘知县:“唉,这事儿闹得,唉,老管家,这却如何是好?”
刘忠:“老爷,静心,嗯,静心……老奴泡壶茶去……”
老管家起身回内衙,却见祝小红一边用手绢儿抹着眼泪,一边急急地奔前院而来,
进得退思堂,祝小红“哇”地大哭起来,把个身子扑在刘知县的怀里,嚎啕大哭,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儿。
刘知县心疼得紧,搂着小红坐在自家腿上,“唉,休哭,休哭,本官这心里,也是好生的难受哩。”
祝小红把两手紧紧地箍着刘知县的脖子,边哭边诉:“老爷……呜呜……咱兄妹……呜呜……苦命……呜呜……”
刘知县一双手在小红的背上抚来抚去的:“我的个乖乖宝贝,休哭,休哭。你这一哭,本官这心,更是乱麻一般……休哭,休哭……”
祝小红把两手紧紧地箍着刘知县的脖子:“老爷,你得谋个法儿,救了咱哥才好。”
刘知县:“唉,难矣,难矣。你哥这事儿呀,离谱啰,太离谱啰。”
祝小红抹抹眼圈儿:“嗬嗬,离谱?不就是些许的垃圾,没能及时清运么?多大的事儿呀,怎就离谱了呢?”
刘知县:“咹,些许的垃圾?就这?咹,就这?”
祝小红:“是啊是啊。可恨那些个商绅,拿了这垃圾说事儿,要定咱哥贪墨的罪名。咱哥还说哩,这些个商绅,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哩,居心叵测的哩……”
老管家刘忠端了茶汤进来,一边把茶盏放在桌上,一边说:“小红呃,你哥没说实话吔。收了住民的清运费,小半年未曾清扫过一次,这是‘没及时清运’就说得过去的?再有,那个帐簿的事儿,你哥装痴卖傻,都推在黑娃的身上,嘿嘿,那黑娃,早在半年前,就退团了的,找不着人了,再说,黑娃大字不识一个,把个帐簿的事儿,都推在黑娃的身上……你说你说,那一众的商绅,咋个理解?”
祝小红瞪大眼睛,盯了刘知县,满脸的迷惑。
刘知县点点头:“再有,于家的赏银,咱给团丁的赏银,都被你哥……再有,吃空饷……再有……哎呀呀,本官也不好意思再说,羞也!羞也!”
刘忠:“罗家寡妇那事儿,你哥可曾说与你听?再有,聚集团丁设赌,逼得黑娃退团……哎呀呀,破事儿一箩筐……”
祝小红听得张着大嘴巴,半边没合上,自家的这哥,怎就做下了这许多的破事儿了?也难怪那一众的商绅,找上门来理论了。
“但是……但是,毕竟是我哥……亲亲的哥……”祝小红哽咽道,“老爷,看在小红尽心服侍你的份儿上,总得求老爷开恩,谋个法儿……”
刘知县:“唉,小红呀,这事儿,难哩。你且回内衙,本官与管家议议,这事儿,总得寻个妥妥的法儿才行。”
祝小红用手帕抹着眼泪,抽抽咽咽,径回了内衙去。
刘知县:“唉,老管家呃,本官这心里,唉,堵得慌……你且去厨下,整几碟小菜,咱俩整两盅……”
厨下的食物都备着现成的,刘知县喝不得几盏热茶,厨子便上得几样菜肴来。
春节沐休,偌大的县衙,只有数十的团丁轮值,六房皂隶都放假回家了,安静得很。刘忠便陪了老爷,就在退思堂上,一边儿喝着小酒,一边儿闲聊开来。
刘知县:“管家呃,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这多半年来,本官实是冷落于你了。本官哩,且提了这杯酒,给老哥哥道个歉。”
刘忠忙不迭地提起酒杯:“老爷这话,折杀老奴了。自打老夫人把咱放在老爷身边,作了老爷的长随,老奴这一生,便把对夫人的忠心,移到了老爷的身上。老爷虽是把咱作兄长相待,咱心里可不糊涂哩,主仆之份,终是有定的,岂敢乱了规矩?”
这个刘忠,本姓廖,小名狗娃子,湖南湘乡贫寒人家独子。八岁那年,时正腊月,家乡闹莲乱,也就是白莲教起事儿,官兵下乡镇压。这官军只惦着军功,按了人头计功论赏,也不管是匪是民,男女老少,逮着了便砍头。廖老汉和妻子舍了性命,护得八岁的独子逃脱。廖狗娃一路逃难,又饥又寒,又惊又恐,只顾了往前奔,也不知东南西北,也不知路程远近,冻倒在了一户小地主的家门口,被家母救了性命。
家母见这狗娃虽是身体单薄,瘦得皮包骨头,但一双眼珠子却是清澈明净,说话颇有条理,做事儿也勤勉老实,颇为喜欢,便为其改名刘忠,随侍在了儿子的身边。
刘家这个六岁的儿子,大名刘裕谦。
刘家少爷刘裕谦,八岁入塾,刘忠随了侍读;后来,刘裕谦投在曾二帅的帐下,刘忠也随侍身边;再后来,刘裕谦任职三河县,把老仆兼兄长的刘忠,也带来了三河,做了县衙的师爷,管着县衙的书办、钱粮,当得刘知县的半个家。
刘知县:“唉,忠兄的这份忠诚,小弟岂是不知的?唉,只怪本官对这祝永康少了管束,方才惹下今日的祸绪。”
刘忠:“嘿嘿,当初老奴便提醒于您,这个祝小红,怕是没得那么简单的哩。你想呀,老爷四十老几的人儿,这祝小红年岁不及二十,相貌又漂亮,水灵灵的妙,怎会甘心与你为妾?不是贪着你的权势,便是贪着你的钱财哩。”
刘知县:“权势?钱财?老哥你又不是不知的。若论钱财,每年不过五六千两的进项,不过些许的小钱儿;若论权势,嗨,本官堂堂的县尊,于这地方的政务治事,可曾作得多少的主?”
刘忠:“咱中国自古便有个讲究,朝政不下乡,又说朝廷与乡绅共治,这是没得法儿的事。再凭了良心说,于家于舵爷,王家王半城,蒋家蒋万山,于你这县治之事,还是颇为襄助的噻,老爷可得知足呀。”
刘知县:“嗯,细细想来,老兄这话倒也实在。自打本官任得三河县令,于本官的县政之事,三家倒也少有掣肘。只是今日之事,教本官好不狼狈。”
刘忠:“狼狈?老爷呃,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祝永康自己做下的那些个事儿,哪件是人做的事儿?”
刘知县:“噫,听老哥这话,对永康这娃,倒是知道得清。老哥且说说,本官这个小舅子,到底做了哪些事儿,弄得一城的商绅都怨。”
刘忠呷口酒,道:“先说这个垃圾清运费吧。往年是丁县丞掌着的,每年收得三千来两,人工之费,添置器具,需用去两千五百两上下,每年都能节余五六百两。”
刘知县:“永康是前年春节接手的,历年结余二千八百多两,都在帐上摆着,一并转给了永康。唉,老丁这人,倒也实在。”
刘忠:“自打祝永康接手垃圾清运,基本就停了业务,就只前半年吧,也不过五六次,所费不过四五百两而已。”
刘知县:“单单去年,这垃圾清运费,便是近三千两的余剩?”
刘忠:“虽没帐簿佐证,但数据都明摆着的,哄得谁去?”
刘知县:“丁县丞转存二千八百两,去年存余三千两,哦哟,单单这垃圾费用,便是五六千两。哦哟,这舅子,好大的胃口哟!”
刘忠:“于家嫁女,谈定的赏银一百五十两,借着给于家蒋家随礼,向团丁收取礼性一百八十两,都被祝永康揣了自家的腰包。”
刘知县:“这事儿,唉唉,自古的奇闻哩,唉唉,便是本官,想想就躁得慌。”
刘忠:“再有,县团练实有练勇八十六名,向县衙报备的却是一百一十四人,空额二十八名,若按每丁每月二两的饷银来计,每年空饷便是六百七十二两;更有采购刀枪器具,团丁的粮草食宿,祝团练都要过过手的。两年来,咱且往少了说,三千两总是有的噻。”
刘知县:“哦哟哟,这家伙!这家伙!”
刘忠:“再有,聚众开赌,抽取水钱。好些个憨厚的团丁,都着了祝团练的道儿,每月的饷银都送在了赌桌上。譬如那个黑娃,不但没得着一分一厘的饷银,反倒还欠下祝团练四十两的水钱,最后整得收不了场,只好灰溜溜地跑路了事。”
刘知县:“哦哟哟,这不……上万?”
刘忠:“还有哩,西二街古家寡妇,那事儿,老爷可知?”
刘知县:“古家寡妇?咋个事?”
刘忠:“西二街古记杂货店,当家人得着急病,死了,留下个寡妇古胡氏,年轻漂亮,颇有几分姿色,被祝团练盯上了,半夜时分翻墙而入,欲行兽事。古胡氏抵死不从,祝永康竟伙着两个铁杆,行了霸王硬上弓。古胡氏哭到天明,想不过,一条白绫系在了房梁上……”
刘知县瞪大了双眼:“咹?人命关天……这个……小舅子……”
刘忠:“好在其时天明,邻居都在备着开门营业,听得古家三岁的女儿哭得蹊跷,破门而入,救下了古胡氏。”
刘知县:“呃,怎没见得状讼呢?”
刘忠:“哎呀,我的老爷呀,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哟?一则,这古胡氏遭了三个男子的轮干,于名节已是大大的有损了,可愿再到公堂之上,把个细节明明地道来,弄得个名声尽毁?第二哩,这古胡氏寡妇一个,无权无势,无亲无故,敢上堂状告知县的小舅子?再说,第三,第古胡氏带扯个三岁的女儿,挣得过祝团总去?咱惹不起,还躲不得么?”
刘知县:“唉呀呀,本官……糊涂!”